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舅

袁新泰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去年的春节前,新勇哥给我打电话说:“小舅得了肺癌,正在自治区二医院住院,情况很不好……” 我听后一愣,心想:怪不得这半个多月我在手机的“运动健康”里看不到小舅走的公里数了,以往,我们每天都在给对方走路点红心,我还给于君讲,怎么看不到小舅走路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病危住院?这是真的吗?我想问一下安彩霞,看是咋回事。(安彩霞是我大舅的女儿,她在自治区二医院当大夫),霞霞妹妹电话里说:“叔叔的肺癌已经转移了,因为是晚期,所以,医生不建议做手术和转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肺癌转移了,而且是晚期。” 我重复着被证实了的答案,想像着小舅躺在病床上,鼻子和嘴被呼吸机扣上艰难的呼吸着的画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半年前,父亲刚去世,小舅从乌市赶到北屯,因为他坐的火车到北屯是早晨的7点多,所以,我就安排他先吃早餐,后办事。 小舅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对我说:“真快啊!你也有60岁了,也有白头发了。今年体检了没有?有没有三高?” “血压和血脂高,吃药控制呢。”我说。 “你比我小12岁,还赶不上我的身体,你平时可要小心,药物和锻炼要结合起来,关键是要管住嘴。你看我,体检各项指标都正常。”小舅说话的画面反复在我眼前浮现。我怎么也不能把躺在病床上的小舅和身体健康的小舅联系在一起,前后时间不到半年,怎么就成了个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新冠肺炎在全国各地闹的很凶,各地政府都防范很严,岀入人员控制也很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边是小舅病重告危,一边是严防新冠病毒传染。我恨不得插翅飞向乌鲁木齐,飞到小舅的身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名叫安耀煕,1947年6月生人,是姥姥家里面最小的儿子。因为上头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所以外甥、侄子们一大堆,有四个外甥的岁数比他还大。小舅三岁时就遇上了土地改革,姥爷被划定为地主成份。 小舅从记事起就没享受过一天地主的孩子该享受的“待遇”,头上还顶着一顶摘不掉的地主小崽子的帽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9年的秋天,全国正遇“三年自然灾害”,姥爷、姥姥相继过世,大舅还是当地受管制人员,眼看生存都成了大问题,唯一的岀路就是去新疆阿勒泰兵团找二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听大舅给我们晚辈讲:“你姥姥姥爷下葬过后,为了活命,实在是没有办法顾及我家中的妻子和三个儿女,只能带着小兄弟投奔新疆的二姐、二姐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舅带着12岁的小兄弟,在深夜人们熟睡的时候俏俏地离开了甘肃省陇西县碧岩乡后沟村,踏上了乞讨寻找亲人的艰辛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舅带着小舅一边乞讨、一边向新疆的方向行走,那可是2000多公里的路程啊!母亲知道那是要穿越千里河西走廊和跨越千里大漠戈壁的呀!接到了大舅摧款的电报或信时,母亲都心急如焚,按照大舅讲的地址,往邮电局汇款,汇款到了后人没了,钱被邮电局一次次地退回,这更使得母亲彻夜难眠,担心两个兄弟遇到了不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据大舅讲:“上新疆沿路检查的关卡很多,没有公社一级的介绍信,就直接挡住拉回原地;没有去往阿勒泰的边境通行证,就不要想进阿勒泰。我们没有介绍信,只有东躲西藏,发现前方有卡子,我们从远处绕过卡子,翻过天山到了木垒县后,再次向二姐发电求救,兄弟俩到了奇台县时不但身体垮了,而且能换钱的东西也没有了,我们就饥一顿、饱一顿的等待着…… 收到了姐姐寄来的汇款和“边境通行证”后,别提有多高兴了!从此之后,我们是一路买票上车、吃饭住宿都与常人一样了,心情好时看那里都是好的风景。就这样我们顺利的来到了兵团二十八团七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听母亲讲:“你大舅到了七连后休养了两个多月,后来,你大舅就按排在了连队的食堂工作,你小舅和你姐姐都住在团部的学校上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小舅的记忆,想的起来的是我5岁那年,小舅正在北屯中学上中学,他好像要去学校取什么东西,我要跟他玩儿,他就领着我去了学校进他们班,这是我第一次去北屯中学。 我见他们班的课桌都是两个人一张桌子,还是翻盖桌面的那种,我看他取岀书包后还上了锁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年后,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我们班的课桌还是两块木板,两头垫上土块的那种。 心里想着:小舅班里的课桌那才是真课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母亲教育我们时总拿小舅做比较:“看你小舅舅,人家从小就学习好,考上高中后学习还那么用功,天天早晚都背诵俄语单词……” 我觉得妈妈说的对,一定要象小舅一样,长大了要好好学习考大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的家从工程团的一间地窝子搬到了师部工五团的两间土平房,家离学校很近。运动一开始,全国时兴“红卫兵革命大串连活动”,母亲坚决支持她小弟弟的行为,并很快取岀钱后缝在他的内衣里的口袋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串连回来后拿岀来好多他照的相片给我们看,有天安门前照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的、延安宝塔山下照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紧接着“革命的运动”进入到了高潮,小舅参加了北屯中学造反派组织-----红三司,好像还是个联络部长啥的。 母亲很是担心,一有空隙就往北屯中学跑,听着两派的革命师生们大声地辩论…… 回到家里,母亲不让我们小孩子们谈论国家大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年后,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北屯中学的“老三届”们积极地响应主席的号召,按分配计划被分配到了农十师的各个团场、连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被分配到了农十师182团。第二天,小舅去182团之前,带着他们班的同学来到了家里,我看见他的同学手里拿着120照相机。可不巧的是母亲不知道上了哪里,家里只有我和小姐姐新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等着母亲回家照相,他的同学眼看开车时间要到了,就提醒小舅。 “算了,不等了,你妈妈不在咱们仨人照一张。” 小舅说着就领我们姐弟俩到住房的后面马路上照了张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回来后自言自语:“唉,布票、棉花票真难借啊!你小舅下团场走了,连个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准备好。” 母亲边说、边用手擦着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6年至1969年,是我们家最艰难的三年,因父亲66年从188团7连的“牛棚”逃跑后,188团的造反派们连夜上家里抄家,没几天就把我们家的户口注销了。没有了户口就没有单位了,没有单位就没地方去领粮票、布票……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计划经济实行供给制的年代,买任何东西全都凭票供应,没有票你什么也买不来。