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硕士导师黄冕堂先生：百年诞辰之际

羊羔书话

一、千里之外忽闻熟悉的身影远去

2021年1月16晚，校友群里传来硕士导师黄冕堂先生去世的消息。马上与先生的大女儿联系，确认导师已安然告别人世，享年97岁。

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不知如何做才行。刚感染新冠的我，想去送导师最后一程，可是力不从心，想去也去不了。在问候了姐姐之后，我便翻开相册，这是1988年研究生毕业时与先生及师兄的合影，那是2015年本科毕业30周年之时回山大母校期间，去兴隆校区的先生家里探望先生时留下的合照，这些是我与先生为数不多的合影。我又去翻微信，那些每年由姐姐转过来的照片。在山大的师友与同学告诉我，多年前，导师外出会迷路，听不见别人说话，渐渐地呆在家里安度晚年。

这一天，我默默地在千里之外，默念您一路走好。

二、百年诞辰之际回望师承了什么

2024年3月的一天，大学同学室友、如今山东省图书馆副馆长的李勇慧同学来厦门参加学术活动之余约见面。

多年不见的同学，聊的自然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刚入大学那几年的趣事。当然也聊起了先生，聊起了刚读研究生时彼此的笑话与尴尬：我清楚记得在被免推研究生后，先生专门叫我到他家里谈谈。一到，先生拿出一张古汉语文献试卷，让我翻译解释，其中有一题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这个为“杜康”是啥东东苦恼的学生，是不是让您很傻眼，是不是后悔录取了一个基础这么差的学生？欢迎研究生新生入学的那个仪式上 先生说了一段大白话，让我这个学生差点钻到椅子下，头都不敢抬起来：在他招的研究生中，现在的基础太差了，以后要怎么怎么……。震撼教育之后，先生并没有放弃这个学生，而是开启了因材施教的三年培育之路。

忆跟随导师三年读研的日子，短而漫长，他的一言一行缓缓地植入我的研究生涯与生命历程。

他是一位专心做学问的老学究，心无旁鹭。如今方明白，勤奋苦学方是治学的基石。坐不了冷板凳，怎能有站起来的那一刻热血沸腾。茫茫人海中，有几人能有不随波琢流的毅力与决心，有甘于寂寞平凡的意志？

他重视史料史观，为此花了8年的时间，与学生们一道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查阅档案资料。无论风雨，他一呆就是一整天，一个月。在他翻阅的明清故宫档案里，他慢慢吸收，最终出版了明清史的宏著，形成自己的治学风格。

改革开放后他获得硕士研究生招生资格，而这已是年过半百。他招收的硕士研究生并不多，最多一年四个，最少一年一个。

到如导师这个年纪，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时不我待，也许是珍惜来之不易的学术生命，他将后半生的时光都投入明清史研究中。

您是一个因材施教的好老师。

先生的明清史专业课都是在导师的家里开的。他深知我来自农村，来自那个教学质量不太好的年代，知识积累太少，为此一直强调读原著、看文献，最好能通读《资治通鉴》、《明史》、《明实录》。他常说，我的那个师兄看完了《明实录》的。自此之后，我便泡在了系与学校的图书馆，用一笔不小的费用去买了一套《明史》。虽然到研究生毕业，我还是没有读过一遍，直到许多年之后去看《明史》与《皇明经世文编》时，方明白先生说的苦心。

而考核作业，没有啥闭卷考试，而是必须有自己读原著的心得体会之类1500字的小文章。估计是每一次写得不咋地，导师耐心地说，注意文字、文字，标点符号也要注意。他说文章最高境界是通达雅，对你要求是能通、能达。这些学习笔记，我做完就交给先生，自己忘得奇快，因为除了专业课外，我还跟着世界史的同学修英文呢。

真正收获的是跟随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一档）抄明清刑部档案的日子。那时先生正在写明清的货币地租这一课题的内容，我们去“一档”是一整天，早上开馆走路过去，下午闭馆的时候走路回来。一开始也跟着走，但后来我也会乘车回招待所（当时的红旗杂志社招待所），一程起码三五公里，风雨无阻。在“一档”里面，先生让我将刑部档案中涉及地租内容抄下来给他。一遍抄录，一遍看着一个个所谓“重案”犯：其实不过是因为琐事口角、争夺资源的械斗以及男男女女感情的纠纷的明清社会百态，那些有名有姓真实的人、真实的事，那些对质的法律文书与术语，让我前所未有地接触一手档案，触摸历史的某种深层处。遗憾的是，我将抄录的手稿都交给了先生，自己没打算利用这些档案也研究地租现象。

在选择毕业论文选题时，我一根脑筋去盯中外关系史，想研究茶叶贸易、鸦片贸易之转换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选了清代茶叶贸易机制这个题目。跟先生商量，这个题目可以吗？，他说好。他可没说完不成怎么办？在第一历史档案馆，我有时看刑部档案，有时候则看明清对外贸易有关的档案，在得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购买了英国议会的鸦片战争档案缩微档案，就通过在中华书局工作的大师兄帮忙联系去看了一部分英文资料，后来拼凑而成的论文初稿多亏所里的陈老师帮忙指导，终于如期提交了论文，顺利通过了半天的“盘问”式的答辩，按时毕业。

也许正是因为花了三年的时间来打研究的基础，无论是阅读原著还是查阅档案，无论是小讨论还是小作文，都是一步一步引导着我去思考这样是学习对人生有何意义。

三、遗憾是师生之间沟通有限

1985年当我成为先生弟子的时候年纪21岁，而先生快到60岁了。年龄的差距，加上不敢对先生嬉皮笑脸，那时年轻的我，从不敢正面看过先生，也从不问先生家长里短，因此 我这个弟子对先生知之甚少。

