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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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河北省任丘县人,出生于1926年6月26日。</p><p class="ql-block"> 父亲,忠厚,实诚,不善言辞。加上他常年在外,所以他一生当中,我俩的交流,对话非常少。但他的不同之处在于,有问必答。就是一问一答,主要涉及当时我感兴趣的人和事。我俩很少谈到我们家的过去。对他的上一辈,上上一辈的事,我是知之甚少。</p><p class="ql-block"> 对我这个家族的来龙去脉,还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我作为回乡知青,无意当中在一个本家叔叔的家里看到家谱,才知晓一二。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那本家谱已经破烂不堪。手拿时,会哗哗啦啦掉碎纸片。要想看个清楚,真有一点费劲。特别是前半部分,基本是连看带猜。</p><p class="ql-block"> 前半部分的大意是,我们张家的这个分支。从明朝开始。再往前,就是连蒙带猜,也无从辩认。</p><p class="ql-block"> 那就从明朝说起,当初老张家兄弟三人。老大在朝廷养马,老三当御厨(也就是我们这支)。那时的北方人,喜欢练武健身,而老二的功夫,在兄弟三人里最过硬,便留在外面照料整个家庭。不知何年何月,老大,老三在宫中犯事。何事无法辩认。事发后从京城先逃正定,再避何处,无法认定,最后落脚安家在河北任丘的石门桥。到了我祖爷爷这辈。开了一个小饭店,置了薄地十六亩。勉勉强强过日子。</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这个老张家是兄弟二人,都会些功夫。作为整个村子里的外姓人,才能在这个村子不受人欺负。在家乡当知青时,村民们说起我这个祖爷爷,都是翘大拇指。说民国时期世道混乱,盗匪猖獗。有一天半夜时分,我这个祖爷爷听到门响,就拿了一把红缨枪出去。到了大门,正有一支手在拨弄门栓。他也不吭声,看准了,拿起枪就插在了盗贼的手心里。双方都不吭声。相持到天快亮,已有人背着糞筐出门拾粪时,对方才求饶,说今后决不报复,事情才告结束。非常遗憾的是,父亲因离家参加革命较早,功夫没有,只知皮毛。</p> <p class="ql-block">  卢沟桥事变后,整个华北沦陷。日本人在华北的统治,让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老太爷安排父亲的三叔参加国军,父亲参加了八路军。三叔参加国军以后,人间蒸发,不知所踪。父亲参加八路军后,先是区小队,后是县大队,最后归建吕正操的部队。老太爷曾感叹:入了国军的,没沾到一点光。到是参加了八路军的。村长还经常半夜敲门送粮食。</p><p class="ql-block"> 在整个抗日和解放战争中,父亲都没有过详细的叙述。只是偶尔缠着他讲战斗故事时,讲了一些片段。我就以这些故事作串联。继续忆下去。</p><p class="ql-block"> 故事一:参军第二天,班长送父亲一支半截铅笔和一个经过裁剪的小本。教他学文化。家境稍好时,父亲上过三年的私塾,他一看,班长还没自已认识的字多。结果是父亲当了区小队的文化教员。讲起这件事。我少有的看到父亲露出爽朗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故事二:在抗日战争初、中期,除了指导员公开党员身份外。包括连长,队伍中所有的党员身份都是保密的。那像现在的电视剧里展现的什么共产党员跟我冲,跟我上之类的情形,这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当时根本没有这一说。</p><p class="ql-block"> 故事三:每当父亲讲战斗故事。母亲经常对着我们嘲笑父亲。说别听他嗐吹,他刚参加区小队时,连枪都没有,整天都是扛着个木头棍子。</p><p class="ql-block"> 故事四:父亲第一次有枪,是一枝步骑枪。有一天晚上站在房顶上放哨。部队马上出发,班长在房后叫他赶快下来。他说当时心想没有多高,就从房后往下跳,没想到房后是一个坡,跳下去时摔断了腿。母亲和我继奶奶两人推着独轮车,把他拉回家修养。父亲带着他的枪和私藏的一百多发子弹,天天躺在坑上练枪法。结果练成了一名神射手。当时的八路军有一做法,就是每逢大战,都会留下一些干部和骨干分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上战场。就像长征中陈赓率领的干部团。我父亲得益于神枪手这一本领,战争中从未负过伤。我对这一点表示非常不满。每每说起,都会给他骂的个狗血喷头。说老子非要缺胳膊少腿,你才认为是个战士?父亲还说他这一辈子没见过带瞄准镜的阻击枪。</p><p class="ql-block"> 故事五:在一次战斗快结束时,父亲他们十几个人把三个日本鬼子堵在了一个院子里。正在两个鬼子退掉子弹,一个鬼子挥着军刀,嘴里叽里呱啦,比着手势拼刺刀,战士拉开枪栓准备干掉他们时。他们县大队的大队长来了,连忙挥手叫战士们让出空地,把驳壳枪递给战士,随手拿过步枪,比划着手势,意思是三个鬼子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手拿军刀的鬼子先上。结果三下两下,大队长报销了这三个鬼子。父亲告诉我,大队长是整个晋察冀军区的战斗英雄。</p> <p class="ql-block">  故事六:还是这位大队长。一次带着父亲去一个村公所要公粮什么的。结果被汉奸告密。汉奸鬼子把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房顶上都是敌人。</p><p class="ql-block"> 这时大队长跟父亲耳语几句,意思是让父亲注意身后,他负责前面。