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故乡是燃点最低的烛火,一词‘故乡’故乡便已入遥望的眸,心亦安然_题记</p> 一<br>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席慕蓉<br> 《席慕蓉散文集》陪伴了我整个青年时期,无论是出外求学还是工作后离开父母,是她抑或是那句“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陪着我,温暖我。今次再想起它,却是阅读李娟的《我的阿勒泰》中那句“那是故乡,流淌在生命里的长调”诱发,故乡便如溶溶月,洒满心房。 我的故乡不似席慕蓉梦中的故土——一望无垠的青草,风吹草低处,见牛羊正伴牧歌闲步;亦不是李娟的阿勒泰“大地辽远,动荡不已。天空更为广阔——整个世界,天空占四分之三,大地占四分之一”。她是一个不大的村落,房屋掩映在绿树中,清早的第一抹亮光,带着潮润出现在天边时,炊烟便于那树间袅袅而起,炊香也便在树叶缝隙中嬉笑着穿梭,撩逗着树精的味觉,扑棱棱的鸟儿振翅声于是此起彼伏,清脆的、婉约的歌声绕树三匝不去。不消一刻,安坐绿树丛间的庭院里开始了每日的长歌短调:“喔喔喔——”“汪汪汪——”“喵——”:“哞——”……再然后,是“***,吃—饭—啦—”,声音有娇软,有浑厚。 最喜欢的是有月的晚上,我们这些孩子,在月慈祥的目光中,从村东跑到村西,再从村南跑到村北,拽着月光,扯着嗓子,所到之处,惊动了水塘边的蛙儿“咕呱咕呱”,声音霎时覆盖全村,于是,夏日歌星蝉儿在树间“知了,知了……”地嘹亮起嗓子。没人思考它们都知了什么,反正整个村庄都沸腾得能将耳朵燎起水泡了。而村中那口井边,池塘边那棵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孩子四五个都未必合抱过来的树下,男男女女,六七成堆自成一组,男人们热烈地聊着,女人们两手互动,纳着鞋底,长长的线穿过锥洞,“刺——啦——,刺——啦——”,悠悠,绵长,像天上的月。还有几个老人坐在一边,不知他们在望什么,只看到有火星若星子般在那里明灭,经过的我们知道,那是爷爷在叼着长长短短的旱烟管子在抽烟,旱烟管上的颜色不一,大小不一的烟丝袋此刻定静静地陪着那温热的烟管子浸入烟熏的日子…… 待到月挂中天,满村响起大人呼唤自家孩子回家睡觉的声音,孩子们应答的声音,蹬蹬蹬奔跑的声音,狗吠声,蝉鸣声,睡鸟受惊振翅声,啁啾声,又一时齐发,任谁的耳朵都不够用,但我们这些孩子可没时间管,回家后洗漱完毕,滋溜钻进被里,便能睡着,自然,梦里还不肯松了扯着月亮的手……<br>岁光如流,如今,文明销匿了那些明亮的笑声,遥远的故乡,也只是成了月夜的笛声,清远、脉脉。<br> 二<br>日久他乡即吾乡。<br> “又记得在夏牧场,下午的阳光浓稠沉重。两只没有尾巴的小耗子在草丛里试探着拱一株草茎。世界那么大。外婆拄杖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暂时的欢乐,因为‘暂时’而显得那样悲伤。”这是李娟《我的阿勒泰》第一辑“记忆之中”的篇首语,每次读它,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便逼压过来,让我想要逃开,却又无处可逃。 十二三岁时,随父母从那个古朴、厚重又安宁、温润的村落,经过几天几夜的汽车、火车,经过满眼绿色到遍野只见几株绿意的不长庄稼的荒原,终于又到了一个村落,由曾经的宽敞的青砖房住进低矮的狭窄的土屋,一个新家就这样开始于我的青少年,“艰难”这个词也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br><br> 一个六口之家,只靠父亲一人的教师工资,何况那时粮食定量,正在长身体的我们,那些定量并不够,我第一次看到我们被接济,第一次解读了父亲母亲脸上的沧桑和沉重以及悲伤。 为了一家生计,母亲学着当地人种瓜,在一片芦苇丛生、地面被霜色(盐碱)覆盖的地方,母亲开始割芦苇,引水治碱,买种、选种、播种,我不知道从未种过瓜的母亲是如何一个人披星戴月,夜露沾衣,在身体凉透的时候守着她的瓜秧,希冀着她的丰收,憧憬着她的家庭能吃饱穿暖,能不输于他人硬气地生活,但是,当我读到李娟的《我的阿勒泰》中描写夏秋之际,经过丛草,“轰”的一声,蚊子如一片灰云浓稠地让人看不到前路,不知怎么就想起儿子小时候,有一个夏夜,在他刚刚剃了个光头后我带他出去,结果归家后母亲看到小孙子满头被蚊虫叮咬的疙瘩后将我好一顿训,此时此刻却让我泪流满面,不是为我当时还小的儿子,不是为我身为母亲的粗心,而是想起了我的少年时期的我那种瓜的母亲。“蚊子如一片灰色浓稠的云让人看不到前路”这样的情景,我是亲身经历的,那是一个月亮升起的晚上,我和父亲、弟妹久等母亲不归来吃晚饭,便同父亲一起去瓜田寻母亲。月很圆,很亮,很慈善,天很蓝,如蓝色的绸缎般,晚风已经摧去了白日的暑热,路上很宁静,几乎没有行人,连村落的狗吠声都少。到了母亲的瓜田外,我跳下父亲的自行车,跨过田边的一条长满芦苇的田埂,便听“嗡”地一声,人便给蚊子包围,我只能闭着眼胡乱地挥舞着手臂,但蚊子还是见缝插针,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贴,顿时浑身痒意四起,我不断地抓挠,气急败坏地唤着母亲,抱怨她月亮都升起来了还不回家吃饭,我们都要饿死了。我没注意母亲什么时候从田那头走到我身边,她只是在我身上抹着避蚊水,说快了快了,再有一会儿就浇完水了,然后又责怪父亲将我带到了地里。 或者是避蚊水果然是有效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我的确是停止了上蹿下跳,安静地等待母亲在父亲的帮助下将最后一陇瓜地浇了水,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家,在家里的灯下,我发现自己的腿上、胳膊上、脸上到处是蚊子叮咬的小疙瘩,痒得我不停地挠。可是,我似乎从未发现母亲说起蚊子的事。<br>日久他乡即吾乡,当我逐渐忘记孕育我生命的故乡的月夜,还有故乡月夜那要被我们的声音将人耳朵燎出水泡的闹腾以及池塘边明灭着的爷爷的长长短短的旱烟锅子的星子,我们的家,在母亲夏日圆滚滚的瓜,在母亲秋日一张张的草帘子,一吨吨的白生生的棉花里,实现了母亲的梦想,父亲的希冀。这里的点点滴滴,在我们的生命中分明已经烙上“故乡”的印记,无论走到那里,走多远,只要看见炊烟,看见月亮,那遥望的眸里入的始终是故乡的模样,有了她的模样,心便不再孤单、惶然、彷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