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封存的歌

江南翁

永远封存的歌     红色标致车，轻快地行驶在京沪高速公路上。 2018年3月14日，这是我们离开北京，踏上返乡之路的第二天。 后排就坐的妻，心情特好，不时地和我搭话。我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防止我长时间驾车疲劳，以此提高我的注意力。 夫妻没好言，我嗔道：你就消停会儿吧！平时来回都有小外孙，你都是全身心的投入照顾他。现在好了，就咱俩，后排空间那么大，你仰着、躺着都可以，休息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一天够忙的……    不说还好，一说，妻反而愈加来劲。    也难怪，这样的两人世界，实在是难得。妻也娇嗔地说：不，就要陪陪你。    后视镜中，我看到了妻久违的娇羞……    是的，夫妻俩努力了大半辈子，这才刚买的新房交付。我们这次回去，就是冲着新房办两件大事：一是和装潢公司签合同，二是趁着“3.15”买家电。缘此，从上车的那一刻起，一向不善言辞的妻，就没停止过说话。有时被我“凶”一下，她也不介意，而是改换一种方式——哼曲儿     不得不说，妻在文艺方面，真的很有天赋。舞蹈、声乐都能表现的有模有样。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当年生活环境允许的话，我想，她在这方面一定有所作为。她可以享受即便是婚后多年，仍难以割舍、心心念念的鲜花和掌声的舞台生活。最起码，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日后做着一个与文艺八竿子够不着的、一个弱女子日晒雨淋驾驶重型叉车的工作。 妻曾驾驶五年的车型 　　记得我俩在谈恋爱阶段，牵手漫步在夜晚的郊外，谈到情浓处，她看四下无人，对我说：我下个腰给你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双手高举，优雅地向后仰去。立马，她的身体在我的面前呈现出一个倒U字型。那，是我在舞台上或是银幕前看到的，一个标准的舞蹈动作。    还是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一收腹，双脚凌空给我来了个后空翻后，稳稳地站在我的面前。稍事整理头发和衣襟，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向我扔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就纳了闷了：只从平时的言谈举止中得知，她对音乐、舞蹈有着浓厚的兴趣，却不知道她这么出色。更让我茫然不解的是，她现在仍然坚持练功吗？她怎么能做到身体保持这么好的柔韧度的？要知道，她在做这一套动作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 　　如果说，舞蹈这一门艺术，受到诸多外界因素限制的话，那么，相对于业余歌者，声乐，对环境条件的要求就要简单一些了。它可能更多的是先天的条件外，只要有一个亮嗓子的空间就可以了。所以，妻的声乐，在我看来特别出色。那百啭千声的歌喉，总能给我在听觉上以美的享受。    出得京城，她哼着京腔京韵；车过黄河，她唱《黄河大合唱》的曲目；车到河南她唱豫剧《谁说女子不如男》；车到山东，她一连串的唱出《沂蒙山小调》、《我的父老乡亲》、《我为亲人熬鸡汤》；车到江苏，她又哼《拔根芦柴花》、《茉莉花》、《太湖美》、还一人扮数角，自我陶醉地唱起了《沙家浜》智斗片段；车到安徽，她又拿腔作调的唱起了凤阳花鼓。当她一角两用，驾轻就熟并绘声绘色地唱起了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时候，我和妻会意地相视而笑…… 可不，驱车千余里的夫妻俩，正归心似箭地由北而南，心情舒畅地行驶在“夫妻双双把家还”的路上呢。 妻的原唱和音容笑貌 　　我和她玩笑说：你会得还真多，美声、民族、原生态、流行，甚至还涉及多个剧种。这么多年你深藏不露，还到什么地方哼什么调，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真牛！ 这时候，妻的表情，是只在我面前流露的、俏皮的一面。 突然，她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月底，当年我们下放兵团的有一个聚会，他们安排，非要我出一个节目。我想，我俩来一个对唱，曲目我都想好了…… 我玩笑道：就凭我这身段，来一段《天鹅湖》的独舞还可以。这真的一张口，那不堪入耳的公鸭嗓子，一准把你的朋友吓崩溃不可。 妻的原声《风含情水含笑》 　　后座上的妻放下了往日的矜持，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笑得前仰后合。很是自信地对我说：没关系，好在还有时间，我们在家练几天，肯定行，到时候我带着你，给他们一个惊喜……。继而，打开她随时携带的便携式音响，跟着旋律哼唱起来。顿时，车厢里回荡着缠绵悱恻的《敖包再相会》…… 挂满经幡的敖包 ………… 绿草滴翠，红花吐蕊， 我和牧仁哥哥敖包再相会。 哥哥就像一缕和煦的春风， 吹开了花朵，吹开了我心扉。………… 乌兰妹妹，乌兰妹妹， 草原上的姑娘数你最妩媚。 心中有爱，爱像蝴蝶飞， 怎叫哥哥不为你陶醉。 …… …… 举家出行 草肥马壮 策马草原 　　动听的歌曲勾起了我的回忆： 二0一六年十月，在女儿的安排下，我们一家曾到过坝上草原一游。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挂满经幡的敖包，我赶紧唤妻，在敖包旁，留下了她的身影。回来整理相片时，我不无遗憾：怎么没留下咱俩的合影呢？妻说：没关系，来日，我们去更大的内蒙古大草原，再补上。    