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是只狗

香溪居士

　　人啊，如果一辈子都没有养过一只狗的话，似乎，这一辈子就过的不怎么完整。狗呢，如果出生后，没有遇到领养它的主人，注定它是很难活到老的。

球球是我家养过的一只狗，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前天，我偶然从家里电脑上找到一张老照片，是女儿小时候和球球在老家的一张合影，便随手发给了远在海外的女儿。微信那头，女儿有些哽咽，她说她想球球了。其实，我也想它。

时间回到了2004年，女儿还没上小学，特别喜欢小动物，很早就吵吵着，让我给她买只小狗。我也是喜欢狗的，但毕竟住在大城市里，楼房里养狗不是那么方便，便不那么热心。一天，闲来无事，我去南山花鸟市场转转，无意间在一家卖小狗的门店边停下来。老板热情，看看这些小狗吧，便宜，才五十元一只。笼子里，五六只小花狗在嬉闹着，毛茸茸的，奶里奶气，甚是惹人怜爱。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其中的一只，白毛，耳朵是花的，大大的黑眼睛无邪的盯着我看，小小的尾巴摇来摇去，一点也不胆怯。我伸手去摸摸它，小家伙也不跑，还讨好地舔舔我的手指。刹那间，我的心似乎被融化了，好可爱的小家伙。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正好也满足了女儿的心愿，便决定把它带回家了。

它就是球球，女儿给它起的名字，这是她的小狗。女儿说，它像个毛绒球，所以叫它球球。我曾问过店主人，球球是个什么品种，他说是个蝴蝶犬的串。其实我并不关心它的出身血统，只觉得这类小型犬就是孩子的一个玩具，去电脑上查了查，才知道，蝴蝶犬是一种智商很高的狗狗，大概排名第四，这就算很厉害了。从此，球球便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刚开始的日子，女儿稀罕它，天天抱着球球，两个小家伙在房间里跑来跑去，都兴奋的要命。我也很认真，给球球买来漂亮的狗绳，饭盆和一个舒服的小狗窝。一日三餐，我还特意煮些鸡肝来喂它，认真调理它的饮食。那时球球也就一个多月大，还是个小宝宝，个头也就比一本书大不了多少，人家说过，它是小型犬，长不大的，但到底能长多大，我们也不知道。它是女儿的宝贝，女儿一放学回家，他们就黏在一起，但喂养它的任务还得我们大人操心。的确，蝴蝶犬是聪明，几天下来，我们训练它去报纸上拉尿，它竟然学会了！白天，爱人和我去上班，女儿去幼儿园，自然不能带着它，开始我们把它关在客厅卫生间里，否则，它喜欢出来翻垃圾桶，搞得家里垃圾遍地。有时我训它，故意把它抱到垃圾桶边，如果它还扒拉，我便虎着脸大声呵斥它，并装出要打它的样子。小家伙瞪着黑乎乎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盯着我看，显得那么无辜，有些害怕的样子。每每此时，女儿便过来捣乱，她总是护着球球，说爸爸你不要凶球球，人家还是个小宝宝呢。也罢，那些日子里，小球球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在城里，养个小狗也不容易，跟养个孩子也差不多，操心。为了球球我中午不得不回家吃饭，回来太辛苦。几周后，我便决定带着球球去上班，我用一个书包装着它，到办公室便把它放出来，开始大家兴奋了几天，都宠它，但小家伙吃的太好，精力旺盛，办公室又不关门，它到处乱跑，我得经常出去找它，它又拉又尿，我还得给人家道歉，随时收拾。那段时间，正值我业务上升期，工作特别的忙，还经常加班，出差。一个多月下来，对球球我感到心率交瘁，觉得不能再养下去了。于是和爱人商量好了以后，便做女儿的工作。我们打算把球球送回乡下的老家，让女儿的爷爷奶奶代养。开始，女儿死活不同意，大哭了几场，无奈我意已决，这年的五一前后，趁着假期，我们开车把球球带回了老家。从此，球球便在乡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的老家是个不大的村子，东西是一条大街，主要的店铺都在这条街上。我们家就坐落在村西头靠南的一条胡同里。家里前后两排平房，两个大院子，就父母两个老人住着。三姐一家也在这个村里，离这里不远。几年前我们改造了整个院子，前院没人住，都辟成菜地，后院住人，铺了地砖，中间留了些空地种菜，大门口还是那两株高大的香椿树。院子太大了，空落落的，是该添只小狗的。早年，父母也曾养过几次狗，都是些乡下的土狗，邻居送的。但不知怎的，都是不到成年，就夭折了。一只狗，在乡下，能活到老，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乡下人，没有宠物这一说，在母亲眼里，狗就是狗，是个畜舍，要生来干活出力的。她对狗狗没有太多的好感。在父亲的眼里，狗就应该是个狗的模样，长嘴巴大耳朵，黑色或黄色，高大健壮，能看家护院，能吃剩菜，还能田野了撵兔子。那个时候，像球球这样的宠物狗，在我们村还不多见。所以，当我电话告知他们时，他们还没有想象到球球的模样，回复我说，养它作甚，扔了吧。但当我提到，这是他们宝贝孙女的狗狗时，父母便一下子认真起来。女儿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圣旨，马虎不得。他们一年才见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几次，亲的要命，孩子托付的事那一定会做好的。三姐家住的也近，三姐的女儿雨雨正上小学，女儿知道，她的雨雨姐特别喜欢小狗，也特别会养小狗。出发前，女儿还特地给雨雨打了电话，说了好多悄悄话，估计都是球球的事吧。

