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路上（一）~走向北京

溳水浪

出征 　　“为什么不让你们出身不好的同学出去串联？这是为了保卫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安全。”红卫兵大串联期间，学校领导这样劝导我们。尽管这些话在今天看来，是多么荒唐，多么让人啼笑皆非，但在当时，这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1966年夏秋之际，出身于红五类的红卫兵串联全国各地。他们所经之地，文革烈火被点燃，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而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学生，全部被留守在校园里动弹不得。羡慕、急躁、失落、自卑的情绪笼罩在校园上空。 1966年9月，大连海运学院“红卫兵步行长征队”胜利到达北京，十月一日，他们光荣地登上天安门，受到毛主席接见，这一消息迅速传遍全国。中央文革鼓励开展步行长征，给我们这些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同学们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长征去！我们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经风雨见世面，走向北京，走向延安，重走新时代的长征路！一股革命的激情在我们心头涌动。 长征去！因为长征队员不论出身，我们这些被红卫兵排斥在外的同学都可以参加。于是，以我班同学为主的十几名同学迅速组织起来，开始步行串联的准备工作。 行前，我们全体队员研究了去往延安的行军路线，经过讨论，我提出的方案得到了通过，其中要点是： 1.锦州至北京段，沿着现有的铁路线走； 2.北京至延安段，我们既不走北京~太原的南部铁路线，也不走北京~张家口~太原的北部铁路线，因为这两条线路地势平坦，城市众多，比较顺利；我们选择的是从北京~保定~易县~西柏坡~盂县~太原的中线，这条路线，远离铁路，沿途山高路远，条件比较艰苦。 我们之所以作出这样苦行僧式的选择，是想通过几千里的艰苦行军，锻炼我们的革命意志，宣传毛泽东思想，像当年的红军长征一样，“越是艰苦越向前”，完成长征的“宣传队、战斗队、播种机”的伟大历史使命。 几十年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为我们当时年轻人的革命豪情感到几分骄傲。 感谢我班长征队员唐明智同学，为我们提供了珍藏至今的部分长征资料和日记，使我们得以较为准确地回忆出当时长征途中的点点滴滴。可惜的是，日记的后半部分以及最宝贵的照片遗失，至今未见踪迹。 姐夫大力支持我们的长征，他不但送给我一套军装，还把部队新近发给他的毛主席像章赠给了我，并且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广阔天地里好好锻炼。 1966年10月18日，我们一行16人，高举“锦州石油战校毛泽东思想长征战斗队”的红旗，一路西行，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北京，向着延安，出发！ 当年我绘制的北京~延安长征路线草图。狼牙山、西柏坡依稀可见。 北娄山~太原途经各地图（选自唐明智同学日记） 致敬塔山 　　昨天，我们长征队在双树大队参加了“双树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成立典礼，同学们被当成贵宾，受到贫下中农的欢迎，大家心情十分激动。 今天我们乘胜赶到了塔山村。 塔山，一个百余户的小村子，连接关内外的公路从村中穿过，因为解放战争时期的一场阻击战而闻名中外。 塔山村东山坡上，坐落着塔山阻击战烈士纪念塔和陈列馆。馆里陈列着大量的战争遗物与照片文字，向我们讲述着这场阻击战的英雄史诗。 1948年10月，辽沈战役在锦州打响，东北野战军首长率六个纵队将锦州团团包围。锦州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它是东北通往关内的咽喉要道，东北野战军一旦解放锦州，那么就会对东北战场上的国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辽沈战役将以我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为了挽救败局，蒋介石多次亲临沈阳和葫芦岛，分别组织西进兵团和东进兵团，增援锦州。如果这一计划得逞，不仅解放锦州受挫，而且参战的东北野战军也将陷入绝境。 东野领导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布置重兵，分别在黑山、塔山两地阻击东西增援之敌。 