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外祖父生病后,似乎脑中多了很多故事。他喜欢让我当听众,到了晚年他和许多老人一样常提以前的旧事。</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的家住在凤凰县城的东大门一个叫石羊哨的地方,乡边有一条河,河水向下可到麻阳、辰溪,经沅陵到桃源最后汇入洞庭湖,镇上民风淳朴,人品敦厚。地方驻扎的是营盘国民党部队,地方民事则由各族威望老少组成的万事宫协商处理,河岸边落着一座观音堂,里面供着千手观音,香火鼎盛......"。外祖父乐此不疲地给我讲这一个谜一样的过去,他深深眷恋着他所生长的那片土地。</p><p class="ql-block"> 可以说,这一个个故事就寄托了他的所有感情,一个人老了,他的喜乐哀悲,都想要通过他所想所说的努力呈现出来。外祖父希望能把他的一些经历让我写成小说,不过,我目前仍没有把这件事给完成。</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我母亲,舅舅有没有听过外祖父的这些故事,我只知道我应当做好他的听众,让老人把他的故事讲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的脑子里多次迸出一个想法,和外祖父一起回到他的故土上,他是讲诉人,我作记录,把他的经历写下来,但如今生病的他卧床许久,这个构思也只能不了了之。我便在工作之余,争取各种机会,终于来到他所说的地方,看一看他魂牵梦萦的家乡。</p><p class="ql-block"> 正值冬日,我从凤凰县南边沙湾车站上了车独自前往石羊哨,沿途山崎水秀,历历可数,山林仍青翠如黛。一路上,我的思绪落满一河。午后,我来到了乡镇上,山还是那座山,河仍是那条河,但路已是沥青油面,见不到货物集散长长的码头,湿湿的河街巷,或者一架不再转动的水车,一处破旧的观音堂,一座长满荒草的碾坊。月亮、太阳、山风、它们永远如此,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和多情的妇人却永远地逝去了。</p> <p class="ql-block"> 黄昏的石羊哨那么柔情闲静,清清的河水仍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我走在仅少存余的田坎上,我也不清楚外祖父的老屋在哪里,应该早就坍塌毁没了。我仅凭着自己的想象去看,去听,想象着我所走的路外祖父曾经儿时光脚跑过,我眼前地里有赶着黄牛的老人,夕阳的光给他们镀上了一道金光,水波撩起处粼粼荡远,满河灿烂,多么生动,多么醉人。</p><p class="ql-block"> 外公,可你所说的踏平庵,踏平庵院儿里长满罗汉叶的树,无数红头蛇守护的水井,它们却再也见不到了,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定是真的,它们曾在你的世界,也许就是在我面前这土地上发生过,流淌过,穿梭过,闪耀过。而如今这片土地悄悄变了模样,它即那么本分不愿给我多说一些,你给我留下了一个谜一样的过去,这些过去不仅美丽还有你饱满的感情,时时温润我心。</p><p class="ql-block"> 在你的这边乡土上走着,有时我也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一边回想你所说的神奇故事和你提到的商人砍古树、三年旱灾,起火的观音堂、和你远嫁的姐姐....,一不经意就回到过往的时光里去。</p><p class="ql-block"> 一位带着孩子的妇人见我徘徊已久,她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天快夜了,你找哪个啊?”</p><p class="ql-block"> “这里有没有姓滕的人家啊?”我问。</p><p class="ql-block"> “姓滕的多,你要找哪一个”她仍笑着。</p><p class="ql-block">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家有两姊妹”我表现地更为客气。</p><p class="ql-block"> “那你怎么找奥,没有电话联系啊?”随后她就走开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妇人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傻子。</p><p class="ql-block"> 这当然是我跟这位大姐开的一个玩笑,我要寻的她怎么会明白呢,我慢步走向桥,痴痴地站在桥头,黄墙黛瓦已被眼前的瓷墙凤头迅速替代,空留几处断壁残垣,几处青烟人家。</p><p class="ql-block"> 故事的传承,人事的变迁,是每个家庭,每一代人都要面对的,我所做的,也只能是在这历史长河中,将这不可复制的,不可多得的,尽力呈现它的一部分,此刻,我忆起“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当我的后人们长大了,不知道他们其中有没有人会有这情愫,许多年后若能再到此处,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判断、掂量,感动。我期待他们也会像我和外祖父一样发生一场时空对话。</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回到这里,并不是要寻找你的人生起点,我知道你们那代人的年华已老去,我只想看一看你的天地,这里有你太多想留存下去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外公,你病后,我母亲经常会去看你,她见你比往日憔悴消瘦心中难过,我记得你总坚定地对她说:”莫哭,莫哭啊!,大不了就是死吗!我和你婆有六十年的缘分,和你也有快五十年了”说完后,你默默地看向窗外.......外公,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到你的故乡去,回到你的风景里去,那风里雨里,没有惊喜,没有叹息,只有温暖心底的声音,直到地久天明。</p> <p class="ql-block"> 承志2021.1.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