车开了近四个小时才到家，一路无语。球球在后座的一个纸箱里，女儿陪着它。开始兴奋，但中途它就显得精神不振，还有些呕吐，女儿很担心。球球应该是晕车了。 那个时候，球球已经快三个月大了，我喂养的不错，个头比刚买来是大了很多，也粗壮了不少，抵抗力应该不差。一到老家，我们赶忙把它抱下来，放到地下让它休息休息，雨雨和女儿给它喂了点水。渐渐地，小家伙恢复了精神。母亲第一眼看到它，很是惊讶，这么小？就问，能长大吗？我介绍说，这狗长不大，成年呢，也就有这么两个大。母亲很少出门，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狗，说道，那别人不是一下子就能抱走它？的确如此。她似乎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因为刚才她已向孙女做了保证，一定养好球球。球球在他们眼里，似乎不但不能看家护院，你还得看好它。

我的父母，养过六个子女，又帮着带大了六个孙辈，养个小狗自然不在话下。球球呢，从城里搬到了乡下，算是城里人下乡了。农村有广阔的天地，对于狗狗来说，乡下才是自由的天堂，球球的幸福生活开始了。开始这一年，母亲让球球住在客厅里，她把它当成一个客人对待，吃的也好，天天瞅着它，生怕它跑丢了。球球呢，已是少年，在营养的滋润下，毛发油亮，四肢粗壮，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花色的大耳朵跑起来一颤一颤，像一头袖珍的雄赳赳的小马驹。它吃饱了精力充沛，天天在院子里撒野，或调戏调戏墙角的母鸡，或追逐落地的麻雀，或跟路过院子的野猫打架，或跟着雨雨在胡同里一路疯跑，一直跑到村外的田野里。女儿经常往老家打电话，询问球球的境况，她姑妈就给她讲球球的趣事，听的她咯咯大笑。球球的确是只很聪明的狗狗，不到半年，球球已是英俊少年，在这条胡同里也闯下了名号。大家都知道，那只聪明漂亮的小狗，是老郝孙女的宝贝，虽然长的小，但脾气很大，附近的那些土狗没有人敢惹它，因为它后面跟着主人呢，它是这半个村最靓的那个仔！