1948年10月10日，塔山阻击战打响，我东北野战军4纵、11纵、独立4师、6师在塔山地区阻击锦西、葫芦岛增援锦州的国民党军队。截止10月13日，我军将士奋勇杀敌，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阵地前，敌人尸横遍野，硬是没让敌人前进半步。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1948年10月14日凌晨6时，国民党海、空军配合东进兵团，由敢死队领头，向塔山解放军阵地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双方展开了几天来最为惨烈的阵地争夺战。 战前，我军上下各级进行了战前动员，战士们把手指咬破，书写血书，“人在阵地在，寸土不失！” “誓与塔山共存亡！” 表示自己誓死守卫塔山的坚强决心。 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战役中，涌现了无数战斗英雄，纪念馆内陈列了多幅反映他们英雄事迹的油画。有的战士身负重伤，但仍然顽强地端起刺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刺向敌人。没有了武器，他们就用石头砸、用牙咬，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在大批敌人冲上我军阵地时，一名班长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冲入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 东野第二兵团司令程子华向东总报告：“战斗异常激烈，部队伤亡很大。” 此时总攻锦州尚未开始，如果塔山失守，敌东进兵团将像潮水一般在一个小时内涌来，即可直逼锦州，攻城部队腹背受敌，解放锦州必将功亏一篑。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东总指挥员斩铁截铁地命令程子华：“我只要塔山，不要伤亡数字！” 经过6天6夜的浴血奋战，我军以9个师战胜了拥有海空部队支援的国民党11个师的优势兵力。创造了以少胜多、以劣胜强的光辉战例。塔山阻击战为保证我军攻占锦州、取得整个辽沈战役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 负责守卫塔山的东北野战军4纵12师34团，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战斗结束，全团仅剩下12人。这支铁的队伍，被授予“塔山英雄团”的英雄称号，成为全军的一面旗帜。 “塔山，无塔也无山。但解放军战士们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一座座无法逾越的塔和山，塔山精神永世长存！” 秋风瑟瑟，战旗猎猎，夕阳的晚霞中，长征队旗显得分外鲜红。队员们肃立在纪念塔前，庄严地宣誓：“我们一定继承你们的遗志，努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塔山阻击战烈士陵园 塔山阻击战烈士纪念塔 塔山英雄团团旗 抵达沙后所 　　10月25日下午，我们长征队抵达兴城县沙后所镇。 沙后所，距离锦州市180里，是锦州市的水稻产区，朱校长为我校选择的校办农场，就在这里。前一年，班主任张老师曾经带领我班同学到农场参加秋收，所以我们对这里比较熟悉。 时已仲秋，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里，去年我们记忆中的遍地金黄早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片白生生的稻茬。农民们正在打谷场上忙着打场，田野里，偶尔有一些孩子挎着小书包，低着头，在仔细搜寻着散落在地里的稻穗。公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一队队步行串联的学生长征队，高举红旗，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 城内大队的李书记与小学的张老师一起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晚饭前，沙后所小学的师生同留宿此地的全国各地的长征队员一起联欢。小学的老师和学生演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精彩节目，各长征队也都表演了自己的拿手好戏。我们队比较惭愧，因为文艺人才不多，加上准备不足，只表演了几首毛主席语录的小合唱。 