一旦身后有情况,父亲能应付则应付,不管身后什么情况,都要及时告诉他。商量停当,迈岀村公所大门。这时村公所的人都躲起来了。大队长迈出大门,边走边喊,谁露头打谁!只见他双手拿枪,父亲拿步枪紧随其后。果真是露头就是一枪,枪枪命中。一见如此,敌人果然不敢再动。他们大步流星走出了村子。</p><p class="ql-block"> 故事七:一次,一个日本鬼子军官下炮楼进村调戏妇女。正好父亲的便衣队进村。只见乡亲们挥手的,叫喊声一片。进到院子大门。日本鬼子和妇女正围着磨盘转圈。一枪打死鬼子后,搜遍全身,鬼子只带了一把指挥刀。马上让村长赶紧动员全村乡亲们外出躲避,三天内不要回村。乡亲们躲过三天,看看鬼子没有动静,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村。到了第七天,鬼子包围了村子,屠杀了全村人。这个事件,我曾经在报纸上见过介绍。</p><p class="ql-block"> 在抗日战争后期和解放战争时期。父亲所在部队的番号和序列不断发生变化。先吕正操,后聂荣臻,解放战争后期又划归二野。由于是地方武装改编而来,从来没有当过主力部队。大的战役参加过淮海战役,但也只是负责看管俘虏、押运粮草和弹药。平津战役也是如此,参加的也是追击战。</p> <p class="ql-block">  渡江战役也没参加。他说是在武汉坐船到的重庆。第二天就去看了渣滓洞和白宫馆。他后来告诉我,说现场非常惨烈。到处是烈士遗体和特务丟下的一次只能打一发子弹的训练手枪。</p><p class="ql-block"> 到了重庆后,父亲分配到了张国华为军长的十八军运输团。 父亲的三叔正好是这个团的少校军需官。叔侄俩人谁也没想到事隔多年,是这样见了面。两人初次见面,父亲非常关心这个三叔。但后来发生的两件事,让父亲对这个三叔厌恶到了极点。</p><p class="ql-block"> 第 一件事,这个三叔提出想回家看看,父亲同意了并请他顺道把我母亲和姐姐接到重庆。这傢伙回到故乡后骗吃混喝,让我老太爷非常看不惯,逼着他带着我母亲和姐姐赶快去重庆。到了武汉后,将母亲身上的钱全部骗走,说是买票。然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母亲她们住在旅馆里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最后是被旅馆的人送到军管会,这样才到了重庆。</p><p class="ql-block"> 第二件事,那时他这个三叔,只要出车。都会带着一叠发票和断裂的钢板来报销。每次都这样,父亲不由起了疑心。又一次出车,父亲在后面跟着,才发现了秘密。回去就把他开除军籍送交地方安置。此后再无联系。直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两人在贵阳见过一面。当时我下乡劳动,没有见到。但父亲说他还是那一身的国军习气。让人恶心。</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父亲说他们运输物资去贵阳。当时土匪猖獗,他们有二十多辆军车,加上寻求保护的地方车辆,共一百多台车,浩浩荡荡地走到了一个县城,好像是桐梓。有上千的土匪攻城。父亲他们的车上有迫击炮,枪炮齐发,土匪一见来了这么多车,顿时一轰而散。车进县城,说驻军请他们好好的吃了一顿大餐。</p> <p class="ql-block">  西藏叛乱时,父亲又转岗成了炮兵,一起进藏。</p><p class="ql-block"> 十八军主要由国军起义部队组成。师以下军事主官由起义将领担任,政委等由共军派出干部担任。重庆组建18军时,父亲就看不惯军事主管和上一级军事主管的作派。那时刚取得政权,坐了江山。进城后,部队的军官换老婆成了一股风。父亲的那个上一级军事主官也跟着换老婆。在连换两个后,又准备换第三个时,第二个老婆的妹妹闯进会议室,指着鼻子说,换我好不好。重庆妹子的确漂亮,个子高挑,身材好,但脾气也火爆。跟着父亲也拍了桌子,说跪着过来的,也他妈的这个尿性。由此结怨。</p><p class="ql-block"> 部队进藏途中,远远望见高山上,有一只獐子似的动物站在那里。在部下的怂恿下,一枪打中。从山上到路边,滚了十多分钟,才到路边。结果大所失望,是一只山羊。便让炊事员拖去给大家做晚餐。警卫员拿着饭碗进帐篷,一边往桌子上放,一边说:他们都称赞首长枪法好,说吃完饭也去试一试。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了零零星星的枪声。父亲意思到,大事不好。一面给上级发电报,说明事由,并作了检讨。一边召开紧急会议,严令禁止。结果连以下管住了。但营级个别军官仍有私自行动。一查,均为原国军军官。处理后,他们向上打小报告。这些都为那个军事主官报复埋下了隐患。</p><p class="ql-block"> 1958年由西藏返回重庆,父亲官升一级。他还以为那件事过去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父亲要转业的消息。结果是被转岗到贵州的一个师担任了副参谋长。大概不到半年的时间,那位军事主官到贵州视察。发现了父亲后,大为光火,命令安排转业,去北大荒。后在18军老领导的斡旋下。才转业到了民政部门,工作至退休。</p> <p class="ql-block">  父亲从军几十年。离开部队时,只带了一枝叫什么八音的小手枪和两盒子弹,还有一柄匕首。该枪主要防身用,有效射程20米。文革时都上交了。</p><p class="ql-block"> 1981年,55岁办理离休手续。1992年去世。</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我们一家从广东赶回。在看悼词时,我要求看父亲的档案。方知父亲当年转业,从中校降为大尉安排转业。</p><p class="ql-block"> 可叹,父亲至死都不知道,他就这样被处理到了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