　　一年后的五一假期，我们全家照例回到老家。女儿无比的激动，她即将又要和球球见面了，大半年没见，球球还记得她这个小主人吗？没问题，球球就是球球，车子还没有在大门前停稳，小家伙就从院子里箭一般窜出来，围绕着我们的车跑来跑去，欢快地汪汪大叫，小尾巴如同安装了电马达一样，飞快的摇摆，它在欢迎我们！女儿刚下车，球球就扑将上来，当然它不咬人，它是亲热，女儿晓得，便抱起它一同回家去了。母亲说，球球对自家人，都认识，它分的清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也没人教它。要知道，我们是个大家庭，老老少少加起来要二十口人呢，逢年过节，大家都要回老家聚聚。一来二去，球球便把全家人认了个遍。平日里，胡同里过人，或是经过的邻居，或是卖豆腐馒头的小贩，一有动静，球球就挺腰蹬腿，对着外面汪汪大叫，那架势俨然自己是个大汉。而对自家人，它也汪汪，但是兴奋的温柔的状态，还要跑出去迎接，所以，母亲一打眼就知道是家人外人。以后父母便对它刮目相看，小小的球球竟然也是个看家护院的好狗！

现在球球俨然是主人了，我们倒成了客人。这也没错，我们一年回来没有几次，不像它，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完完全全脱落成乡下的农夫了，胡同里角角落落，大街上的家家户户，村西外面的田野，它都清清楚楚。午饭后，它不停的在屋里进进出出，对着我和女儿时不时汪汪几声，三姐说，它这是要带你们出去逛逛了，你看它迫不及待的样子。好，走起。出院门，右拐，球球，首当其冲，嗖的就跑没影了，真像头小马驹，女儿和雨雨在后面追，大喊，球球，回来，回来。不一会儿，它不知从哪跑回来，但还是走在我们前面，它在有意识的领路，走它要去的地方，我理解，它做出了的姿势和来来回回的动作，意思是说，跟我走。跟它走吧。路过贾二家门口，它故意停了下来，冲里面汪汪大叫一番，后腿还不停的后蹬，做战斗状。它要干什么？一会儿，一条半大黑狗从里面窜出来，对着球球就要开战，球球毫不示弱，一点退缩恐惧都没有，似乎还想迎上去。这时，雨雨大喝一声，那黑狗看我们人多势众，悻悻而退。战胜了大黑，球球骄傲了不少，走路都带着傲气。于是又跟着它往前走，途径甜水井附近，偶遇几只狗，都是乡下的土狗一类，它们看见我们，便怯怯地贴着墙根让路，球球似乎认识它们，便趾高气扬的故意从这群家伙旁边经过，又回头跑向它们嗅了嗅，不时的，还对它们呲牙，狗狗们不敢搭理它，因为，后面球球带着三个主人呢。我看着这一切，太好笑了，对女儿说，这就叫，狐假虎威。雨雨说，球球经常这样，你跟着它走，它谁都不怕。它总是走在你的前面，感觉它是在保护你，它敢挑战那些大黑大黄们，一点都不畏惧，疯狂起来像头小狮子。但，它不吓唬小孩也不咬人，见人可友好了，总是摇着尾巴。当然，树敌太多不是好事，一旦它自己往家赶路，它就夹着尾巴，静悄悄的溜走，谁都不招惹。今天它这是带我们来示威的。人家都说，你家的球球精的像个人。雨雨还说，球球的本领可大了，它曾逮住过一只大老鼠，还抓过一只受伤的麻雀。

雨雨家那个时候也养过一只狗。那是只小黑狗，通体全黑，没有一丝杂毛，如果在黑夜里，你都很难发现它，像一个夜的幽灵。小黑刚到家时，也就是球球的一半大，那时球球已成年了，两家走的近，它们俩几乎天天在一起。球球对待小黑，像个大人对待宝宝，很温柔恨耐心，小黑呢，则喜欢粘着球球在它身边嬉闹。 可是，只有大半年光景，小黑就不是小黑了，变成了大黑，身高半米，身长一米，俨然是一个壮汉。这家伙，虽人高马大，但骨子里还是个孩子，胆小如鼠，事事还是为球球马首是瞻。 两个家伙出门，前面开路的依然是大哥球球。除夕夜，我们在院子里放鞭炮。一般狗狗一听到鞭炮声，大都躲起来，就像大黑。我一点上，当第一个鞭炮炸开，它如同受惊的麻雀，嗖的就跑进灶房，一头扎进柴草堆里，屁股露在外面还瑟瑟发抖。但这个时候，反观球球，挡在我和孩子们前面，对着那堆火石电光反而冲将上去，转着圈对着这堆炸药狂吠。黑夜里，这个景色很是奇绝，一头发怒的小花狗，如同身陷战场的骏马，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疾驰，又如同一个袖珍的猛张飞，虬髯尽张，胯下马掌中枪，上下翻飞，在跟一条火龙激烈搏斗，真是奇了。母亲说，她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狗。女儿说，球球是在保护我们。小黑因为太黑，听说这种全黑的狗吃了能治病，早早就被坏人惦记上了，还不到一年就被人偷走了。哎，狗跟人一样，自古红颜多薄命。