然而，我和妻，永远没有敖包再相会的机会了，再也没有合作一曲《敖包再相会》的机会了…… 歌曲《敖包再相会》 令人向往的草原 　　妻抢拍的我在草原湖畔撒欢 　　2018年3月15日，是繁忙并快乐的一天！    上午，与装潢公司就工程的细节问题进行了磋商并在和谐的氛围中顺利的签订了合同。简单午餐稍事休息后，再赶往家电商场，这是今天的第二个重要内容。    三个多小时的问价、交流、选择，到最后拍板的每件商品，都是由妻定笃，我就是一个陪衬。我想：由于长期旅居外地，家电的利用率不高，能够一般性的使用就可以了，不用买那些高档、名牌，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再则，费用上能省就省一点，但妻则不然。三十多年共同的生活，我太了解妻要强的脾性了。她说：就这一次装潢了，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买好的。以至于，添置家电的费用，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的预算。为此，我还心存不悦。    说实在的，结婚以来，我在妻的面前一向强势。现在反思，都是妻谦让，把我给惯坏了。但不知怎么，今天，我却凡事都让着妻子。而且，让的很彻底。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妻真的很开心。一是装潢施工在即，二是所有家电到位，两者顺利的程度，达到甚至超过了妻的预期。所以，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江南淅淅沥沥的春雨，还带着浓浓的寒意。晚九时许，我俩到家。同样是简单地吃了碗面条后，我将电脑打开，转身对妻说：时间不早了，今天也够累的，你早点休息，我玩会游戏就睡。妻答应着，对厨房稍加整理后开始洗漱。泡脚时，妻许是余兴未尽，或是同学战友聚会在即的缘故，要强的妻反复斟酌着自己的曲目，并不时地征求我的意见。玩性渐浓的我则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妻也不生气，继续不断的对我“骚扰”。    突然，妻像灵感惊现一样，小声地哼着《我们这一辈》，继而，是忘我地大声唱起来： 　　我们这一辈，    和共和国同年岁    有父母老小    有兄弟姐妹    ……    ……    上山练过脚    下乡练过背    ……    ……    酸甜苦辣酿的酒    不知喝了多少杯    ……    ……    真正尝到了    做人的滋味    ……    …… 歌曲《我们这一辈》 　　不知道妻当时想到了哪些生活场景，或是自己艰难的人生里程，也或是这首歌的歌词旋律正合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历，引起了妻的强烈共鸣。唱着唱着，妻已经是不能自己地声情并茂了。整个房间，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那苍凉悲壮，而又顽强不屈的旋律……    受妻情绪的影响，其间，我多次停下游戏，和妻探讨这首歌的感情处理，运腔吐字，气息转换等。妻则认真琢磨每个字，每个音符……    十一时许，洗漱结束的妻走进卧室。经过我身边时，妻说了声——头有点晕，躺一会儿……    ……    …… 　　“我有话想对你说，但我说不出来了……”。这是妻在仅有意识的时刻，用含糊不清话语，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只有我一个人听到的、并能听得懂的、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 仰天长叹……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千万次的擦肩，始得执手同行，亿万次的回眸，才得同床共眠。 世事难料，听惯了妻亦喜亦忧，亦庄亦谐各种不同风格的歌，却万万没想到，近四十年后，妻竟是用《我们这一辈》的歌，来和我作别，这是妻留在这个世界的绝唱。    我，是《我们这一辈》刘玉兰版的唯一听众……   昔日温馨的“窝”。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不如意。终其一生的妻，遇到了一个不能带给她理想生活，又不知如何疼她的丈夫。 这对于一个有着先天条件，而又对人生怀着无限憧憬的弱女子来说，其悲，莫大于此。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妻，离我而去近三年了。携手走过酸甜苦辣三十五年家庭生活的每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妻由清醒到丧失意识的短暂的三十分钟，以致在昏迷状态下，与死神抗争的四十九天，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忆犹新，而每一想起，都撕心裂肺…… 妻的《敖包再相会》、《我们这一辈》，注定只为我而唱的这两首歌，连同“香山红叶”，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一种，无药可治的痛。 它们，将永远的封存！ 封存在我心灵的，最深处…… 2020年12月19日      思于芜湖赭麓公馆                           2020年12月29日                笔于中关村中科大厦                             2021年元月15日                          结于北京中海城 注： 部分图片、视频来自网络 家乡窗外的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