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和血统使这里高贵

宋轩

这个地方应该是民乐县最久远的一个村。历史以来民乐先后设县制而称氐赤县、临松郡、汉阳城、金山县、东乐县等，和这个村相比，都晚了一截。明朝以前的民乐县，多为蛮荒之地，游牧民族杂居，人烟稀少。唯有姚寨村，在西汉霍去病时已设立，算来历史已有两千多年。

姚寨村有人口两千多人，现在已经流落四方或搬迁它处，常住人口不足三分之一。我们到访这个古村时，留守的老人蹲坐在墙根，乜斜着浑浊的双眼打盹，或者放牧，能说清历史的，没有几人。我专门邀请已经定居甘州区的姚寨籍老干部脱崇德先生，在与他的细谈深究中，我走进了永固古城和姚寨村那段久远的历史。脱崇德老先生已经83岁，从民乐县政府办公室退休，身体硬朗，思路清晰，谈起历史如数家珍，算是姚寨村老一辈少有的文化人。

我们随着脱老先生的回忆，走进了那段久远而苍凉的历史。

姚寨村

姚寨村自古受永固城节制。2000多年前，祁连山北麓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气候润泽，森林茂密，草场丰美，是天然的好牧场。这里盘踞着匈奴，一个残暴的民族。永固城是匈奴的夏都，傍依焉支山和祁连山。但肥美的草场无法满足匈奴贪婪的野心，他们据此跨过辽远的河西走廊，时时窥探侵袭中原的土地，劫掠着大汉帝国的子民。这一切，终于引起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的汉武大帝的震怒。公元前121年，英姿飒爽的少年英雄霍去病一路长驱，直捣河西，踏雪扁都口，饮马祁连山，使匈奴这个强大残暴的游牧民族，唱着“失我焉支山，六畜不兴旺”的悲歌，一夜间消失在茫茫戈壁。

霍去病攻打永固城时，从东、西、南三个方向铁通般保卫了这座匈奴的夏都。城池的北面，是碧波荡漾的沼泽和池塘，池塘旁的几块高地，正是现在姚寨村的所在，称为西山坡，霍去病在此驻军，被称官场，军马饮水的通道称马连口子门。因霍去病17岁被汉武帝御封骠姚校尉，世称霍骠姚，故将驻地营盘称为姚寨。姚寨村作为霍去病攻打永固城的一个小小营盘，从此成了留守士卒修整屯兵、养护军马的场地，融入到了山丹皇家马场的历史中，几经更迭沉浮，人口迁徙往来，始终只是一个村舍野寨，可有可无的依附着永固城，走进了元朝，也真正走进了姚寨村的历史。

童子坝河

姚寨村最早的土著乡民为脱姓。提起家乡在何方，河西人民都说，祖先来自明朝洪武山西大槐树，民乐人民也不例外。唯姚寨村的脱氏乡民说，他们是最早的土著民族，他们的祖上是蒙古帝国的脱脱丞相，比明洪武年间早几十年，他们就在这里定居生活。这种坚持，带着一种霸气和自豪。

脱姓人家的家谱显示，早在十二代之前，他们是蒙古族后裔，大家都认定他们是一个名叫脱脱丞相的后代，不过已被历史吹散了悠远的民族记忆，融入到了大汉民族的血液之中。记忆中这个脱脱丞相，带着他的子民，在大元帝国强盛的巅峰，雄踞河西，统治着祁连山下这片美丽富饶的大草原。他的疆域把青海和甘肃牢牢捆绑在一起，通过扁都口大峡谷的连接，维系着大元帝国西部边陲的威严。查证资料，脱脱与其父马札尔台均为大元帝国贵胄。元至正七年(1347年)，马札儿台遭贬甘州，又贬西宁。脱脱辞相至甘州随父往西宁，驱车至大斗城（永固城），驻留姚寨村。同年马扎尔台病薨， 脱脱举家姚寨守孝三年，后纵马北去，但脱脱的家族血脉却永留姚寨繁衍生息。永固古城，这个曾经盘踞过月氏、匈奴、鲜卑、土蕃、氐人、羯族、羌族、党项、蒙古族的丰饶之地，扼守着祁连山广袤的牧场和一望无际的皇家马场，供给着一匹匹耐力惊人的山丹马，驮着彪悍的蒙古武士，一路西征，杀伐攻城，直捣莱茵河，立就不世奇功。这是脱氏一门永远的辉煌和家世荣光。

现姚寨脱姓遗民，皆为一名脱国信蒙族乡民之后，明洪武年间通化为汉。脱国信老人之后，在清乾隆年间传有三人，脱氏家谱载为三个老先人，现今只有一个老先人传肆，至今30多户120多人。

