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5年冬,受妈妈爸爸派遣我去掖县陪大姑姥姥、姑姥爷过年。掖县是妈的老家,那里有妈的两个姑姑,其中大姑没有孩子,妈妈牵挂她,除了去探望,每年年底都寄点钱给她。派我去陪伴过年是这种亲情的升级。</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出远门,当时10岁,上四年级。</p><p class="ql-block"> 天刚亮在寒亭长途汽车站被妈妈送上车,是一辆篷布卡车。车箱里我席地而坐,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被颠得晕头转向很难受。将近中午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掖县东部的平里店车站。</p><p class="ql-block"> 下车时天空飘着雪花,四周白茫茫一片。打听去潘家村怎么走,回答是一南一北两个潘家你问哪一个?我顿时傻眼。妈妈只告诉我,去潘家村找姑姥爷潘桂庆,别的一概不知。我迅速作出了决定,先去近的那个,不对就回头。北面的潘家近,离车站15里,于是向北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背着一个口袋,里面是10斤大米、一些鞭炮和钱。刚走出平里店,路上遇一牛车,赶车人主动搭话,让我上了牛车。走两三里地,牛车拐弯,我下车继续前行。走不远又遇一骑自行车的路人,他载着我一直到了院上村,把我放下,说前面不远就到潘家了。</p><p class="ql-block"> 潘家由三个自然村组成,大姑姥姥家住潘家东村。大约下午一点多走进潘家东村,见一户人家街门敞开着,于是进去询问,被问的正是我大姑姥姥,被她一把搂在怀里,我一块石头落地,好开心啊。</p><p class="ql-block"> 那年姑姥姥65岁,耳聪目明,小脚,个儿不高说话声音很大,隔着院子就能听见她说话。姑姥爷七十左右,耳聋,眼珠混浊,话不多,行动缓慢,为人老实本分乐于助人。俩老人性格一急一慢,形成鲜明对比。</p><p class="ql-block"> 姑姥姥有两大嗜好,一是好串门,晚上和闲时不必说,每天早上做完饭放下烧火棍便走,姑姥爷一袋烟的功夫,她几个门串回来了;二是好热闹,尤其喜欢看戏。当时,掖县农村有春节办戏的传统,从大年初一到十五,村里天天晚上演戏,附近各村剧团轮流登台,就那几个样板戏,演出剧目经常重复,演员更是“土耍”,忘词、走调、李玉和背联络员断了腰带掉裤子之类是常事,可姑姥姥看得津津有味,十分过瘾。</p><p class="ql-block"> 姑姥姥和姑姥爷对我疼爱有加,让我睡最暖和的坑头,顿顿吃白馍,生怕我受一点委屈。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可急坏了姑姥姥,她整夜坐在我身边,第二天见我退了烧,又跑很远去镇上买鱼做给我吃。想起来有点好笑,她洗了我的衣服不会叠,竟专门去请会叠“洋服”的街坊来家帮忙。</p><p class="ql-block"> 姑姥姥对生命持一种超然的态度,我第一次去时她就拿出准备好的寿衣显摆,令十岁的我好一个惊愕,活着的人竟要面对死亡。印象最深是那双绣花鞋,鞋底绣有莲花,色彩鲜艳、形象逼真,非常漂亮。</p><p class="ql-block"> 在潘家我有不少小伙伴,整天粘在一起的有广、广聚、东、结牢,还有春明、福军、国军……玩的最多的是抓鸟,先在场院剥苞米秸捉小虫子,然后在场院边挖一小坑,将捕鼠夹子整个埋入土里,只将栓有细线不断蠕动的小虫子露在外面,主要打击目标是喜鹊和斑鸠,有时打到麻雀。下大雪后,在场院麻雀经常出没的地方放置两块大青砖,将其中一块翘起用几节小木棍构成机关撑住,两砖间撒一点米,麻雀吃米触动机关,翘起的砖瞬间倒下,将麻雀压住。这种方法十分有效,几乎百发百中,有时一次压三两只,有一次竟压住了一只老鼠。</p><p class="ql-block"> 再就是与小伙伴们放鞭炮玩。掖县农村很少有鞭炮,于是我带去的鞭炮成了稀罕物。我们用鞭炮炸鼠洞、炸河里的冰,变着花样玩。大伙儿最喜欢二提脚,将它斜放,对准目标开炮。</p><p class="ql-block"> 此外玩得较多的地方是潘家西村的戏台下。过了年每天午饭后姑姥姥就催着我搬板凳去戏台前占场,板凳放好人不能离开,只能就地和小伙伴们玩,否则摆好板凳会被挤占。老人好看戏,连累小孩子,我和很多小孩儿一样整个下午被栓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天和小伙伴在村北田野里玩,捡到一块很特别的石头,直觉告诉我它不普通。石头形状规矩,非常光滑,呈墨绿色。我将其装入口袋,跑起路来它在里面很不安分,惹得小伙伴们笑话我。实在不能忍受,想将它扔掉,分手前将它使劲朝一个石碾盘上摔,摔了很多次终于摔为两半,里面呈现更深的墨绿色。此事过后一年半载,突然发现爸爸上锁的抽屉里也有同样一块石头,经询问得知它是石斧,古人的劳动工具。后来在博物馆里、文物贩子手里和网上看到过不少石斧,但品相没有一个能与我那石斧相比。我捡的石斧表面十分光滑,石质细腻,是古石器中的精品,不像是实用器,应为祭祀用的玉质礼器。