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村庄

善解人意

　　儿时生活的村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除了对名字的熟悉与亲切以外，其它的都已经非常陌生。

在这个被“移动”过的小村，一切都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任你如何努力，都不能再把以往的街道、房屋、人物和树木🌲，按原有的模样及次序排好。

　　我一直怀念我从小生活过的那个小村；

怀念村庄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池塘；

怀念池塘里那些翠绿翠绿的苇草；

怀念那些在草丛间游戏的小鱼小虾小蝌蚪，以及成群结队的鸭子🦆大白鹅。

那时，还没有家庭作业，没有补习班和名目繁多的特长班。

放学后，我们的大部分时间就是玩耍：

上树掏鸟蛋下水捉鱼虾；劈叉下腰扔沙包；

跳绳踢毽过家家；最无聊时，也是趁“解手”的“空隙”，摘人家几个枣花吃吃；

或者几玩伴，躺在沙土堆里互相“印小人”。

　 还记得住在对面胡同里的眯老奶。

眯老奶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说话嗓音沙哑，可能是为了弥补自己声音的欠缺，她总是在开口说话前就有了一脸的笑容。

有时候，眯老奶在胡同口乘凉，只要看到我，大老远就开始向我摆手，等到了她跟前，她就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摸着我的脸，笑眯眯地夸我：多齐整的小妮儿，白生生的银盆大脸嘞，一看就带着有福的样儿。

虽然是小小的年纪，但是听完这样的话，往后几天，心里都像吃了糖一样甜丝丝的。

　　邻居张来爷是个“半眼”儿，看什么都不清不楚的。因为参加不了集体劳动，所以，平时他就干一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儿。

张来爷家在村西头有一片儿闲置的宅基地，他就摸索着在宅基地周围垛起了一圈土墙，并在里面种植一些时令蔬菜🥬。

当然，在张来爷的小园子里，最吸引我们眼球的，是那些盛开的小桃红（凤仙花）和绿油油的蓖麻叶子。

夏天，当我们想染红指甲的时候，就去张来爷的园子里，帮他拔草浇水。老头儿心里明白的很，从来不让我们“白费工夫”。

　　黄河大堤，像一个绿色的怀抱，精心呵护着生活在小村的祖祖辈辈老老少少。

那早春的茵陈蒲公英；

那些夏天连阴雨后的“地皮”小蘑菇，曾经默默地化解着无米为炊的主妇们的“尴尬”；

那些在草丛间蹦蹦哒哒的青蛙🐸蚂蚱🦗；

那在树枝🌿间隐蔽极好的幼蝉鸟蛋，无一不是馋嘴小孩子们竞相追逐的“美味”。

就连那些形状各异的、金灿灿的落叶🍂，都在夕阳下，“描绘”着一幅幅袅袅的人间烟火。

　　上学了，每次下午放学回家后，几个小孩子都会结伴同行，去地里薅猪草。

说是薅草，其实就是又换了一个玩耍的场地。

躺在河岸上看流云；坐树荫下听鸟叫；摘一朵野菊花插在发间；採一把狗尾巴草，编一只小“兔子🐰”。

夜幕降临了，怕黑的我们，支棱着头发梢提着鞋就往家跑，等跑到村子口，才发现篮子里根本就没有多少猪草。

于是，每一个人都像“过海的八仙”：或尽量地把篮子里的草往上虚；或在猪草下面垫上一些树枝；或在夜色中趁人不注意，麻溜利索地把猪草倒在猪圈里。

当然，也有薅很多猪草的时候，那样的话，一般不会一声不响地把猪草倒在猪圈里，而是把篮子放在院子的中央，眼巴巴地期待“好评”与奖励。

　　十几岁的时候，我开始给生产队的牲口屋割青草。

从小，我就不是要强的性格，所以，那时候，无论我怎样努力，我都没有一次性地割过三十斤青草。

三十斤青草，可以给家里挣“五分”，当时，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割三十斤青草。

为了奖励我，当年，父亲给我撕了一块天蓝色灯芯绒裤子。

走起路来，灯芯绒裤子摩擦出来的“蹭蹭”的声音，像一支经典的乐曲，一直在耳畔回旋着。

　　在村子里上小学的时候，由于受成分的影响，无论我多么努力成绩如何好，年终都当不上“五好”学生。

有一年麦季，为了提倡勤工俭学，校长宣布，这次不论成分，谁拾的麦子多谁受奖。

那时，我像长期生活在暗室里的人，突然看到了曙光，身心都焕发着无穷的活力。

　　为了多拾麦子，天不亮，我就提一瓶凉水去了麦地。

“ 大毒日头”无遮无拦地炙烤着空乏的身子，一阵疲累一阵晕眩，但是，我没有退缩，而是咬着牙，一天天地坚持下去。

结果，我终于拿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张奖状。

我把这个奖状贴在房子的显著位置，看到它，心情就变得特别好，自豪感也会油然而生。

　　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纺花织布、纳鞋底做衣服，还是农家女孩子的“必修课”。

也许是有两个姐姐的原因，母亲并没有刻意教我学做针线活儿，我也乐得自在，这家那家的到处“串门子”。

有时，出于好奇，趁屋里没有人，我也偷偷地站在织布机上（坐着够不着）捣鼓捣鼓，结果可想而知，线断了一根又一根，害得母亲半天嘟噜，半天接线头。

　　夏天的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打谷场。

打谷场在村子的西边，又宽敞又平整又干净。

在家里闷热难耐的时候，打谷场是纳凉的好地方。早早地，场地上就铺满了草席和花花绿绿的塑料布。

当孩子们玩累的时候，就躺在妈妈们身边，一边让妈妈搧扇子，一边听妈妈讲故事。

　　那时候的夜空很辽远，星星很多，月亮很明朗。

北斗星的位置，牛郎织女的传说，就是听妈妈们讲述的。

多年以后，每当听到“坐在高高的谷堆下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歌曲时，我的心，都会不由自主的一阵阵悸动，那歌词那音符，仿佛一把把小锤子，轻轻地敲击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眼泪💧，就像一条条小虫子，在脸上爬来爬去。

　　如今，小村已经整体搬迁了近四十年，但是，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却依然是那个夏天有着动听蛙鸣的老地方：

那长着小草小树的老屋；

那人来人往、布满青苔的老井；

那反刍的老牛那引吭高歌的大红公鸡；

那滑翔觅食的春燕和它们在屋檐下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在风中摇曳多姿的桐树花槐树花楝树花儿。

……

　　如今，那些平静慈爱的老者；

那些被烟火呛的两眼泪花，站在屋檐下用衣襟擦汗的大娘婶子们；

那些一溜儿蹲在土墙根下，一边哧哧啦啦喝红薯糊糊，一边吧嗒吧嗒抽旱烟袋锅的叔叔大爷们；

那些小兔子🐰一样，跳上跳下的顽童们；

那些在老柳树下，帮助奶奶们穿针引线的小小手；

那些跳跃在漏天电影银幕上的一个个调皮的剪影；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如今，小村早已成为了废墟，且大部分旧址，已经被掩埋在了日益拓宽的、黄河大堤的黄土之下。

但是，只要我到了那个地方，只要我在那里伫立片刻，小村往日的一切，都会“蒙太奇”一般，在我的眼前鲜活起来。

　　如今，我离开那个小村已经将近四十四年了。

四十四年，很漫长，也很遥远。

今生，再也找不到一条可以回去的路。

但是，我知道，无论我走多久，走多远，走出的只是空间，而走不出的，是那绵绵的记忆、留恋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