晚饭后，我们被安排在小学教室里休息，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床，每人发了一套被褥，再加上我们自己的行李，已经很享受了。 今天是我们离校的第七天。头两天，大家都很冲，每天可以走上五六十里地，第三天开始，问题慢慢出现了，同学们的脚板陆续开始打泡，曾经整齐的行军队伍开始凌乱，一些同学则只能走一阵，歇一会儿，每天最多也就能走上三十多里。每天一到宿营地，除了必须的宣传活动，余下的头等大事，便是用热水烫脚，然后用针穿上头发在火上烧一烧，刺破水泡，将头发丝留在水泡里，这样，既可以减少走路时的疼痛，也能加速伤口的愈合。 收拾完毕，同学们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分别躺下休息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屋里明晃晃的。大家又累又乏，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我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回味着这几天长征队里发生的事情。 出发前，长征队推举了各方面的负责人，王敏盛根正苗红，是自然的领导人选，担任了我们的队长；唐明智原来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在队里负责安排队员的生活；我负责宣传方面的工作。 年轻人的朝气、革命的激情，没能燃烧太久。很快，一些队员就在困难面前产生了动摇。步行的艰辛、饮食的单调和不应时，活动的不自由，都可以让人望而却步。队长做了思想工作，公开的怨言少了，但实际上收效甚微。开始时，我们高举红旗、每天整齐地行进。从脚上打泡开始，队伍的战线越拉越长。待到伤势好转，队员已经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人心有些散了。 前景堪忧，这个队伍不好带啊！ 前进中的红卫兵长征队 山海关分裂 　　一个星期后，我们来到了山海关。 这应该是我第四次经过山海关。前三次是往返于锦州~湖北之间，每次车到山海关，我只能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山峦上逶迤的万里长城，今天，我终于来到雄伟的山海关前，亲眼目睹这一伟大的工程了！ 我们兴奋地来到山海关城楼，很遗憾，“破四旧”运动中，为了防备遭到红卫兵的破坏，城楼上已被封闭，谢绝参观。 站在远处，我们被气势非凡的山海关城楼所惊艳，楼顶的建筑飞檐斗拱，红墙黛瓦，城门后紧接着瓮城，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镇守在中原的北疆。它依山傍海，雄关锁隘，被后人赞誉为“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是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重要军事要塞。 悬挂在城门楼上的“天下第一关"匾额，五个楷书大字，笔锋苍劲，浑厚有力，这里的人传说是康熙大帝所书，当时作品完成后，发现“下”字少了一点，原来这是康熙大帝有意所为，只见他将手中的笔潇洒地向上一掷，一个巨大的黑点不偏不倚地落在纸上，恰到好处。 极目远望，长城似一条巨龙蜿蜒直上山峰，消失在白云深处燕山之巅。 万里长城，是我们祖先智慧与力量的结晶，是中国人民坚强意志的伟大象征。 该来的还是来了，队长的思想工作没起什么作用，长征队在山海关正式分裂，16名同学中，9人另行组队，我们7人仍然高举原来的旗帜前进。 还好，留下的这7人当中，队长王敏盛、生活委员唐明智和我都留下了。组织还在，目标没变，这杆旗由我们继续打下去，名正言顺。 此后，在前往北京步行长征的途中，再也没见到这9名同学的身影。 雄伟的山海关 抵达山海关（借用） 山海关分裂（选自唐明智日记） 穷棒子精神 　　离开山海关，我们7人走北线沿着遵化、玉田方向，向北京继续前进。 遵化，这里有两个地方值得我们去参观，一个是“穷棒子合作社”，另一个是清东陵。 我们首先来到了遵化县的西铺村。全国劳动模范王国藩就生活在这里。 那时，王国藩是遵化县文革运动中的名人，工作很忙，我们没有机会见到他，只能到展览馆里参观他的先进事迹。 1952年，在解放前就参加革命的村干部王国藩，把西铺村里最穷的23户农民联合起来，办起了一个初级农业合作社。办社之初，他们很穷，只有靠农闲的时候上山砍柴，换来一些简单的农具。社里唯一的一头驴，还有四分之一的使用权属于没有入社的村民，三条驴腿的穷棒子社因此得名。但是，正是靠着这三条驴腿，他们从砍柴换农具做起，在第二年就发展到了83户。粮食亩产从120多斤增长到了300多斤。王国藩合作社的名气越来越大。 毛主席被这样的创业之举深深感动了。他说：“遵化县的合作化运动中，有一个王国藩合作社，23户贫农只有3条驴腿，被人称为‘穷棒子社’。他们用自己的努力，在3年时间内，从山上取来了大批的生产资料，使得参观的人感动得流下眼泪。