还是智商的问题。这狗啊，太笨不行，总遭主人呵斥，遭别的狗狗算计欺负，太聪明也不行，会让其他的狗们嫉妒，在圈子里不好混。太凶恶不行，咬了人，会被人打死，太懦弱也不行，会被主人嫌弃，生存，对人对狗来说，都是一门学问。还好，球球正值青春，生活的技能还在慢慢学习，这乡下的世界，比起城里，还是淳朴的多，一如乡下的人们，乡下的狗们大都是些憨主，大黑大黄们，祖上都是穷人，没啥高贵的亲戚沾边，也没见过世面，都是些实诚狗，相对应的，球球像一个另类，体型另类，模样另类，连心思都不一样，估计玩心眼，在这个地盘上，球球号称老二，没有狗敢号称第一。它还是太年轻，太骄傲了。

　　五一前后的村庄，空气里流淌的都是春天的气息。香椿嫩芽绽放，只有巴掌大小，挺立在枝头，在春风里摇曳。刺槐的花有些已经开了，白色的如同风铃一般挂在枝头，一阵一阵的沁香随风飘来，引来群群的蜜蜂，嗡嗡作响。午后三点，天暖洋洋的，父亲说，去田里把地瓜栽上。女儿很兴奋，她最喜欢去村外的田野了。父亲开了点荒地，每年都种一些地瓜，我们家的地瓜是黄皮黄瓤，蒸熟特别甜，是我爱人，女儿的最爱。于是，我们带着球球一起来到了田里。照例，球球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它跑的太快，连两个小姑娘都撵不上，好在，它会不时的折返回来迎接我们。父亲说，球球知道要去哪，他曾领它来过好几次了。这点田里的活，其实是父亲特意留下的，他是特意留给孩子们来做，因为他知道，女儿特别喜欢。

地瓜地在一条水沟的堰边，就三垄，百十颗吧，水沟的西边，是一片墨绿的麦田，小麦已开始拔穗了，粗壮的麦杆，墨绿的叶片，刚刚吐露的麦穗，上面还星星点点的点缀着麦花，隐隐约约。球球兴奋的跑来跑去，小姑娘们跟着爷爷在插秧浇水，两只小手沾满了泥巴。远处的西山，若隐若现，太阳西斜，尚未落山，阳光柔和，已不刺眼，金色的阳光开始布满整个田野，父亲顶着一头白发，如同一株长满白色种子蒲公英，嵌在田野里，他黑亮的面庞，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真的很美，一个老人，一只白色的小狗，两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一片墨绿的麦田，春日的夕阳下，幸福在流淌。

多年后，我总是在梦里重温这幅画面，老人走了，狗狗也走了，我一遍又一篇的回放这幅画面，总不愿从梦里醒来。

　　在我的印象里，乡下的狗，大多数都短命，往往活不过一年。究其原因，不外乎有这么几种，病死的，以前，村里穷，人生了病都不去医院，何况狗呢。一旦生病，主人往往就让它听天由命了，而近些年来，各种狗的病又特别多。毒死的死耗子也多，狗误食了，往往都一命呜呼。出门让车撞死的，乡下狗出门少，见的世面也少，不会躲避车辆，更不懂什么交通规则，现在车辆又多，碾死的狗真不少。被偷狗贼偷走的，土狗，肉多狗傻，往往是偷狗贼们的首选。这几年，有些人嘴贱，爱吃狗肉，所以每年村村都有丢狗的。而一条乡下的狗，如果它能千辛万苦，活过一岁这条坎，它能活下去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真不容易啊。

