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的幽默

赵伟忠

老 父 亲 的 幽 默

   

岁月无声，回忆渐增。像我这个年纪，本应该很好地憧憬未来，却偏偏爱上了回忆，回忆家乡的往事，回忆老街的童年，回忆已逝的父母……但愿这些回忆，能给我的生活多一分温暖，让我人生的步伐多一分坚实。

闲暇的时候，喜欢想想已逝的老父亲，想他举斧劈木的厚实肩膀，想他每天四餐小酒的生活日常，想他扯字牌时的专注神情，想他老年时光里的那些幽默。

牙齿开瓶

某年盛夏，老街某街坊家设喜宴，父亲也在邀请之列。农村的酒席说是简单，却也略显豪华，光是酒水就会有白酒、米酒、啤酒、饮料，父亲一生钟爱米酒，这种酒席也不例外。同桌的几个年轻乡邻本来平日里不怎么喝酒，为了表示对老爷子的尊重，打算用啤酒陪敬。无奈酒桌上没有开啤酒的开瓶器，用筷子撬，未果，放桌边敲，未果，一时未能将酒瓶打开。时年的父亲已是七十六岁高龄，或许是想帮帮这几个小子，更或许是想露两手硬招，他二话没说，拿起酒瓶将瓶嘴往两排牙齿中间一放，经络起伏的老手轻轻一抬，瓶口瞬即冒出了雪白的啤酒花，在场的乡邻刮目相看，而后一阵哄笑。父亲兴起，随即又轻松地开了第二瓶。放下酒瓶，手往嘴上一抹，更不忘了幽他一默：“你宁果些哈子鬼，都是恰软饭的，牙子都恰软哒！”把几个年轻人都逗乐了。这件事我并未从场，是我儿时的伙伴后来告诉我的，但我确信，因为我经常看到老父亲用牙齿开瓶，他那一口结实的牙齿保持到他89岁临终也没掉几颗。

七个存折

   母亲过世后，我们姐弟几个把父亲接到了城里，一开始老人家不是很习惯，但日子久了，结识了一帮“牌友”后，慢慢地也就适应了，有事没事也喜欢与附近的一些老人拉拉家常。父亲从没有把自己当过城里人，但城里讲究的一些事他也慢慢地学会了讲究，也从不惹人嫌。城里的老人喜欢讨论存钱的问题，讨论留钱养老，留钱伴终的事件。而父亲却从不谈及这个，况且一辈子走来，一直由母亲打理家庭的一切开支，父亲只是用他那把锋利的斧子不停地劳作，而后将劈来的那点血汗钱全交由母亲打理，拉扯我们姐弟七人长大成人。由此说来，父亲对于“存折”这东西，只是知它的用途，但却从未经手。一日，几位老人坐在一起闲聊，又谈到了存款的问题，一老人见父亲沉默不语，便问道：“老赵，你存了多少钱？”父亲停顿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我啊，也不知存了多少钱，我只晓得我有七个存折！”一听这话，老妪老叟们都惊呆了，心里或许还在纳闷：这乡下老头看不出还真有点积蓄呀！父亲接着又说：“而且是七个活期存折，要钱的时候管他要就行了。”“真有这事？！”一老头发话了。父亲这时便解释道：“我有六个女儿，一个儿子，辛辛苦苦地培养他们出来了，现在自己不能赚钱了，当然是靠他们养老了，我要用钱的时候，我就是不问，他们也会给啊！你说这不就是我七个活期存折吗？”一番解释下来，几位老人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醉酒的年更饭

父亲喝了一辈子的酒，但很少有人见他醉过，因为他不贪杯，更不斗酒。但有这么一次，他是真的醉了，醉得那么可爱。那年我陪父亲在六姐家过年，大年三十早上的“年更饭”弄得比较晚，但考虑到父亲有按点吃饭的习惯，于是炒出几个菜后，让他一个人上桌先整点小酒。丰盛的“年更饭”的十大碗终于上齐了，我们上桌开餐，父亲的贰两米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在姐姐家里过年，我特意带了两瓶茅台，图个热闹和喜庆。打开酒瓶，一股浓烈的国酒香飘满了整个屋子。“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正喝着米酒的老父亲当然也闻到了酒香。我知道父亲平日里都不喝白酒的（喝得最多的是米酒兑国公酒），所以没给他倒酒。听他这么一问，估计也是想尝尝这么香的酒，于是拿起杯子给他倒了贰两。看着老父亲眯眼泯酒的陶醉神态，我和姐夫也喝得起劲了，并且不停地敬他，他也一口一口地享受着。快见底时，我见他酒兴正浓，于是问他：“伢老子唉，帮你再加嗲几不？”“加就加嗲几啰”这也许是别人劝酒时父亲回答最爽快的一次，于是杯中又加上了壹两。这一杯茅台还真误事了，把父亲整醉了。大年三十那天，他睡了近一整天，下午四点多才醒。连午饭都没能叫醒，姐姐以为出事了，我走近床头一看，可爱的老父亲脸色红润，鼾声起伏，我们也知道父亲的血压和心脏都没问题，这才放心。

儿时记忆里的父亲，是那么严肃，那么古板，年老之后，却是那么可爱，那么幽默，难怪大家都说“家有一老是一宝”。我39岁那年，父亲带着他的幽默奔黄泉而走，奔母亲而去，临终时嘴里还含了一口没有咽下的酒……

 

                               2021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