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说，我是被窑场的敲缸声招来人世的。</p><p class="ql-block"> 家居黄龙山腰，一墙之隔，就是国营大新陶瓷厂烧制陶器的窑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是1964年深秋的一个黎明，“当当”、“当当”，低矮的瓦屋外，划货员清脆响亮的敲缸声划破凌晨宁静的一刻，我恰巧呱呱落地。</p> <p class="ql-block"> 即使现在，每一次回到黄龙山上的破旧老屋，我仍会止不住一阵心跳。居高临下，老房一侧的窑场，那片空旷的老厂区，早就没了烟火。说是因为地下部分为陶土采空区而不被房地产开发商青睐。这片土地已荒废年久，可我常常会驻足于此，目睹着这片曾是十分红火的土地而感慨不已。</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才半个世纪前的事啊，我至今保留着对这块土地最美好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儿时，窑场就是我们的乐园。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窑场的敲缸声。那时穷，家里没有钟表，当凌晨的第一下清脆的敲缸声通过手指宽的门缝钻进我家低矮小屋，母亲就会悉悉嗦嗦穿起衣服，开始一天的忙碌。</p> <p class="ql-block"> 划货的人四点准时上班。他们得赶在天亮前拉货工人到来之时，将堆满窑口的窑货，划成甲乙丙丁各个等级，运货工人会根据他们划分的等级，将窑货拉去货场分类堆放。“叮叮”、“当当”的响声起了不久，我们随后就会听到娘“哗啦啦”的淘米声，“咔嚓”、“咔嚓”的洗衣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咕咚”、“咕噜”犹如独轮车滚动的滚缸声响起时，娘就会用辛劳得半哑的嗓子在堂屋温情地喊我们仍窝在被子里的一群孩子：“六点啦，孩子们，快起床吃早饭吧，可别耽误上学”。</p> <p class="ql-block"> 出于习惯，隔壁的敲缸声一点也不曾影响我们睡觉，它反象催眠曲一样会让我们的耳朵很享受它的造访，即使偶有睡不着的时候，我们还会将它在屋中回荡声视为一种乐趣。</p> <p class="ql-block"> 习惯与大哥睡在竹床的一头，耳朵里传进的每一下敲缸声响，我们就会争论划货工手里敲打陶器的品种与等级。比如，清脆的“当、当”声，标志是甲级水缸；“笃、笃”闷声的，便是陶货出窑时受了激冷，惊开，会渗水了，这就只能划成次品；而“咚、咚”的声响，则是划货工在敲酒瓮——因为它的口小，声音由里而外发出，就与敲鼓声相仿。</p> <p class="ql-block"> 忽然一天，脚下的土地在轻微震动了一下后，我隐约听到从远处矿井口传出一阵低沉得似乎象闷雷般的声响。在一旁收拾屋子的母亲，见我有疑惑样，慈眉善目说道：“呵呵，别怕，这是矿里放炮哩。咱家可是坐在金土堆上哟，屋下几丈，大红袍，底槽青，黄金段啥的五色土，可都是做紫砂壶的上好料，娃们要是用心，将来会吃做壶的饭，端的可就是金饭碗了呵。”</p> <p class="ql-block"> 娘说的这句话，扎根般的记在我心头。即使老人已去了天堂30余年，她老人家的话依然会在每年的某个时刻在我耳边回荡。是的，千真万确，不仅是娘说话的亲切口吻一层不变，每在这个时刻，我眼前甚至会晃动着她老人家的身影，会看到她舒展的眉毛下亮闪闪的眼睛，还有眼神里的千般期待与参和着的万般满足。</p> <p class="ql-block"> 自母亲走后，我常觉得，天上总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在看着我，还有她老人家的那番关于五色土、关于紫砂壶的话也总如风铃一般悬挂天际，时不时借用祥风告知我，让我懂得故乡的土的珍贵并让我知道珍惜。</p> <p class="ql-block"> 其实，我毫不怀疑，母亲对我是满意的，她临走的时候，就知道洪林儿有多听她老人家的话，自学做壶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一行。此后，更与老人期许的那样，让五色土成了我的金饭碗。</p> <p class="ql-block"> 娘之所以在那一端有满足样，我完全相信，娘应该是看到了儿子的出息，他用心制作的许多朱泥茶壶已成了国礼，她更会看到洪林儿家藏了数十吨的最优质的故乡紫砂原矿料。</p> <p class="ql-block"> 托春风传信，娘呵，在那头的您就安心吧，洪林儿的耳头这辈子会挂着您老的金玉之言，您更要放心，儿子我自会将您老的话传给我的儿孙，让他们珍惜家乡神奇的五色土，将它们制成紫砂壶中的稀世珍宝，让它们满世界地飞，给故乡给国家去长脸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洪林 2021年元月8日凌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部分图片提供/吴非</p><p class="ql-block"> 编辑/吴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