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7岁的时候,记得每次吃饭,爸总是给我在饭上划一条线,期待能让我吃个半碗。看我还是不吃,就又划一条线。只是即使这四分之一碗,我也完不成任务。然后小脸变得腊黄的时候,爸就慌了,就带我去上海看病。</p><p class="ql-block">走进上海姆妈家的时候正值晚饭时间,她给我耐心剥了螃蟹肉,那是我第一次吃蟹肉,唯一的感觉是:这个肉怎么会那么白那么白……之后几天的感觉对一个长期呼吸新鲜空气的乡下丫头来说真是太差了:狭小的弄堂,洒满漂泊粉的水还有陌生的表哥,奇怪的上海话......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想急着回家。 </p><p class="ql-block">爸终于带我上街了。在一个百货商店里他买了一块肥皂一样的东西,然后就拆开来给我吃。我大惊,问:“为什么要吃肥皂”?爸不答,就笑着递到我嘴里。入口竟是冰凉的香甜味!当时心里的新奇震惊到现在还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爸说这叫“冰砖”。</p><p class="ql-block">当我吃得满嘴都是奶油的时候,就已经对那味道强烈依赖了。</p><p class="ql-block">记忆中那次的冰砖是此生吃过的冷饮里最好吃的一块,而那天在上海街头,爸蹲下身喂我“冰砖”,然后又拿出手绢给我擦小嘴的情景,也是我记忆宝匣里永不褪色的一幕!</p><p class="ql-block">就在享受冰砖的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偷听到了爸跟上海姆妈的对话,说最好后天就去长春出差,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他不在的日子。我听完大惊,急火攻心的大哭起来,爸也惊住了,知道出差是难了。</p><p class="ql-block">后来的几天对七岁的我来说是梦魇般的日子,只要听到下楼的声音,我就跑到楼梯口去看是不是爸要溜了,连梦里都是爸弃我而去的绝望感觉。</p><p class="ql-block">一次爸走下楼,还没走出弄堂,就听到了我的哭声,只好折了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次就是想偷偷去长春的。</p><p class="ql-block">后来爸只好让奶奶来了上海陪我,他才出了差。出差后几天问上海姆妈我怎么样,上海姆妈说一切都好。而他不知道的是之前的那段日子,小小的我承受了怎样的煎熬……</p> <p class="ql-block">跟奶奶一起的日子,她就每天拉着我的小手走门串户。今儿个去四奶奶家,明儿个去阿保伯伯家,而且都是步行。</p><p class="ql-block">那一段时间,上海的大街小巷被我们祖孙俩都钻了个遍。</p><p class="ql-block">去的最多的自然是四奶奶家,她们两妯娌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要聊。</p><p class="ql-block">去四奶奶家要经过一个布店,也就是我们通过布店抄近路。去的多了,店里的营业员逐渐熟络起来,都会夸着说:这“小娘”的眼睛真好看啊!</p><p class="ql-block">有时候为了多看我一会儿,就会跟奶奶聊天。奶奶是最爱聊天的人,就乐得停下来聊。而我那时的身高小嘴刚好对着柜台沿,于是就一边啃着柜台木头一边看各色花布料。这时营业员阿姨就会跟我说:别吃这个“么事”,肚子里要生虫的哦……有一天聊完后走出店门,奶奶跟我说:“刚刚我聊天的时候,脚一阵发氧,就弯身去抓了一下脚,没想到看到柜台下面有一张十元的钱,我就捡起来放进自己口袋了。本来想要还给她们的,谁知道是不是店里的呢,那就自己要吧,就当是祖宗大人在挠我的脚提醒我拾钱吧……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这十元钱对当时来说也算一笔大钱呢!</p><p class="ql-block">四奶奶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只感觉她不是很和善,乖巧如我,也会偶尔训斥几句:“这小娘烦煞塔宁”!她住的地方小到你根本感觉不到那是房子,更像是一只大鸟笼,转个身都不是容易的事。也是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那时的上海人普遍都住在鸟笼里!</p><p class="ql-block">每次去,四奶奶只给我吃一样零食,叫“酥油三”,味道就跟油条差不多。我不喜欢这零食,我也不喜欢四奶奶,去她家,只是享受奶奶牵着我的小手逛马路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又一次去她家,奶奶一边走一边给我做谜语,我就走得大意了些,一辆公交车贴着我的身飞过,奶奶就一把扯过我一边大声说着“魂灵没有了,魂灵没有了,再晚一秒肯定没命了……”我看着奶奶这个样子“咯咯咯”的笑了很久……如今奶奶早已故去多年,但那说话的口音与表情仍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那一段平凡而温暖的时光,是我跟奶奶单独相处最久的时光,此后世事更迭 ,光阴迢递数十年,我们祖孙俩就再没有这样日日为伴,相依为命过……</p><p class="ql-block"><i>番外:那时四奶奶经常跟奶奶聊她的孙子,那时他才二十出头已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混混。亲戚们都叫他大流氓,整天干架闹事,把监狱当成了家。关于他的事迹从小听到大,各种精彩与混乱,但始终未有机会谋面。后来听说开古董店发了财,就没闹过事。直到前年大年初一,我家突然来了不速之客,正是那有名的大流氓。这距我去四奶奶家已经几十年了。他是从别人那里打探到了我家地址来找我爸的。进门后那双眼睛看人就像“鹰”一样警觉,吓的我心头慌慌。后来看他叫我爸竟然叫“舅舅”,爸说:你怎么叫舅舅了,不是从小叫“爷叔”吗?再一看他的装扮,一身破旧不堪外加一个破布袋......我们就明白他肯定又犯了事来乡下避难,就请他吃了饭,好言劝了他出去......至今就没有他的消息了,可能还在这边某个角落躲着也不一定......</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