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

希希诺

<p class="ql-block">  明月下的田野边,邻居家的大爷正拾掇这个星期捡回来的破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晚上异常炎热,他破烂堆里发出来的恶臭,熏得苍蝇蚊子扎堆地漫天飞舞。大爷光着膀子,大汗淋漓,脖子间挂着一条乌黑褴褛的毛巾,多少个年头这样过来,大爷早习以为常。他嘴里还哼着小曲呢,当我正听到兴头上,他还时不时地断片,我猜可能是有虫子跑进他嘴里了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口有个不大的野湖,污浊泥水。村里已经决定把这个不知名的野湖给填埋了。臭气熏天不说,滋生蝇虫,还有损整个村在乡里的形象。但话说回来,大爷夏日里的降温纳凉,就全靠它了,风从湖面吹过,还是怪清爽舒适的。记得有次我进去过大爷的破屋子,乌黑凌乱,什么家电都没有,在我看来是那样凄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是晚上8点多,大爷早早地收拾完了破烂。他用井水冲了个凉,拿出小板凳,摇着千疮百孔的蒲扇,翘着二郎腿,拿出他捡回来的破收音机,坐在门口摇头晃脑地听着他忠爱的戏曲。高兴了,自个儿就唱起来了,不过,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唱断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周日的清晨,准时有个收废品的大车停在村口。我睡得正迷糊呢,外边就吵吵闹闹,乒乒乓乓的。既是摔锅扔铁声,又是讨价还价声。可想而知,大爷这周捡回来的“宝贝”又可以卖个好价钱了。虽说卖破烂的收入是他所有的经济来源,但从未见他亏待过自己。等我起床了,大爷都已经从集市晃回来了。还是老样子,半斤肉,二两酒,再加一小袋花生米,够他美美地吃上一天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准点出门赶工,所以经常会和大爷打照面,出于礼貌,我便和他打个招呼,大爷点头回示。其实在我们村,我属于中年辈里年纪最小的,所以也没怎么和大爷有过过深地交流。说到底大爷平时也不喜欢和别人闲话聊天,一个人津津乐道倒是村里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至于他老伴,他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也没人知道。只知道,大爷年轻时是流浪过来的,看见此处有个破屋子就自己修整修整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三十年。在我看来,他早已是我们村里的一份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一辈的人说大爷的媳妇是病死的,因为太穷,没钱治病给耽误了。还有的长辈说是嫌他太穷了,吃不上饭,所以跟别人跑了……我想着,这些事是足够让人难以启齿的,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人问他。早很多年前,倒是有几个不识趣的人当面问过,但大爷常常胡诌一通就糊弄过去了。一会说他把媳妇藏起来了,一会说他媳妇死了,更夸张的是他还说他把媳妇送人了……至于大爷的子女,那便更没人知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杀鸡宰羊腌肉,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大爷还是和往常一样。过不过年,对他来说有没有都一样,所谓的孤苦伶仃大概就是他这个样的吧。有天我见他可怜就给了他一块腌肉,和地里刚收回来的一些蔬菜。大爷早前自己也种一小片地,但他说种了一个人吃不完,烂在地里,怪可惜的,所以就不愿意费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在去年,村里来了通知,规划建设,要改造新农村。这个消息,让村里人一下就炸开了,就意味着大家都能住上新房了。人们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终于有一日要弃旧更新了。每家每户拿着户口去村里报备登记,按户口人头分房屋大小……这会,只要有人的地方,必定扎堆高谈阔论这个事,许久未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想起了隔壁大爷,他嘴上不说,肯定也在盘算着下步该怎么走。虽说他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但毕竟不是我们村的人。听说大爷找村里干部打听过,盖了新农村之后,还能不能在这里长住。可是村里得按规矩办事,老房子必须拆掉。干部见他可怜,对他委言相劝,让他早日回自己的家乡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是和往常夏夜一样,大爷在门口纳凉,我见状,也搬着板凳出去了。我们临门而坐,我是第一次这么有意识地和他闲聊。我问了他的过往,问了他以后究竟该何去何从。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出于八卦地打听,而自认为是作为一个邻居该有的关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爷笑笑,沉默了。我怕大爷误会我多管闲事,还没等他开口,赶忙解释起来,自己可不是他认为诸如长舌妇之类的闲人。谁知大爷摇摇头,居然跟我说起了他那段鲜为人知的过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大雪纷飞,我们家被大雪倾塌,饥饿寒冷,食不果腹,不得不从安徽偏远的小村子里出走,步行南下。可是路途漫漫,遥遥无期。老婆子不幸在途中病死了,没多久儿子也跟着去了。我一路靠捡破烂为生,撑到了这里。期间有很多事情,都是你们年轻人体会不到的,跟你说了也不会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爷把当年的事情说得那么轻率,但其实我能体会的到他当年的不易,怪不得他从不与旁人说起他那段心酸往事。即便是说了,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可作为谈资,说的人是不负责任的,听的人也可以很冷漠。可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却凝聚了大爷所有的辛酸血泪。今晚月空当下,我们两两相坐,我在后知后觉中读懂了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我继问大爷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时,本以为他会彷徨踌躇。可对于这个问题大爷似乎考虑已久,早有答案。他大笑了起来,立马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独善其身,才能逍遥自得。我在不属于我的地方过了三十年,说到底,还是我赚了……”历经劫难后的大爷能看得如此通透,这样的心境,实属难得。不禁让我想到了那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从和大爷聊过以后,我们感觉就像彼此深交过似的。每次和大爷打上照面,总要和他哈上两句,他也不再只是对我点头示意了,更愿意和我唠上一会。之后我常常给他送些新鲜蔬菜,放在他家门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到了一周卖破烂的时候,大爷这次卖得破烂比以往都多,收入自然也会多很多,真替大爷感到高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起床开门,发现大爷竟把我送给他的蔬菜又放回了我家门口。真搞不懂大爷这是闹哪出呢?我敲了敲他家的门,门没关,也没人回应。我悄悄走进他家院子,发现异常的干净整洁。我径直往里走,印象中这是我第二次走进大爷的屋子,可那漆黑凌乱的印象,已不复存在。眼前所见却是空空荡荡,且一尘不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明白了,大爷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昨天他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换了钱,并悄无声息地走了。走之前还特意打扫了院子和屋子,可见他是打心底里对这里有在乎和留恋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里少了人了,立马流言四起,有多少人开始枉顾猜测,又有几个是真正关心失踪的大爷的,我一目了然。瞬间明白了,当初大爷对他的前尘往事选择避而不谈是对的。冥冥之中,我又一次读懂了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想起了大爷说的那句“独善其身才能逍遥自得”。他如此乐观的心态,希望他在以后的道路上能平安顺遂吧。仅管希望渺茫,但还是想着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