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去写诗——观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

荷风细语

文字：荷风细语

主播：荷风细语

音乐：《月亮》

图片：叶嘉莹先生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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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我有幸观看了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这样一个视觉时代，这部纪录片用一种生动的方式，记录下了中国当代古典诗词研究大家——叶嘉莹先生如诗又传奇的人生。

叶嘉莹先生在中国古典诗词的长河中，扮演着承前启后的重要角色。她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以及她所获得的各种盛誉，在这部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却被尽量淡化，而是借助影像之光将这位大师的一生融入到诗词的世界，娓娓道来。也许，这正是叶嘉莹先生一生所追求的。

在影片的开头，飞雪覆盖的龙门石窟，色彩斑斓的唐代铜镜，章怀太子墓中的唐人壁画，碑林石刻中的唐代长安地图......纪录片的创作者们用了几分钟的影像资料，呈现出中国古典诗词诞生的时空状态，回溯到诗的源头。

这些唯美的空镜，结合叶嘉莹先生的自述和侧写采访，既遵从了文学的修辞，又体现了古诗词的韵律，同时，也很符合中国文人的一种雅好：吟的是“取次花丛懒回顾”，传达的是后半句“半缘修道半缘君”。

对此，陈传兴导演这样诠释：“......到叶先生，进入到一个诗与存在的话题。叶先生的一生，几乎完全投入到古典诗词的研究，她本身写古典诗词，她的古典诗词的教学推广，等于维系着古典诗词的命脉和薪火，从她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她个人的存在，是在诗词里面开展的。”

叶嘉莹先生常常谈及王国维的一句“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她也经常吟诵着王国维的那首《水龙吟》：“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她说，自己就如同所吟咏的杨花一样，不曾开过，就已经凋零了。

她以一种弱德之美，像风中的芦苇一般去面对暴风雨，即使风吹雨打，风雨之后依然存在。

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用留白式样的诗意影像，对叶嘉莹先生用她的一生致力于诗歌的创作和鉴赏做了形象的描述：

“很多人问我学诗词有什么用，这的确不像经商炒股，能直接看到结果。钟嵘在《诗品》序言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人心有所感才写诗。”

“我以为，学习古典诗词最大的好处就是使你的心灵不死。庄子说：‘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如果你的心完全沉溺在物欲之中，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实在是人生中一件值得悲哀的事。”

翻开那些古老的诗篇，呈现的是诗人对生存经验的提取，对生命细微的洞察。

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承受着生命赋予的重负，然而，诗歌如同一个精神的庇护所，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感知他人、理解自身的途径，让人有所坚持，有所担负，不会在困难的裹挟中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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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德之美”是由叶嘉莹先生提出并由她本人展现的，也是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的主题词。

什么是“弱德之美”？这种美感是指在强大的外在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的收敛和约束的、一种隐曲姿态的美。

这一概念是叶嘉莹先生创造性提出的，最早出现在《从艳词发展之历史看朱彝尊爱情词之美学特质》一文中。叶先生发现在清朝词人朱彝尊的一些作品中，隐含了一段与妻妹的不伦之恋，朱彝尊将内心郁结的“难言之隐”，化成词作中隐含的“弱德之美”。

叶先生认为，不仅在幽怨沉郁的词作中，男性作者借助女性表现这种心态，就连苏东坡等豪放派词人在沉郁悲凉的作品中，都具有“弱德之美”。

叶嘉莹先生认为词体“弱德之美”的意蕴和心态是双重的，东坡词意蕴的深幽曲折，是因为其入世受挫后遁而转为超然的一种修养，是“弱德之美”中的达士；稼轩词意蕴的深幽曲折，是因为英雄之志无法施展所形成的一种激荡，是“弱德之美”中的豪杰；朱彝尊词作的意蕴深幽曲折，是在礼教约束下的挣扎与矛盾，是“弱德之美”中真正的弱者。

所以，“弱德之美”不仅仅是词体美学的范畴，更是人格风骨的体现，是坚韧不拔、外圆内方的大气之美。叶嘉莹先生说：“弱德是我们儒家的传统，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是我在承受压抑之时坚持我的理想、我的持守，坚持而不改变。”

在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叶嘉莹先生仿佛已经不再是她本人，在她的身上我们能找到李义山、陶渊明、杜甫等古代诗人的影子。

叶先生年少时就喜欢李义山的诗，在她的诗词作品中经常出现的荷花、柔蚕、蓝鲸、鲲鹏、妙音鸟等带有“弱德之美”的意象，都具有浓郁的李义山元素。

而陶渊明和杜甫影响了叶先生确立自己的人格形象和生存方式，她似乎把自己的内心腾空并升华，然后容纳了三位古代诗人。其实，何止这三位古人，叶嘉莹先生把整个中国诗词的长河都融入了自己的生命里。

叶嘉莹先生在十九岁就写下：“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惜隐为名”。她说：“如果你想要不负此生，为人类或者为学问做一些事，你就必须要入世”；“而我不需要隐居到深山老林里去追求清高，我可以身处在尘世之中做我要做的事情，内心却要永远保持我的一片清明，不被尘俗所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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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先生常常跟学生们说，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写诗。她讲起当年在沦陷区跟着顾随先生学习的时候，顾先生写于离乱之时的小词，虽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但在曲折深婉中，展现的是对光明的祈盼。

“自添沉水烧心篆，一任罗衣透体寒”，表述的是，虽然我是孤独的、寂寞的，虽然我所爱的人离开了我，虽然我的祖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是我并没有放弃。

中国的诗词用精美的语言，表述的是丰富的形象和意象，抒发的是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在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有这样两个场景：

一是著名诗人席慕容陪同叶嘉莹先生远赴吉林叶赫古城遗址寻根。当八十高龄的叶先生登上高岗，默然伫立，吟诵起《诗经• 黍离》时，席慕容说，叶先生在故土找到了“三千年以前特别为她写的这首诗”。

另一个场景是，诗人痖弦回忆，当年在台湾，新旧两派诗人起初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叶嘉莹先生在《幼狮文艺》上发表了三篇以现代方法研究传统诗歌的文章之后，从此，新旧诗人开始彼此往来了。

恩师顾随先生的言谈与创作影响了叶嘉莹先生的一生，叶先生真正继承了顾随先生儒学禅理的衣钵。顾随希望她“别有开发，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不愿她“成为孔门之曾参”。

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院线公映之时，正是新冠疫情肆虐全球之际，引发了世界的喧嚣与纷嚷。

叶嘉莹先生给了我们惊鸿一瞥，她带给我们的感觉，就像《道德经》中所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莫过于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叶嘉莹先生从离乱之中走来，一生九十余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但她沿着诗词之光，一步一步走向光明，并把传播古典诗词作为己任，以她融通古今、学贯中西的学识，把感性与知性结合，在品与鉴中表现出独特的美学追求。

“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这何尝不是叶嘉莹先生的人生写照。

在这样一个时代，诗教需要人的情感来传递。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把这样一份选择交给了观众，用一种电影诗学的手法，在文学与影像之间搭建了一个走进叶嘉莹先生精神世界的桥梁。

这不仅仅是叶嘉莹先生的一部传记，也是中国诗词和文化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