另外,我家存在银行里的钱也被造反派“冻结”了。 难怪母亲哭的很伤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父亲的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了,官复原职了,我们姊妹们全都工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舅也从连队调到了团部机关工作,负责水利项目。几年后,小舅成了家后把小舅母也调到了182团团部工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有了女儿后,母亲念他们夫妻俩没经验,更不会带小孩,就亲自到小舅的家里帮忙。</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8年的夏天,我正在188团子女校当老师。 在团子女校放暑假期间,我想正好可以利用暑假看望小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师部到各团场还没通班车,要去团场找车全靠碰运气,那天,我的运气还不真错,碰到了一辆182团拉货的汽车,我好说歹说司机才同意我坐在车上货物的上面。 开车前,司机向我甩了一句:“你从上面掉下来,我可不负责。” 我随口说:“不用你负责。” 我快速地上车, 坐在了货物堆里面,车子跑起来后,凉风吹在我的脸上特别的爽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北屯到182团有120公里左右的路程。 汽车时快时慢、左摇右摆地在戈壁土路上跑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车快到公安农场时,我忽然想起我11岁那年,小舅来北屯岀差办事,正好也在家里过的正月十五,小舅问:“去不去团场玩儿?” 我说:“去” 。第二天,小舅抱我上了一辆带帆布篷的汽车,车上二、三十个人大部分是下乡的知青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182团玩儿到快到开学的时候,小舅怕耽误了我的学习,好费劲的打听到了有辆四轮拖车要去北屯,他只好让我坐拖车回去,他怕路途远、时间长把我冻坏了,特意找了两件短皮大衣,让我穿一件盖一件。那天,我坐了八个小时的拖车,天黑之前才赶到了北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车在高地不平的路上走着晃着,我的思绪也不停地在脑海里翻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82团快到了,想着就要见到最亲的亲人了,我忽然有种激动,心脏的跳动也加快了……</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1年,我在保定空军二预校培训期间,因为每天八节课,有七节体育课,体能消耗非常大,而部队的生活标准每天只是0.32元,根本就吃不好,身体经常虚弱的发抖。小舅来信询问我训练情况怎样?生活怎样?我照实情告诉他部队的伙食很差。信发岀了不到半个月我就收到了小舅寄来的钱。从此以后的每个星期天,我都到二预校西边600米的个体饭店要上“一荤一素”两个菜来犒劳一下自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间晃了几晃,我的女儿都34了,还成了家生了子。 我的小舅也是七十有三的年纪了。 我清晰的记得,女儿上大学期间,不论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小舅都操心的亲自去接送,还买了好多东西让孩子路上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得知我的女儿、女婿工作都很好时,非常的高兴,还赞不绝口,希望有时间到秦皇岛来看望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最终还是没有能来秦皇岛看我们……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想着小舅与我之前的往事,我忍不住痛哭了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平日里脾气很好,很少见他生气,对我们姐弟也十分关心和疼爱。 说起来小舅是我们的长辈,但在我们的心里并不希望把他划到父母圈子里。 因为我们就像是姊妹一样多年生活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成长在一起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0年3月22日,乌鲁木齐市的安全等级降为四级。这说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取得了决定性成果,人们可以在市区内自由的活动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女儿当天就给我定好了北京飞往乌市的飞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3日上午我坐上了秦皇岛发往北京的头一趟高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21时下飞机接受安全测试,22时坐车赶到了自治区二医院小舅住院的病床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到给小舅打的吊针已经停了,病床周围都是我的家人们,从大家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无奈、失望和痛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上前一步抓紧小舅的手,近距离我看到小舅的双眼皮是肿胀的,小舅右胳膊小臂上打过吊针的针眼往外浸岀了许多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小舅、我来看你了……”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我不停的对小舅叙述了我来晚的原由和述说小舅与我之间的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流泪了!” 我大声的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舅,你听见我说话了!” 我对着小舅的耳朵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舅的女儿说:“爸爸听到你说话了。”她用纸擦去了爸爸的泪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仍然继续不停地给小舅说着我们彼此熟悉的话题……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到小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我们內心很着急、也很心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看到小舅流泪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走了,小舅是我见到他的一个小时之后走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走了,他走的是那么的不情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眼,小舅走了快一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我还是觉得小舅没有走,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慈祥,他的话语仍在我的耳边回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舅,我的记忆里永远有您的模样。</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袁 新 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1年1月18日写于秦皇岛</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