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老家在川东。</p><p> 昨天侄儿媳妇从老家带了我从小就喜欢的红薯。红薯是书面语,我的老家管它叫红苕。</p> <p> 老家地处丘陵,沙地多,是红苕主产地区。改革开放前糧食紧张,红苕是乡下人的重要口粮,至今也是最重要的猪饲料。过去我老家在院子后面的山脚下打了一口斜斜的土窖专门用来储藏红苕,称作红苕窖。窖里地温比外面高,进到里面暖烘烘的,红苕放在里面不会被冻坏。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红苕是主粮,顿顿都吃。后来祖父和幺爸同时发现窖里的红苕不明原因地自然减少,怀疑有人偷窃,于是在屋内饭堂里打了一口直窖。红苕这样窖在家里,安全有了保障。</p><p> 我们那时小,在家里跑来跑去,有时会不小心掉到红苕窖里,幺爸一边把我从窖底拉上来一边跟祖父说要给红苕窖加上盖子,免得娃娃们老是掉下去。祖父说,加了盖子地温会升得太高红苕就会腐烂,不加。我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红苕长黑斑属于冻伤,腐烂属于烧伤。为了解决娃娃经常掉进窖里的问题,祖父挪动了全家吃饭的位置,把长条的雕花饭桌骑在红苕窖上,于是我们一日三餐便在红苕窖的窖口上面吃饭。</p><p>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饭桌放到窖口上,红苕窖变成比较隐蔽的位置,成了儿童游戏的首选之地。我和弟弟跟邻家的孩子捉迷藏,会主动跳进自己家的红苕窖藏身。藏在这里我们经常不是被玩伴找出来,而是被祖父抓出来。他会生气的说,红苕若是被践踏破皮,很快就会烂掉;若是都烂掉,看看开春过后一家人吃啥子?</p><p> </p> <p> “吃红苕”过去几乎就是我们老家乡下人的标配。话说再好吃的东西若是顿顿都吃那任谁也经受不起,加之红苕刮油——在肉类不足的年代人们体内油份本来就不多,越刮肚子里越空落。于是“不再吃红苕”成为乡下许多青年后生脱离农村进城谋生的原动力之一。包产到户之后,农村糧食产量大增,稻米充足。红苕退居二线,主要功能由人的主食降为辅食,更多时候是扮演生产淀粉的原料和猪饲料的角色啦!</p><p> </p> <p> 话虽这么说,老家的红苕却从来没有脱离过我们老家人的视野。我们老家有一款红苕叫“524”,它经常是家乡人餐桌上的座上宾。“524”红苕个头匀称颜值高,沙甜适度味道香,绵软微糯口感好。当“减肥”渐渐成为城里人饮食中的主旋律之后,老家的“524”红苕身价提升100倍,由过去的每斤几分钱增长到几元钱——因为产量低,竟然成了稀罕之物。有时甚至还堂而皇之成为一些机构或个人节日公关、走亲串友的最佳伴手礼。</p><p> 侄儿媳妇昨天带来的就是标准的524。</p> <p> 数九寒天,红泥小炉里有碳火在煮茶。先生说,炭火正旺,524红苕个头小,或许可以在炉膛下面烤两个来吃?</p><p> 对啊,以前在老家过寒假就是一边烤火一边烤红苕的。那真是烤得满堂溢香!现今风靡的所谓韩国烧烤哪里能够与之媲美?记得有一次祖父每天要吹的那只随身箫管找不见了,他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就是我们在烤红苕的那堆柴禾里发现的——记得当时他真是又惊又喜。拿着失而复得的那只箫管,他一边嘴里叨叨着“幸亏没被你们烧燃了”,一边用长棉袍的袖口把那只铮亮的箫管擦了又擦。</p><p> 我进到厨房,选出两根小而浑圆的红苕,洗净,削去两头根蒂——小小红苕压在手上竟然沉沉的。炉膛下面的通风口不大不小,两根524放进去刚刚合适。它们依偎着躺在里面,就像一对安静的双胞胎,温暖的火光笼罩着它们。</p> <p> 半小时过后,泥炉下面传出阵阵香气。小赖从厨房探出头来,抽抽鼻子。随着她“焦了”一声惊呼,我赶紧给两只红苕翻了身。又过去十多分钟,红苕熟了。取出来看看,焦黄的苕皮干而脆;掰开两截,热气腾腾,澄明金黄;一口咬下去,绵软沙糯,甜淡香浓……一切刚好,全部都是老家的味道。</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