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庙万安寺杂忆

王作秀

这几天报纸电视台播送武汉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丰功伟绩，常常提到雷神山、火神山医院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我总想起了故乡太谷城内的火神庙万安寺。
万安寺，俗称北寺，建于北宋仁宗天圣年间，因寺内主供火神祝融，又叫火神庙。坐落在县城东北部的高台地上，坐北向南，山门上挂万安寺大木匾，山门两侧建钟鼓楼。二进院，前院正殿是火德真君殿，近代建筑史家梁思成先生在《中国建筑史》中说：太谷万安寺小殿三间，九脊抱山顶，斗拱形制，与晋祠圣母殿相似，当为仁宗天圣年间实物。东西两边是厢房。第二进院的正殿叫皇极宫，又名玉皇阁，大殿五间，供玉皇大帝。东西配殿供关公和北斗七星之母，斗姆真君。寺前东南走向的街，叫北寺街。寺北面是天后宫；寺东南曾是东岳庙。
万安寺，寺院规模没有东寺、西寺、南寺宏伟壮丽，寺内虽没有南寺高耸入云的白塔，也没有东寺巍峨雄伟的藏经楼，但寺前有一座不同寻常的古戏台：一个戏台，南北两面都可以唱戏。因为万安寺和古楼、县衙、南大街在同一中轴线上，朝南面的戏台正好面对着旧县衙。最神奇的是，北寺钟鼓楼上的大铜钟，报时时不敲自鸣。民国以前，古楼每夜都击鼓报时，城内各个寺庙的僧侣，随即敲钟呼应。城内居民都能听到。明白是子时，还是丑时。唯独北寺万安寺的大铜钟不用僧人敲打，就能随古楼的鼓声鸣叫。因此，北寺火神庙万安寺，在太谷城内所有寺庙中，占有独特的地位。
建国前，太谷尽管商业特别发达，但在人们心目中，仍然是农耕最重要。因此，每年春节前后，都要举行迎春的各种民俗活动。民谚说：春打六九头。每年立春，不是在六九的最后两天，就是在七九的前一二天。顾名思义，立春，就是说一年开始进入春天了。“阳和起至，品春皆春”，从立春开始，万物复苏。“九九歌”说“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立春过后，大河解冻，冰层融化，大雁北飞，耕牛遍地，人们为新一年的丰收，开始耕田种地。因此，立春前几天，县城附近的几个村子就自动串联，组织打春牛活动，首先是用等待发芽的桑树枝条，在一块很大的大门扇一样的木板上，编制一条和真牛一样大小的耕牛，牛肚里装铜钱、麦穗、谷穗、高粱穗等，然后用泥抹好，涂上鲜艳的色彩。立春那天，这几个村选拔各村最漂亮、最精干、最勤劳的后生，抬上制好的“春牛”，敲锣打鼓，先在东、南、西、北几条大街游行，最后走进县衙大门前的石碑楼前。 县太爷身穿官服，头戴官帽，恭恭敬敬地等候。他先向春牛祭酒三杯，预祝全县农业大丰收，再让抬春牛的后生们各饮三盅。之后，县衙差役鸣锣开道，锣鼓喧天，抬春牛的在前，县太爷的八抬大轿在后，在东门外后土祠前举行打春牛仪式。县太爷下轿后，先进后土祠，向后土娘娘焚香上供，三拜九叩，请后土娘娘保佑太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后走出庙门，用彩绸裹着的铁棍，打三下春牛。之后，县里乡绅代表，也打三下春牛。最后，抬春牛的后生和围观群众，纷纷用铁棍和各种农具，把春牛打的四分五裂，皮开肚破，人们争抢牛肚中的铜钱和五谷穗，抢到铜钱的可发财，抢到麦穗的，小麦可丰收，抢到谷穗的，谷子可丰收......
立春，一般在腊月二十前后，打完春牛，人们就忙于过大年，正月初二，北寺率先举行庙会，在寺庙前，两面可以唱戏的戏台的南面，给县太爷唱戏三天。因为是专门为县太爷唱戏，全县财东商户都很重视，慷慨解囊，争先捐助；县城内大街小巷，家家张灯结彩，个个喜气洋洋，争先到北寺赶新春第一场庙会，看新春第一场大戏。县太爷和夫人，则端出县衙后院的观音阁北面搭的彩棚内，与民同乐，一块看戏，觉得哪个演员唱得好，就派差役从后门出来，跑到台上，代表县太爷和夫人赏赐，虽然接赏时戏停一会，但台下的观众仍然山呼海啸般地叫好，把戏剧推向一个又一个新的高潮。