相对于其它的土狗，球球就幸福多了，一则全家人都宠着它，断然不会生病不看这一说；二则，它个头太小，偷狗贼们不屑惦记它。它无忧无虑，快活地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时光过得真快，一晃两三年都过去了。女儿已是小学生了，雨雨也上初中了，孩子们学习紧张了，回来陪球球的日子越来越少。球球呢，也不是那个青葱少年了，老成了很多，性子也稳定了下来。它的日子过的简单朴素，俨然与一只土狗无异。日子一长，朝夕相处中，母亲不再对它另眼看待了，孩子们挂念它的电话也少了。不知不觉中，母亲便把对待其他狗狗的待遇来对待它了，先是把球球撵出了客厅，让它到院中灶房中居住；吃饭呢，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三个同吃，不过球球的饭盆在院子里，不能进屋吃饭。母亲讨厌狗狗进她的房间，打我记事起就这个规矩。球球聪明，这些规矩，几次下来，它就记住了，比如，饭厅茶几上的食物不准碰，院子里晾晒的食物也不准碰，碰要挨揍的，它都记住了。一般情况下，不能进房门，一旦进屋，母亲就大声呵斥它，球球，给我出去。它听到后，乖乖的就溜出去。当然也有例外，就是节假日，孩子们回老家时，大家都喜欢把它唤进来，它会在门口犹犹豫豫，抬眼找母亲，母亲发话，球球进来，它便欢快的摇着尾巴进来，蹲在你的脚边，看人们吃饭聊天。大家都会时不时给它点好吃的，它吧唧着嘴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你，惹人怜爱。

平日里，父母喜欢吃面条，早餐面条晚餐还是面条，熬个菜当卤子，呼啦呼啦连汤带水吃下去，这就是一顿饭。几十年了，这是老两口的习惯。球球刚来时，母亲还给它做点别的吃，后来都一样了，球球也一日两餐跟着吃面条，呼啦呼啦，它也成了吃面的高手。人们都说，狗狗跟谁像谁，的确如此。每次我回来，看到球球的饭盆里，永远都是面条。母亲说，球球吃面，没有菜汤不吃，没滋味。还有就是午睡，夏日里，父母年纪大了，天气一热，就打盹，两个人都要睡一觉，母亲在东屋，父亲在西屋，球球呢为了乘凉，在中间客厅的门边瓷砖地板上，两个老人一条狗都在睡大觉，鼾声如雷，对，他们仨都打呼噜，而且动静都很大。三姐曾经不止一次的给我描绘这个场景，她说，都笑死她了，有时中午她回来，仨人还在酣睡，脚步声都惊不起他们。尤其是小球球，四仰八叉，躺在那里鼾声如雷，笑死个人。我有幸也亲眼目睹过这个场景，可惜那时没有拍照手机，未能留下画面。

父亲那几年在村里开个茶庄，在村里大街的中部，一间邻街的小房子。这个茶庄，没啥买卖，给老人解闷为主。父亲好客，又生了个火炉，烧了开水泡茶。一早开门，村里的老人们就凑过来，喝茶聊天，久而久之，这里俨然就是村里的老人俱乐部。平日里，父亲会带着球球一早过来营业，一人一狗，走出胡同，穿过大街，来到这里。途中，经过的家家户户都有狗，但时间长了，狗狗们大都认识，都是一个村的庄里乡亲，没啥矛盾，它们欺负的往往是外地陌生的狗。再说，球球是这里有名的人物，老郝家的狗，半个村的老头都认识它。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天天白喝茶也嘴短，所以老家伙们都给球球面子，球球在这一片可以来去自如，路上的每个老头都是它的靠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到了2009年春节。算起来，球球都六岁了。狗活一岁，人活十年。这么算来，球球到了该知天命的年纪了。昔日的英俊少年，如今成了油腻大叔。这家伙也变得邋里邋遢，没人给它洗澡，白色大衣都成了灰色，清澈的眼神也变得忧郁了。这几年，球球变得有些野，经常出去，不知所踪，母亲为了防止它乱跑，开始用绳子拴着它了，不让它出去。他们都老了，没气力经常出去找它。也许球球自由惯了，这种束缚它很不习惯，估计它也很愤怒。但狗就是狗，太自由会出事的，它又不明白这个。当然它不是终日被绳子拴着，比如白天跟父亲去茶庄，晚饭后也不需要。球球是条公狗，这么多年来，我们不知道它是否谈过恋爱，是否有心仪的母狗？是否有自己的后代，统统都不知道，它自个儿出去野，回来也不汇报。但在这个村里，它找到知音的机会不多，人家大都是高大的土狗，它这么小，这么矮，心气又这么高，谁能看上它呢？也许，这是它命运的一部分吧。