与那石斧擦肩而过,实在让人遗憾。</p><p class="ql-block"> 后来查资料得知潘家村北为新石器时代古过国遗址。工作后我去潘家时曾去村北想实地考查一下,但那里已是苹果园,有铁丝网围着不得靠近。小时候,听说村北有一水塘,有一块高地,但大人不许我们走远,村北究竟什么样至今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伙伴全是男孩儿,较少与女孩儿一起玩,但有个女孩儿令我印象深刻,她叫茉莉,是当时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儿。茉莉不光长的好看,穿着更是时尚,远超一般城市孩子。茉莉妈妈性格开朗,待人和蔼可亲,对我很好。听说茉莉爸爸在上海工作,因夫妻长期分居而与茉莉妈妈离了婚,但他对女儿很好,除了按时寄生活费还寄很多时尚的衣服鞋帽。有一次和茉莉一起玩,让她叫我哥哥,茉莉头一摇很痛快地说:不!</p><p class="ql-block"> 回忆儿时的潘家,自然就想起一些趣事。</p><p class="ql-block"> 那时每天傍晚时分,北面远方就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悠远、深沉、苍冥、神秘。问小伙伴那是什么声音?都说不知;问姑姥爷,他说是北海水牛的叫声,再问那水牛在哪里,答在海里。潘家村的北面和西面都是大海,距离潘家都十里左右,姑姥爷的说法显然不可信。我当时看过一本苏联探险小说,说的是住在大湖边的几个孩子对本地司空见惯的奇怪声音产生好奇,于是划小船进湖探查,发现声音是由芦苇荡中一个间歇性水漏斗往地下泄水时发出的,经多方考证发现此湖通过地下河与远方另一个湖相连……这就更引起我对奇怪声音的兴趣,但始终没搞懂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年龄大一些再去潘家时,那神秘的声音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三姑姥姥家住潘家东面的沟西村,我经常去那里看望三姑姥姥,找表妹、表弟玩,记得傍晚回潘家时,途中经常遇到成群的大雁,它们体型很大灰色羽毛,在麦地里一群一群的,应该是过路在此过夜。我跑近它们时,雁群就起飞到不远的地方降落。回寒亭说给妈妈听,妈妈告诉我,姥爷离开家乡前曾打过大雁。大雁很聪明,持枪的人别想靠近它们。姥爷就把土炮绑在手推车上,假装路过,靠近雁群时,调转车头搂火,正要起飞的大雁中弹落地。</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每次从掖县返回寒亭时,都要带回一个笸箩,里面装满各种各样漂亮的面塑。面塑由姑姥姥请村里手最巧的能人制作,有12生肖或花鸟鱼虫,题材广泛。我亲眼目睹了制作过程,他们使用剪刀、小勺、梳子等工具,转眼间将一块面团打造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玩意,变魔术一样。然后上锅蒸熟,最后着色,有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妈妈非常喜欢这些玩意儿,有些自己留着,大部分作为礼物送人。我也曾将面塑送给最要好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代表妈妈去掖县陪姑姥姥过年,成了我的专利,寒假哥哥们去文登老家和济南大爷家,我每年去掖县,一直到高中毕业。工作后就很少去了,大概1976年,我和大哥骑自行车去过一趟,大哥给姑姥爷画了一张头像素描,一直挂在姑姥姥家墙上。</p><p class="ql-block"> 姑姥姥和姑姥爷晚年不愿意成为村里的累赘,坚持自食其力,直到七十年代末彻底失去劳动能力才开始在村里“吃五保”。1983年,姑姥爷去逝,村里想送姑姥姥去镇养老院,姑姥姥坚决不肯,直到1994年村干部再三劝说姑姥姥才进住了镇养老院。</p><p class="ql-block"> 2001年3月10日,我和大哥、大嫂陪妈妈去莱州市西由镇养老院给姑姥姥过百岁生日。那天我先一个人进屋,不动声色坐到姑姥姥床前,她立刻就认出了我。生日宴席上,姑姥姥开心得像个孩子,对送到嘴边的食物来者不拒。饭后对草莓产生了兴趣,我们怕她消化不了不敢多给,她毫不客气,伸着手大声说“再给一个!”,一连要了五六个,最后自己笑了。</p><p class="ql-block"> 从最早出使掖县至今已56年了,姑姥姥2001年冬去逝也20年了,但还是很怀念姑姥姥和姑姥爷,也怀念当年的小伙伴儿,还有那片土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2001年3月10日,我和大哥、大嫂陪妈妈去给姑姥姥过百岁生日时留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妈妈为姑姥姥整理头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姑姥姥一百岁留影。姑姥爷一辈子没留下影像,只有大哥的画像,没有保存下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