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命运

国歌

　　 一

虎子，是一条狗，是国哥小时候最亲密的玩伴儿。

隔壁张伯伯家里，喜欢养狗。一日，他家亲戚捧过来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可爱极了，张伯伯他们也很喜欢，就每天牛奶加米汤稀饭喂它。因为小狗狗才出生不久，不能吃饭啃骨头，张伯伯他们在国营园艺场工作，条件好，牛奶方便。

那个亲戚在一个多月以后，又过来玩，小狗狗已经忘记他了，看见陌生人进屋，就往椅子下面躲，亲戚去摸它，小狗浑身发抖，面露惊恐之色，无助的眼神，就像那个留守儿童照片一样。

虎子长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它就长得高大壮硕了。

虎子身子是白色的，耳朵和腿那里，金黄色的，四只脚那里，是白色的。它没有烦恼和忧愁，每天都是精神抖擞，连奔带跑一阵风。一个老爷爷说，黄白之身，金银之宝，四蹄踏雪，风生水耀，一条好狗哦。国哥那个时候小，不懂这些。

虎子长一年，就是生龙活虎的帅小伙了，国哥长了十年，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屁孩。

虎子听得懂人的话，认得到人，亲友邻居分辨的清清楚楚，它本来是居住在县城城关镇北街的，它有时候到南街或者西街去办事，遇到街坊邻居，都亲热的打招呼，只是喊不出名字来。国哥一般不明白狗子说什么，也不晓得它每天在想什么，就不去管它的事情。

有一天，张伯伯说，狗子下巴底下，有特别粗硬的棕毛，如果是一根，就是可以打猎的好猎狗，如果是两根，就是看家护院的好狗，如果是三根，就是普通狗。

国哥好奇，就抱着虎子的狗头，查看下巴底下的棕毛，虎子看见国哥今天动作很大，还有锁喉的意思，它一定听说过人心叵测这个成语，它或许认为国哥今天人心叵测了，就龇牙咧嘴，四肢乱踢，拒绝配合，以示警告。

过了些时日，虎子情绪稳定以后，国哥对它说，不要怕，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下巴底下有几根毛，虎子好像听懂了，国哥抱着它的狗头，它不再挣扎，只是有点无奈，眼睛里还是有点害怕，就像大人给孩子说打针一点都不疼一样。经过仔细甄别查看，还喊张伯伯来做权威鉴定，张伯伯说，三根棕！国哥感觉蛮失望。

国哥心里嘀咕，找个时候，把狗子的棕毛剪掉，让虎子变成好狗。

那日，国哥寻的一把剪子，藏于掌心，把虎子喊过来，抱着虎子的狗头，就去下巴底下摸索，寻找下手的地方，由于心怀鬼胎，动作就有点不自然，那虎子感觉今天国哥心术不正，还闻到国哥有钢铁凶器气味，它相信国哥绝对不会伤害它，只是感觉国哥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还是有点害怕江湖险恶，平时很温顺、很配合的虎子，今天铁了心不配合，情急之下，国哥伸出剪子，对着那棕毛处剪去，虎子狗头一摆，剪子歪斜，戳到虎子喉头下方，胡乱剪了一点点黄毛下来，那虎子一声大吼，四肢乱踢，把小小国哥踢翻在地，飞奔而去。

过了一些时日，虎子感觉国哥没有歹意，就放松了戒备，国哥趁其不备，终于成功的剪掉了它一根棕毛，它现在是两根棕了，是看家护院的好狗了。再后，又剪掉一根，应该是好猎狗了。可是，过了很久，虎子性格好像没有什么改变，还是一个普通狗。

一日，国哥灵光一闪，如果把虎子棕毛全部剪掉，那是什么狗？最后是全部剪掉了，虎子一根棕都没有，是光光秃秃的下巴了，就像张伯伯刚刚剃完胡须的下巴那么光溜，虎子的性格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如既往的是一条普通狗。