这不，机会来了，球球却遭受了一次重大的打击。

腊月二十八这天，我们都赶回了老家过年。家家户户都在忙年，炸鱼，炸肉，整个村子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香气。大概中午时间，父亲接一电话，老郝，你家球球在茶庄这里，被人打坏了，你来看看吧。一喝茶的老头打来的。父亲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赶往茶庄。一会儿，父亲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躺着球球。咋了？大家呼啦一下都围聚过来，可怜的小球球，一只后腿被人打断了，斑斑的血迹还渗透在毛发里，它在涩涩发抖，看到主人们都来了，它奋力的摇着尾巴，大大的眼睛里开始流泪了，哦，可怜的球球，大家的心一下子就碎了。女儿哇的就哭起来，雨雨愤愤的责问谁干的，我家的两个大青年，我的俩侄子，腾的火冒三丈，要去找这家人算账。父亲说，这是让茶庄边刘家那个大胖子闺女打的，老刘家这个闺女，年纪不小了，还没嫁出去，脾气出名的不好。她说，咱家球球去她家偷吃炸肉，让她逮着了，用火钩子打断了腿。

这怎么可能？三姐说道，谁不知道咱家球球出名的听话仁义，从不乱吃东西，咱家也不缺炸肉，这个闺女就是胡说。两个青年开始收拾衣服就要出去，我赶紧劝住他们，大过年的不要惹事。三姐火爆脾气，她说她认识这个闺女，她过去理论，你们外地来的不要动。抓紧分工给球球治伤。于是雨雨和她哥哥们便带着球球去村里诊所，过年了，村里也没有宠物医院，但去诊所上上药是必须的。大概半个小时，人们陆续回来了。球球的后腿是折了，清理了，也上了接骨的药，打了绷带。它很配合，看到家里人，它情绪稳定了下来，它知道，大家都是爱它的。我对雨雨说，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球球吧。雨雨答应，肯定的。我的心才有些释然。

后来，三姐告诉我，估计事情是这样的，这家也养了个小狗，跟球球差不多大，是条小母狗。估计球球是去会小情人去的，但不料被它的家人发现，就打了它。应该跟偷吃没有关系。也算是为爱所伤。

一个多月后，雨雨来电，说球球的腿好了，跟以前一样，可以活蹦乱跳，听到后，我告诉女儿，我俩都放心了。

但从那以后，球球再也不跟父亲去茶庄了，因为到茶庄就要经过这家人的门口，它胆怯了，也伤心了，它只是走到一半的路，便停住脚步，目送父亲过去，然后折返回家。

　　平淡的日子又这么过了两年。母亲病了。为了照顾母亲，父亲也把茶庄关了，他们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已经需要别人来照顾了，再来照顾球球便有些力不从心。幸好三姐住的近，天天过来照顾这个家。球球一如即往，白天用绳子拴着，晚上放开，它也开始老了，牙齿开始外翻，眼睛也变得浑浊，毛色也暗淡无光，整个一活脱脱脏兮兮的乡下野狗的模样。它不太爱动了，终日喜欢趴在墙角睡大觉。母亲仍然喜欢训斥它，平日里，球球就害怕她，走路总是躲着母亲，其实母亲很少打它，总是吓唬它而已。后来，三姐说，球球老了，就别在拴着它了，给它点自由吧，于是从那以后便收走了那条绳子。