先生的一些事，有的是先生自己告诉的 如为啥要入九三学社，为啥到后面一直执着地想回到中国共产党这个组织里面；有的是其他同学告诉的，如导师最得意的学生是谁。我听了一笑了之，确实跟着先生学习，让先生操碎了心吧。

我自己不是很能沟通办事的人，对先生其实也满有愧疚之心，如果我能与先生单独聊聊该有多好，起码听听先生内心的想法。七八年前，一个曾经陌生的人看到我的资料是先生的研究生之后，试图通过QQ联络到我，转达想见先生、想听听先生的声音的愿望。我都不知道如何处理，最后只告诉了一个地址，希望他曾经见上先生一面。

毕业后，我在遥远的南方工作，你一直牵挂着我。2015年去家里见先生时，先生问起厦门某年发生了一起大案，问我这么单纯一个人是否涉及？我笑着说，我跟着先生学走光明的路，不会有问题。

跟先生三年，对不起的是，先生寄送的《明史管见》没有读通透过；也没有在你晚年给你做口述历史访问，让我可以知道先生走过的生命历程与学经历。

2021年，学校整理了你的大事记，让后世知道一个平凡而优秀的明清史研究者执着、坚毅的一生，也让我重新了解自己的导师——明清史专家黄冕堂先生。

在2024年先生百年诞辰之际，重新修改此短文，以致怀念：说一句，先生，师恩长念。

·1984年，发表论文《略论清代农业雇工的性质与农业资本主义的萌芽》。招收硕士研究生蒿峰、李晓、金之平、张熙惟。

·1985年，代王仲荦先生培养博士研究生于化民，招收硕士研究生杨仁飞。

3月，出版专著《明史管见》。

6月，被接收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

8月，被中国明史学会聘为顾问。

9月 10日，在全国第一个教师节上被评为山东大学优秀教师。

12月，应邀出席香港大学筹办的“国际明清史研讨会”。当选山东省史学会常务理事。参加撰写白寿彝主编的 《中国通史》第十卷中古时代——明清时期（上册）丙编典志部分第二章第二节和第六章第五节。

·1986年，招收硕士研究生彭益军。

5月，《明史管见》获山东大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一等奖。

6月，转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7月，出席在大连召开的由中国大陆学者组织的首次“清史国际学术讨论会”。

12月，出席河北廊坊中国经济史学会成立大会，当选为第一届理事会理事。

·1987年，发表论文《明史学记》。

·1988年1月，与前苏联著名史学家斯穆林进行学术交流。

10月，当选山东省历史学会副理事长。发表论文《清代“雇工人”问题考释》。　　

·1989年8月，在山西太原中国明史学会上，被推选为中国明史学会顾问，并连任至今。获山东大学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

·1990年，发表《清代地租概论》、《明代商业资本的二重性》、《清代农田的单位面积产量考辩》等论文。

12月，出版专著《清史治要》。同月，光荣退休，时年66岁。

·1991年，北京大学编印《大学文科指导书目·历史系》，将《明史管见》收入其中。

10月，《清史治要》获山东大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一等奖。

·1992年，发表《清代农村长工工价纵横谈》等论文。

10月，始享受国务院“政府殊津贴”。

12月，山东省委组织部组编的《山东省现代著名社会科学家传》第2辑收录《黄冕堂传略》。

·1993年，为朱亚非专著《明代中外关系史研究》作序《谈清代乾嘉学派的学风和传统问题》。发表文章《老树新花——我的老师杨向奎先生》。

·1994年，发表论文《论朱元璋的天道观》、《清代粮食价格问题探究》。

·1995年，发表《论朱元璋的经济思想与社会地位》等论文。　

·1997年，发表论文《朱元璋的军事思想和战略战术解说》。

·1998年，发表论文《读 < 中国财税商贸史论 >》、《论朱元璋的实学思想》。

12月，出版专著《朱元璋评传》（合著）。发表文章《怀念童书业先生》。

·1999年，发表论文《评 < 中华古典行政管理制度研究>》，发表文章《杨向奎先生》、《童书业先生》。

·2000年，发表文章《博通经史，诲人不倦——纪念韩连琪先生诞辰90周年和逝世10周年》、《一代宗师黄云眉》。

·2001年，发表文章《为祝贺安作璋教授从教50周年献词》、《博通经史，学贯中西的杨向奎》、《自学成才的古史专家童书业》。

·2002年，发表论文《中国历代粮食价格问题通考》、文章《博闻强记的童书业先生》。

·2003年11月，《中国历代粮食价格问题通考》荣获《文史哲》2002年度（首届）名篇奖。　　

·2004年，发表文章《博学卓识，不倦追求——记赵俪生先生献身教育事业的一生》、《为纪念孙文良教授70周年冥寿献词》。

·2005年，发表论文《黄云眉与 <明史考证>》。

11月，作客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长风讲坛”，为2005级新生作《浅谈学习历史的方法》报告。

·2006年6月，被评为山东大学优秀共产党员。被评为2003-2005年度山东省高校优秀共产党员。指导历史文化学院研究生郭世朋撰写的论文《青州旗城、骑射雄风》，获得山东大学 2006年度 “五·四”学生学术论文比赛人文社科类一等奖。发表文章《记一位德艺寿三全的老共产党员孙思白先生》。

备注：本文修改于2024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