二

虎子赶上了好时代，没有遭遇全民打狗运动，也没有被城市化，带着锁链住阁楼，它生活在七十年代的小县城，可以自由自在的出入县城各个地方，它生活的有滋有味，活出了个性，不像现在那些丑态百出的宠物狗。

虎子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去咬咬鸡，热闹刺激，那叫鸡飞狗跳，有时候，帮猫猫打工，捉捉老鼠锻炼手法，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虎子长得帅，逗人喜欢，也赢得了异性狗子的青睐。

一日，虎子正眯着眼睛午睡。突然，它的两只耳朵竖立起来，静听了好一会，国哥也竖起耳朵听，只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虎子鼻子里就哼哼的，蹄子在地面上使劲的划拉，好像出了什么情况，国哥也顿时紧张起来。

虎子冲出门外，跑到屋旁边排水沟那里，淌着急流，啪啪啪，跑到屋后面去了。

国哥担心虎子安危，就跑到后边屋里，把后门打开一条缝，只见后面半山坡上，站着一条狗。一会儿工夫，它们两个就慢慢的走到了一起，国哥心里想，如果虎子打不赢，就去帮忙打，随即在墙角那里拿起一把铁铲铲，随时做好冲锋陷阵的准备。

虎子和那个狗子，周旋了好半天，听到呼呼呼出气的声音，都咬对方的腮帮子，像阴阳鱼太极轮一样旋转，国哥见势不妙，举起铲铲就冲出去，却意外发现，坡上站着不少的人，有几个就是街坊邻居，他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笑着看热闹。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国哥，虽然不懂其故，也大致明白了一点什么。

16岁那年，瘦小的国哥，懵懵懂懂考取了华中师大，稀里糊涂被选入了很冷门的地理系，极度压抑读了四年大学，和虎子就疏远了。

成人以后，乱七八糟事情多，就忘记虎子了。

一天晚上，国哥熟睡之中，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喊国哥出去玩，那个声音，分明就是经常在一起吹萨克斯的老伙计，他推门进来，的的确确是虎子的模样，国哥好生奇怪，指着他说，你，你，怎么是虎子？好多年没有看见你了，你去哪里了？不等回答，国哥翻身下床，感觉身体很轻盈，从来没有那么轻松过的感觉，他使劲伸伸四肢，抖抖身子，左右摆摆脑壳，再伸伸长长的舌头，深呼吸几口气，完全是狗子的做派。虎子说，走，风雨桥那里玩去。

城里的夜晚，天空黑遂，街道明亮，远处探照灯形成的光柱直刺天空，奇形怪状的人在街上散步，他们动作僵硬，状如机器。在大桥路边夜市一条街上，他们仿佛看见七个小矮人和拇指姑娘在路灯下吃宵夜。国哥恍然大悟，狗眼看人低，原来是真的啊。

忽然一个人，从草子街那个红色灯光的巷子里，鬼头鬼脑的钻出来，还左瞄右看，国哥正打算冲过去咬他，虎子说，不要着急，等哈，看看情况再说。那个人转身过来，气味随风而至，国哥就不想咬他了。狗子咬的是人，咬人情味重的人。

风雨桥上，人声鼎沸，有人在吹萨克斯，“月亮月亮你别睡，孤独的酒我再也不接”，一首海来阿木的《不过人间》吹得有滋有味，正听得来劲，忽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把国哥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庄子先生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还翩翩起舞，飘来飘去，他糊涂了，后来成了千古蝴蝶之谜，是庄子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

国哥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虎子，他在梦中明白了虎眼看人低和虎子咬人的道理。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月色清光铺满大地，远处山林黑黢黢的，神秘莫测，折腾了一天的大地，安静下来，孤独的虎子，突然精神抖擞，它迈着矫健的步伐，“带着疲惫带着愧对”一路向北，再折向东，跑到县城东边山林里，跑到山顶上，在玉峰口那里，默默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建始县城，孤独静坐了十分钟，随后转身跑到山顶上，身旁是著名的建阳宝塔，它凄凉的眼神，仰望着月亮，呜呜的鸣叫起来，声音缥缈虚空，一直在天空弥漫。202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