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老炮儿

活着

　　和往常一样，早晨起来照例推开朝南的窗户。不料，一阵寒风吹了进来，还夹着几片雪花钻进了我的衣领，雪花迅速融成了冰冷的水，顺着脖颈流到前胸，身体不由地连打几个寒颤，顿时让我从慵懒中陡然苏醒。

这已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与上一场雪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风雪交加。远处的山还没被雪覆盖，仍然坦露着深色的胸膛，在山的映衬下，白色的雪片从空中落下，在半空中被风裹挟，借着风势翻卷着，杂乱无章地向远处飘去，也不知会落向何方。我想啊，它终归会落到地上的。

　　今儿是我正式退休后的第一天，本盼着能有个阳光灿烂的天气好给我增添一份温暖，不料不仅没盼到晴天，而且气温还骤降了十几度。风裹着雪，刺骨的寒冷笼罩着大地，一派肃杀之气。好在一个朋友很会说话，他道：“这是老天爷特意为你营造的仪式感。”于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美意，心情也开朗了许多。

　　这时间呐真是跑得快呀，一晃眼六十年过去了。儿时爬上树杈拉屎，偷吃乡民地里的红薯和嫩豌豆，和邻居家的女孩相拥而坐并肩看同一本“小兵张嘎”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哩，怎么就突然退出历史舞台成老人了呢。其实啊，我并没老，甚至还很幼稚，不仅自以为腿脚筋骨不减当年，而且思想和习性也仍旧停留在五十多年前的模样，尤其是内心深处一直住着一个多彩的童话世界，使得我一直幼稚着，一直幻想着。这种性格恐怕我要延续到死啊。

　　回想这大半生呐，就一个字，那就是苦啊。生在自然灾害年间，长在缺盐少油年代。记得小时候吃块豆腐那是比吃肉还香啊。从记事时起，只有过年才能添一件新衣裳，后来就干脆捡爸爸的旧衣裳了，虽然不合身，也比没有强啊，何况还是当时最时髦的中山装。高中两年半，基本就是咸菜当家，早饭是一碗稀饭，中午和晚上各一碗米饭。还算幸运，能把肚子填饱，比起一些同学我还算好的，还有一些吃不饱肚子的同学，甚至还有穷的无法上学的孩子也多了去了……这种物质生活上的苦，一直持续到三十岁出头，直到终于跟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团聚了，才慢慢觉得不是那么苦了，也安定了。多年以后回味回味，其实不是后来生活变得有多甜，而是我把苦转移到我的女人身上了，是她承受了更多的苦，从而成就了我的甜啦。在很多方面，我欠她的。

　　虽然苦，也不算苦，比起父辈，还算甜的。我爸少年丧父，六岁放牛，从没进过校门，后来识了些字，还是解放初期在芜湖某干校速成的。他一生操劳，于公于私都负担沉重，毕生为生计发愁，甚至直到死前也没完成应尽的义务。比起他，我可幸福多了。六十岁未到就儿孙满堂了。我儿子个头不算高，但长得帅啊，虽未读过名校，却也掌握了一门手艺，看势子，还有点发展潜力。再说了，咱自己就这副熊样，年轻那会儿迫于生计，没能在他小时候投入过多精力，凭什么要求他上清华北大呀。如今，见他拎着把🎸游走于省城各音乐厅堂，名流云集，我嘴上不说，心里羡慕着哩！像他一般大的时候，我手里拎的是把🔫，哪有他文明时髦啊。儿子最让我自豪的事情，是跟他爹一样凭一己之力取了媳妇生了娃，尤其是那娃，既健康活泼又聪明伶俐，让我这个爷爷总是魂牵梦萦地想啊。这就足够了，很圆满了。

　　上帝总是公平的。一路走来，虽然历经苦难坎坷，也曾有些抱怨，但总体还是幸福的。令我感动的是，我虽不才，却有众多人对我好。首先是几个女人对我好，我妈八十多岁了，日渐衰老，自顾不暇，她知道我的苦以及许多尾大不掉的事，便经常宽慰我，让我放宽心，别总想着不高兴的事，人啊，要朝前看，谁个没有个困难呐，只要身体好，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的；几个妹妹妹夫都视我为从未分开过的同一家人，经常倾其所有给我寄吃的喝的还有抽的，时不时就微我，关心我！让我这个做哥的呀，既幸福又无地自容；其次还有众多战友和同事以及朋友们对我好，总是能抽出宝贵时间陪我谈生活论时政，打乒乓，长期包容我性格上的不足和毛病，互帮互助彼此关爱。以上种种温情，令我深受鼓舞，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信心。置此之际，我向所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们表示衷心感谢！愿岁月静好！愿大家健康快乐！

　　毕竟是六十年历程啊，近年陆续听到我的个别战友同学或朋友已经死了，还有个别中风的。而我还坚强地活着，并且是活蹦乱跳地活着。今后听到“圈内人”死讯的频率会越来越高，这是不可抗拒的铁律。但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们都要坚强地活着！生命是父母给的，未经父母的同意，我们必须活着！

　　末了，还是想引用这三句话："少年去游荡，中年掘宝藏，老年做和尚。"尽管如此，生活还是要多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