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撫松老王

　　我上小学那会儿，省钱。

书包里装着一本语文书，一本算术书，一个小楷本，一个算术本。家里给我买不起一把小刀、一块橡皮。在学校需要用时就下位儿去借同学的，在家里用菜刀或镰刀削铅笔。写作业时特别小心，生怕写错没有橡皮擦。

俺娘是个小脚老太太，走路都站不稳。家里挑水、推磨、劈柴禾、采猪食、扫院子等细碎的活就压到我身上。

下午一放学扔下书包就爬在炕上写作业，娘时不时地一声高起一声地吩咐我干这活干哪活。为了能多磨蹭一会儿，老师布置一篇小楷我就写两篇，五道算术题我就翻书再找五道写上。

第二天的第二节课，班主任总是在全班号召大家向***学习，每天的作业都是写两遍，表扬。

每当听到老师的表扬，我心里在流泪。

没办法呀，大人们都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早上摸黑走，晚上摸黑回，两头不见太阳。家里的小活他们根本没空干，我不干谁干？

哪时候我们队里的社员家里都没有表，为了不误事，家家养个大公鸡用来报时。二遍鸡叫娘爬起身来摸索着点上煤油灯端到外屋忙活着做饭。三遍鸡叫家家大门开，大人们陆陆续续去往生产队队部，队长点完卯就分派活。今天你上东山干那个活，他去牛心顶子干那个活，分派完组长领着自己的人离村。

有的年头鸡都瘟死了，生产队长脖子上挂个马蹄表，手拿着个破锣，游蹿在本队社员集中居住的各个胡同咣咣咣地一顿胡敲，通知老娘们起来做饭。

人们的一切都要集体行动，干什么、学什么、说什么、听什么、想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人人大至相同。

家里我最怕的活是推磨、挑水。

11.2岁的我个子矮，家里的磨都快赶上我高了，磨棍卡到我的肩胛骨哪儿，脚使劲蹬着地，弓身往前拱，推出够全家人吃一顿饭的苞米面子或是苞米馇子我得歇息五、六遍。我一边推娘踮着小脚赶紧从磨盘上划拉下馇子箩出面子烀大饼子。我看推的够一顿的了就哀告“娘”我歇歇。娘看看我，“三儿，再推点，推出明早上的你就歇着”。其实娘看着我象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也心疼我。

想换换心，推累了磨就要去挑水。一对铁皮水桶天天倒挂在圆杖子上，我脚下得垫个木暾才能够把它拿下来。扁担勾子挂在水桶的铁把上，我两手托起扁担挺直了，扁担棍就横到我的嘴那儿高出我的肩头一揸。我就把扁担勾子反扣在扁担头上挑着我能挑得动的哪一点水踉踉跄跄地一趟一趟往家挑，有时挑到半道实在是挑不动了就搬歪水桶往外倒一点，倒一点。后来每趟从井里提上的水一次比一次少。

等挑满了水缸，肩膀压的冒血丝。

累驴了时就一边抹泪一边嚷嚷，饭我不吃了，活我也不干了。病病秧秧的娘用皮包着骨的手摸摸我的头，一句话也没有。刹时我心软了，咬牙硬挺着。

有一天为了偷懒，一小步一小步地住家挪，磨磨蹭蹭数着路边爬着的鸭子。走到我家住的胡同头远远看着娘身子左晃右拧，肩上托不起的水桶底时不时地划着地面，我快跑追上去。

“娘，给我”。

“你个死尸，怎么才回来，等着做饭呢”，娘满脸的汗，身子不停地抖动。

“今天我值日了”，我也心疼娘。

娘，过世多年了。突然觉得我的心没匣子盛了，没地儿可放了。

心， 顺着眼泪流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