球球算是一条熬出来的狗吗？熬到最后获得了自由？其实球球不算，比起那些终年拴着铁链的家伙们，它这一辈子要幸福的多。只是乡村寡淡的日子，似乎让它的生活平淡无味。它老了，主人也暮年，我们都希望它过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或出去走走，或待在家里暮鼓晨钟。

但球球就是球球，它注定要在这个平凡的乡村里要做点不平凡的事。

村东有一户人家，主人姓周，一个老人家，年轻时才华横溢，能写能画，还是一个好木匠。但出身不好，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子女。老周头是个善人，家里收留了十几条流浪狗，有大的有小的。平日里，老周头经常去附近饭店收集剩饭，拿回来给狗狗们吃。饭店的剩饭有骨头有肉，油水大，对狗狗们诱惑很大。所以村里有主的狗狗们有时也过去蹭饭，其中就包括球球。

老周头也经常去父亲的茶庄喝茶，自然认识球球，而且很熟。他曾当面夸奖球球，说，老郝，你家球球绝对是条好狗，我就没见过这么懂事聪明的狗。估计球球是听懂老周头的表扬了，以后它经常跟老周头回去蹭饭。有时，甚至夜不归宿，直接住下了。但一般过个一天两天，球球就主动回来了，再陪爷爷奶奶喝上几天面条，然后又走了。开始父亲不知道它去了哪，问过老周头之后才知道，但不怎么担心，毕竟大家都熟悉。

时候大概是2011年左右吧，球球离家出走的日子越来越长。开始是去住一天两天，然后回家一周，这样断断续续几个月吧。后来，便是一去四五天才回家一次。三姐和父亲亲自去老周头那里喊它回家，它也听，乖乖的跟着回来。但在家住不了几日，便又磨磨蹭蹭地去了。有一次，它回来，刚进家门，碰到母亲，母亲就大声训斥它，球球，你不听话，不回家，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奇怪，它就跟听懂了一样，拿眼睛看了看母亲，扭头就走了。一去又是好几天，最后还是三姐亲自把它找了回来。

三姐打电话给我说球球的事，我们商量一下，觉得，随它去吧，只要它活的好好的，不受委屈就行，毕竟也住的不远，它可以这样两家走动，没有必要再把它拴起来。我们知道，老周头是个好人，对狗好，对人也好。父亲早就嘱咐过他，让他好好对待球球，这是他孙女的狗，城里来的狗，不是一般的狗。老周头也保证过，说球球在他那里，别看个头小，但是个领导，朋友们多，好多狗狗追随它呢。当然他这个主人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不会亏待它的，他保证，球球来去自由。这让我们全家稍有些心安。

渐渐地，球球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几周才回来一次。然后，回来却不进家门了，只是走到大门口，看了看，便默默地回去了。到后来，只走到胡同口就折返了。再后来，就不来了，甚至你去叫它，它也不跟你回家了，也许它觉得自己已经换了一个家。

它不再是我们的狗了吗？

听到球球的故事，我一度很伤心。都说，狗不嫌家贫，狗是忠臣。我们家，既不贫也不缺爱，那它为什么要离开呢？我直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有人说，你家球球背叛了主人。不，没有，我们都不这么认为，我们觉得自己仍是它的主人，只是我们给了它自由。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无论是人是狗，都渴望追求自由。怀念你，我的小球球。

后记：女儿的回帖

球球是我的第一只狗，他是我这一生里遇到的最聪明，最有灵性，最坚韧最顽强，也是和我感情最深的一只狗。他陪我度过了我少年最敏感和父亲事业最繁忙的时期。

从城市到农村，从宠物狗到看门狗，从狗窝到灶房，从家族团宠到被人打断腿，再到离家出走，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感觉我欠他很多，但是从来没有补上。

我很欣慰父亲的最后选择给了它自由，

但我今生唯一遗憾，是他在树林里闭眼的最后一秒，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