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的时候遇上蒋蓝（续二）

禾下土

第五天

昨晚半拉夜进来个病号，我又一次不能躺在床上看书了，这一天，过山车似的。或许，这就是人生。来者是位老汉，鼻子里打着氧气，还唉声叹气，显然气不够喘。相比之下，母亲还是幸福的。或许，这也是人生。

伺候母亲吃了早饭，我依然拿起蒋蓝坐着看。

接着是几篇写父亲的，第一篇《指缝间的白烟》是小程的父亲，也就是蒋蓝一直的未来岳父认为最好的一篇。我也有同感。或许，是因为这篇文章没有所谓先锋派的痕迹，几乎是白描，却感人至深。蒋蓝写的是父亲殡葬的过程，抨击了人性贪婪（殡葬场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的同时，在描述自己将父亲的白骨一点点搓碎的过程中，儿子对父亲的爱戴，对父亲的崇拜，对父亲的思念……让人潸然泪下。

临床老汉的闺女早饭时间早过了才来了，也不容易，每天从30里外的乡下跑过来。她对老人的病情挺看得开，说:“凑合着活吧，咱这条件……”然后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自己的苦难，也不知道他呼吸都困难的老父亲听了是个什么心情。

我“嗯”了几声，别人的事儿，咱没权利发言。为了避免跟这个女人唠唠叨叨，继续读书。蒋蓝的父亲临终前问儿子:“蓝蓝，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蒋蓝说了很多，父亲都没有言语，一直闭着眼睛听着。

蒋蓝是幸运的，父亲在儿子絮絮的话语中走到了尽头，而我，父亲走的时候却没有听到我一句话。

正感叹的时候，母亲要吃烤地瓜。我昨天自己烤的，母亲吃了一个。我说:“今天又拿了俩。”母亲笑了:“真好吃。”或许，听儿子絮絮叨叨的话语是一种方式，吃儿子的烤地瓜也行。

《月光中的冰和沥青》一文中，蒋蓝写自己和父亲同盖一床被，结果父亲把被子全挣去了。当蒋蓝既不想弄醒父亲，又为了暖和，在床上活动。父亲发觉了，“他把被子一掀，将我盖住。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父亲察觉了，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什么，我睡了。”就是这样的文字，才直戳人心。

我似乎感冒了，擤了一下鼻涕。母亲说，赶紧吃药，都埋怨我和你爹，没留个好身子给你们。

第六天

临床老爷子补了七天蛋白质，才提升了1个点，要想达到20，至少得一个月，每天600块钱，闺女苦不堪言，埋怨老爹不肯多吃一点东西：“你算算，喝包奶几个钱？在这里一天多少钱？医生的话你都不听……”

母亲一听一天600块，就问我:“咱花了多少钱？”我轻描淡写告诉了母亲，母亲默然。

我继续看《至情笔记》，以逃避老娘们喋喋不休地埋怨两个老人多病的身体。当读到《迷香下坠的脸庞》的时候，我知道了徐志摩也不过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什么人文，什么文人，全都是没有纹的虫。包括郁达夫，为了排解得不到的女人王映霞，竟然在鞋窠里藏了私房钱，攒足了就到妓院去玩一把。

静下心来想，这不是正常的吗？人，首先是动物。满足了七情六欲之后，才能谈未来，谈理想。

到院子里溜达的时候，发现一老汉在卖糖葫芦，赶忙跑过去。老汉说：“十块钱三串。”我说：“我只能买一串，给老妈。”老汉头都没抬：“四块。”我笑了笑，心想：“这是世界上最卑微的趁火打劫。”

兴冲冲回到病房，母亲竟然说：“我不吃这样的，你拿回去吧。”我愕然：“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吗？”母亲皱着眉头：“我喜欢吃你上次买的那种。”

我费了半天劲儿想起来了，就是穿着橘子瓣和草莓的那种。我愣在那儿，趴在窗台看了看，那老汉卖完走了。

中午同学小聚，本来说好了只喝一杯酒，结果喝了两杯，回家睡了一觉，酒精还在血液里穿行，似乎触发了话匣子，跟母亲说了好多我一点儿想不起来的话。母亲说：“你是不是喝多了？”我笑了笑。一下午，竟然没看蒋蓝一眼。

给母亲买饭的时候，有两位老哥在讨论住院治病的事儿。一个说：“能不能治好咱说了不算。”一个说：“人家医生说了算。”我说：“老天爷说了算。”老哥哈哈一笑：“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