游走的灵魂 你在何处守望

素心人

时隔这么多年，每每回忆起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六团（伏尔基河农场、新华农场）的日子，就会自然地想起那些长眠在那里的姐妹兄弟。

我有七年多的时间，在团政治处组织股工作。工作职能之一是会同军务股共同处理知青因工死亡的善后工作。开始接触这项工作时，我只有二十岁左右，年轻，加之涉世不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看到死于非命的知青和痛不欲生的家长，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更多地是陪着亲属一起流泪。

对我震撼最大的一次，是10连的小型车与火车相撞的事故。事发地点在峻德附近的一个无人看守的道口。尤特28在通过道口时，没有瞭望到一列货车将要通过，结果被火车撞出几百米。车上有4个女青年遇难，她们是北京知青赵媛、岳琪，哈尔滨知青王学军，本地青年韩桂珍。这个事故太大了，要逐级上报，终端是国务院。

家长们从北京、哈尔滨来到团里。在这之前，我只身到卫生队察看遗体的处理、遗容的整理、服装的穿着。由于事先思想准备不足，刚一走进临时太平间，我的发根一下立起，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眼前的场面太惨烈了，由于身体被撞得支离破碎，肢体全靠白色的绷带缠绕在一起，4具白花花的遗体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根本没有办法穿衣服，稚嫩、破碎的脸上，残存着青春的气息。

我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我的心在颤抖，有惨痛、有恐惧。那情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我深夜离开办公室，走在漆黑的楼道里；当从办公楼走向茅草房宿舍的那一段路上；当从遮挡不严的窗户望向夜空的时候，常常在我眼前闪过。

北京知青岳琪，唯一的亲人是年事已高的姥爷（当时工作在国务院参事室）。为了使老人免受失去亲人的打击，她的一位同学，有好几年模仿她的笔迹与老人家通信。

很多人都很熟悉运输连驾驶员、六九届北京知青毕维志。那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人品又好。如果他健在，说不定是多少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呢，他太年轻了，还来不及品尝爱和被爱滋味。谁会想到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会瞬间倒在从车上滚落的圆木下面呢？为准备追悼会，工作人员在政治处会议室扎的花圈，有的只是一片沉默。我还记得，当一副盛装着小毕遗体的棺木停放在那里时候，周围显得那样的空旷。人们唏嘘、感叹。

他的妈妈和在内蒙下乡的姐姐毕维杰还有弟弟，来到他的身旁，为他送行。征求他亲人有何要求，家里提出将姐姐调到16团。经过一番商调、等待，他的姐姐最终被安排在团卫生队。后来，被推荐到北京的一所医学院，上了大学。这个结果，大概能给家人些许慰藉。

毕维志（右）与同在幼儿园长大的发小、同学、同赴北大荒的战友牛爱光合影。

2014年，牛爱光、俞红、周国凤等一行人回访第二故乡，来到墓地祭奠老同学毕维志、岳琪。

　　

三连有一位上海小知青，名叫何建平。有一年随车去鹤岗拉煤。当车行至一段上坡路时，车打不着火了，为了防止车辆下滑，他拿了一块木方想垫在车轱辘下面，结果惨剧发生了，他被下滑的车轮碾在了下面。

他的两个舅舅来处理他的后事。在团招待所二楼的房间里，舅舅们哭得死去活来，一次次从床上滚落在地上，不能自持。他们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然而现实就是那样残酷。他的家境并不好，可是能得到的补偿又是那样有限。每当回忆到那个场面，我的心就有说不出的酸楚。不知他的家人现在怎样了，他的舅舅们还好吗？

在处理那类事务的时候，最让我无法面对和难于向家属启齿的是，谈到丧葬费和抚恤金的问题。那时兵团战士的死亡参照部队的规定，因公死亡也就是付给直系亲属三个月的平均工资（108元）。那样低的给付，不要说家属了，就是咱们做具体工作的人，心里也接受不了。但还得硬着头皮做这个工作，谁也无力改变那些既定政策。

六连的天津知青任洪杰，是个电工。在野外架线的时候，被电击穿了心脏，不治而亡。他的姐姐来团里，政治处的领导几次出面谈及后事的处理，因意见不一致，姐姐当时没有接受那笔钱。后来团里派人将钱送到天津

二十五连的北京女知青，在凌晨睡意朦胧的时候，起床做豆腐。站在热气蒸腾的锅台上，不小心掉了进去，全身95%以上烫伤，终因伤势太重而身亡。一个花季女孩儿，临终时竟然体无完肤。

工业四连，温州知青、副连长黄祥寿，带领战士采石，当导火索点燃时，他没来得及跑进掩体，石块将掩体外的木板棚砸穿，砸中头部，终因伤势过重而死亡。黄副连长，在知青中较早地被提拔起来，是知青中姣姣者。连队那么偏远，出入一次很不方便，他和战友们长年从事采石工作，用于烧制石灰，危险性很大，他为此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郎信宝，原十四连指导员，是众多出色的本地青年中的一个。我们相识比较早，66年下乡时，我们被分配的九队（后来的六连）他的家正好也在那里。那时他刚毕业，还没分配工作，大家都是同龄人，在一起打乒乓球、劳动、谈天说地，很是融洽。 他工作后，去了后来的26连，有一次，队领导派我到他那里帮助辅导文艺骨干。我那是初次离开群体，从西部到东部，觉得很遥远，也很孤独。郎信宝给了我很多工作和生活上的关照，使我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他是一个非常朴素、朴实、受战士们爱戴的人。

在连队修水利时，他身先士卒，最后一个离开点火现场，没有跑出爆破区，被石块击中头部。对于他的不幸遇难，我惋惜至今。

二十连的哈尔滨女知青杜滨华，在脱谷时，被绞了进去，身首分离。

六连的上海知青俞关兴，生于1951年，1969年5月到六连。1970年2月，在一次爆破取土时，为了拦住正在向爆破地点驶来的小型车，他奋不顾身冲出隐蔽地，拦住了车辆。车上28名去外连慰问演出归来的战友幸免于难，而他自己却被冻土块击中头部经抢救无效死亡。年仅19岁。

团党委号召全团指战员向他学习，他被黑龙江省民政厅和国家民政部授予“革命烈士”称号。六连曾为他修建过纪念馆，遗体被安葬在连队北面的小北山上。28名战友在墓地两侧种下28颗青松，此山从此被命名为“向阳山”。这么多年过去了，听说每到清明节的时候，都会有扫墓、祭奠活动。快40年了，人们没有忘记。

俞关兴烈士证书

俞关兴初来兵团

前排为俞关兴父母

战友们陪同俞关兴的父母看望儿子

团领导与俞关兴所在连队的上海战友们合影

2021年清明，农场职工为俞关兴烈士扫墓

　　还有一些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远离了我们。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泪眼模糊。

人死后有灵魂吗

我时常问自己

有人说——有

甚至能说出它的重量

我宁可相信有

这样 你的灵魂

就会永远披上

人生灿烂的霞光

我愿意相信有

这样 终有一天

我们能相聚在

天国的某个地方

　　

你 你 还有你

如同鲜艳的夏花

还未及全部绽放

瞬间 被定格在沃野山冈 

我的泪水曾为你抛洒

我的双手曾把你埋葬

如今 我在大地上跋涉

游走的灵魂 你在何处守望

　　

20081010完成

20211010修改

本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