我看这就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形象。难道6万万穷棒子不能在几十年内，由于自己的努力，变成一个社会主义的又富又强的国家吗？” 王国藩的“穷棒子精神”成为全国农民学习的榜样。 1957年王国藩被选为全国首届农业劳动模范；1959年、1964年又先后两次出席第二、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接着，我们赶到了遵化县西北的清东陵，很遗憾，同山海关一样，出于保护国家文化古迹的原因，清东陵停止开放。 无奈，我们只得心怀不甘地继续西行，向北京进发。 毛主席接见王国藩 三条驴腿的合作社 清东陵 毛主席接见 　　1966年11月21日，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跋涉，我们终于来到了北京，来到了毛主席身旁。 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们从锦州这样的小城市来到北京，看什么都十分新奇。每天，我们七个人分开行动，有的到大学里去看大字报，有的去逛公园、逛商店，晚上，回到住宿地后，便是议论到底哪一天能够受到毛主席接见这个大事。同学们心里着急，不停地向接待站的工作人员打听，但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11月24日晚上，我们总算等来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明天，毛主席将要接见我们，接见全国来京串联的同学们！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我们就背着书包，里面装着领来的面包、鸡蛋、榨菜，还有一瓶汽水，排着队伍，在解放军战士的率领下，向市中心出发了。 我们一个个跌跌撞撞，在街道上走着、转着，从昏暗走到黎明，大约走了有两三个钟头，最后在一条街道旁停了下来。解放军同志再一次向我们宣布了严格的纪律，不要乱走，尤其是接见的时候不准乱动，一定要听从领队的解放军同志的指挥……。 一队队学生队伍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两旁的街道。领队的解放军同志指挥各自的学生方队唱歌，一时间，街道上空歌声嘹亮，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们坐在那里，等啊，望啊！从清晨到上午，从上午到下午，大家翘首企盼，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多么希望能马上见到您啊！ 一阵“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从远处飘来，“毛主席来了！毛主席来了？” 队伍一阵骚动，大家向着歌声方向望去。 不一会儿，一辆军用吉普车缓缓地开过来，车上坐着几个着军装的人，向街道两旁巡视着，“哦！原来是来探路的。” 队伍安静了，歌声又响了起来。 大约半个钟头以后，又有两辆吉普车开过。同学们抬头望了几眼，歌声没有停止。 忽然，一阵激昂的歌声传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前方，街道两旁的人群如潮水般地涌动起来，“*****！毛主席万万岁！” 口号声震耳欲聋。 啊！毛主席来了！毛主席来了！！同学们“呼”地站了起来，一面高呼着“*****！” 一面使劲地向前涌去，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方红”歌声传来的方向。 随着“东方红”的歌声，一列整齐的车队慢慢地向我们驶来，前面是几台摩托车开路，紧接着是十几台军用吉普车，车上坐着的人都穿着军大衣，我们睁大眼睛，仔细地寻找着一一 只见第二台吉普车上，毛主席满面红光，巍然屹立，高举右手，不时地向我们招手。我们欢呼着，跳跃着，目光紧盯着毛主席伟岸的身影，久久不忍离去。 毛主席远去了，串联的师生队伍就地解散，街道两旁遗留下满地的军帽、鞋子、毛巾，甚至还有手表…… 我激动地跑到路边的邮电所，向家里发去一封电报：“我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毛主席第八次接见串联师生 锦州石油学校长征队天安门留影（借用） 　　离京前夕，我们的长征队遭到又一次分裂。三名同学不辞而别，只剩下王敏盛，唐明智，付永安和我四名队员。 在艰苦与困难的考验面前，有人表现坚强，有人表现畏惧；在矛盾与分歧面前，有人选择团结，有人选择分裂，古今有之。 1966年11月28日，我们四名长征队员，打点行装，高举“锦州石油战校毛泽东思想长征队”的旗帜，向着长征的目的地——延安，坚定不移地，继续前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