建国前，每年农历正月初一至十一日，太谷城内的商铺、银号、票号都停业休市。正月十二是开市之日，从正月十二开始，万安寺和天后宫庙会三天，在火神庙前戏台的北面，也就是朝万安寺和天后宫的戏台上，给火神爷、玉皇大帝和天后妈祖连唱三天戏。妈祖是福建和台湾沿海地区的海上保护神，太谷也怎么也供奉？房东是茶商，从南方贩运茶叶，再到蒙古，甚至俄罗斯出卖。房东五伯给我说，妈祖是一个渔家女，五岁就能背诵观音经。稍大一点就能预知海上运营的吉凶，常乘竹席或乘祥云巡视海上，或示梦或示灯，及时救助遇难商人和渔民，沿海人民感谢她的救助之恩，在她去世后，建庙祭祀，祈求保佑平安。元代皇帝册封妈祖为天妃，明代皇帝晋封为圣妃、元君，清康熙封天后。我们山西商人常到南方经商，为保护水路平安，就把天后宫和火神庙作了近邻，一块供奉祭祀。春节后，在商铺票号开市之日，赶庙会、唱戏，庆祝全县商铺、票号开市，祈求开门大吉，生意兴隆，当然要请天后和火神爷保佑平安。这是太谷在新的一年的第二个庙会，唱的第二台大戏，其热闹红火程度，比第一次庙会，第一次唱戏，毫不逊色。从这两次庙会也可以知道万安寺在太谷各界中的重要地位。
传说农历六月二十三日，是火神的诞辰日，这天当然要办庙会唱戏啦！给火神过生日，庙会的规模更大，唱戏时请的戏班子更好，演员也都是名角。1947年6月的一个晚上，房东的弟弟五伯拉着我去北寺，看“果子红”（丁果仙艺名）演出《空城计》。“果子红”是当时山西最红的晋剧演员，她每次到太谷演出，都是倾城出动，轰动一时。那一天我们到了北寺时，已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在戏台北面的场地上，靠近戏台摆了四五张大方桌，桌上摆着西瓜和茶点，桌后放着十几张木背靠椅。桌前坐的人，穿的都是长袍马褂，有的品茶，有的吃瓜果。桌子北面，停了几辆马拉轿车，拉车的马已牵到了戏台南面的北寺街。车用木棍支撑，车帘已掀起，几位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子坐在车上，一边看戏一边说笑，车辕旁站的老妈子、小丫头，有的端茶，有的执巾，暗暗比试各家的阔气和排场。五伯给我说，太谷赶庙会、唱戏，都是有钱人家凑份子请戏班，谁家出的钱最多，寺院就在戏场最好地段给他们摆下桌椅、茶点，供他们看好戏；次一等的，则空出场地，让他们把自己乘坐的轿车停在那里，坐在车上看戏。其它观众不花钱，白看戏，自然不计较这些。但是，1947年6月的这天晚上，正本戏刚刚开始，来了十几个阎锡山部队的伤兵。他们看见场中有桌椅，有瓜果茶点，就要挤过去坐下吃喝。那几家有钱人家的跟班后生，赶紧上前阻拦。伤兵们大吵大闹，叫嚷说：老子们在前线流血卖命，你们在后方寻欢作乐，太没天理良心了！在伤兵和那些跟班争吵、推打的过程中，乒乒乓乓地响了几枪，有的说是伤兵故意开枪，有的说是枪支走火了。台下大乱，人们哭天嚎地，慌不择路，四处乱跑，互相践踏，许多人被挤倒在地，被人踩死踩伤。五伯把我揹到背上，费了很大劲，才从台前挤出来，跑回家中。
第二天，整个太谷城传说纷纷，有的说：万安寺，万安寺，一点也不平安，一晚上就踩死了这么多人。被踩死踩伤的有钱人，联合其他票号、商铺的东家、掌柜，成群结伙跑到县衙门，让县太爷做主，要赵承授司令严惩闹事伤兵，赵只好把闹事伤兵拘禁起来。驻扎在太谷的其他官兵听了，纷纷为这几个伤兵喊冤叫屈，打抱不平。赵承授怕影响军心，又把被抓的伤兵放了。这些伤兵气愤难平，又跑到万安寺放了一把火，把山门、大殿烧了。从此以后，万安寺再没有赶过庙会，也再没有唱过戏。寺里的道人也逃走了，再也没人去北寺烧香拜火神了。平时，在火神庙忌讳说“火”，借别人的火点一支烟抽，不说借火，叫借光。怕火，忌火，火神庙还是遭了火灾，是偶然巧合，还是真有讲究？
上世纪六十年代，在火神庙遗址上，建起了太谷糠全厂。不知武汉雷神山、火神山，有没有雷神庙、火神庙？如果有，一定也有好多神秘而有趣的故事吧。

王作秀 202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