干巴山烽火台

姚寨村曾设城池，号称姚寨城，村民全居城内。城不大，长200米，方形，由黄土夯筑城墙，仅设南门，有吊桥，千斤闸，以防匪患。城门悬挂一匾牌，书“端映祁连”四字。城池建于明洪武年间，城头可走人，民国17年地震坍塌，不可上人。南门有城楼一座，木质结构，至上世纪50年代拆除坍塌。城内有观音庙，内塑紫竹林、万花山，壁画唐僧取经故事，悬“大慈大悲”、“清廉玉池”等匾额。

永固人来自五湖四海，多为商旅之后，很少务农，生意最火爆的当属磨坊，而磨坊又分为水磨和油磨。水磨主要用来磨面，油磨用来榨油，油和面是人生活必需品，所以这两个行当利润最高。

脱老先生说，明朝以来，这里就有水磨和油磨。水磨主要靠河水驱动，姚寨村西沙河泉水常年不断，四季均可磨面。当时民乐其他地方也有水磨，称为大河磨、南古磨，大河磨在洪水河一带，南古有水磨三座，而姚寨村因水资源充沛，水磨有十八座。其它地方水磨因冬季水枯而停运，唯姚寨村十八座水磨常年水流不断，冬夏不停，几乎成垄断之势。磨坊工作是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有此手艺者常年飘荡四方，遇到场地合适、经济较好的村寨，便驻扎建磨坊。姚寨村磨坊多为外地人修建，磨坊名称便以他们姓氏命名，比如脱家磨坊、李家磨坊、尚家磨坊等，既是脱姓、李姓、尚姓经营。这些外来手艺人看到利润可观，便留驻不走，所以现在姚寨村已由原来的四姓人家，扩展到三十多个姓氏，有脱、李、白、项、展、张等人家。

姚寨村湿地

姚寨村水磨靠水驱动，动力大，规模也大。水磨有一巨大立柱固定在河沟，立柱上固定齿轮一样的转盘，流水打动叶轮，叶轮带动齿轮，驱动石磨，以此磨面。磨盘直径长一米，厚达四十公分，上下两盘，互相摩擦磨面。磨盘有两个磨眼，一为籽眼，一为麸眼。磨面时，先将粮食倒入籽眼，粮食磨出后再倒入麸眼，这样反复研磨三次，再经箩柜用箩儿筛面，即分出细面、粗面和麸子。当时的箩儿没有丝织品，乡民用骡马尾巴的长毛构造箩面，分粗箩细箩，足见当时磨面工艺之复杂。磨坊主即要修磨坊，还要设计转轮，刻磨盘石，制箩柜、箩儿，掌握水势大小，做好分水工作，牵涉力学、水利、木工、石匠、纺织、建筑等多个工艺，实属不易。

油坊虽未建于水渠，但其复杂程度一点不亚于磨坊，更是一个重体力活。油坊要用一根粗壮巨大、长达十多米的横木做杆杠，一端连接油磨固定，另一头用粗绳捆缚一堆碎石挂于木端，再加人力覆压，以此挤压油磨出油。油磨磨盘凿两个磨眼，一为水眼，一为旱眼，榨油者先将油籽放旱眼，从磨盘口磨出后，油籽胡麻变成油泥，再放水眼研磨，后将磨细的油泥放入油包，置于石臼挤压，油脂即从水眼处汩汩流出，盛放于木桶陶缸，由小商小贩挑担走街闯巷，将姚寨村酿造的清油远销千家万户，也把姚寨油坊的名头，远播四方，盛极一时。油坊还有蒸油、晒油、砸油渣等工艺，繁杂琐碎，不再赘述。

姚寨砖塔

永固人做生意，姚寨村广袤的土地没人种植庄稼，却在清朝种植大烟，依然是为生意而植，姚寨曾被称叫花儿市场，红火热闹，河西有名，直至民国时方制止。当时永固一带流行歌谣，“姚寨人，秋里旺，花儿败了钻油坊”。

姚寨村一带水草丰美，富庶异常，来自祁连山的清泉水常年流水，穿村而过，冬夏不干。这便演绎出了一个神奇而神往的传说，至今让姚寨人神采飞扬。

据传明朝或清乾隆年间，有一村民名为脱脱茂，一日起床小解，忽见东山河滩水湾处有两条长龙卧波饮水，一为青龙，一为黄龙。脱脱茂大惊失色，情急之下顺手抄起一根烧火棍，在茅庵墙壁笔走龙蛇，匆匆画下黄龙形状，待画青龙时，此龙展须躬身飞向天穹，而黄龙因形体被画在茅庵，魂归黄土，无法飞升，便趴卧在东山一条山洞。老人们说，现在东山山洞还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因饥荒，人们到山洞挖观音土，还挖出了龙骨。

姚寨古庙

真龙不在，姚寨村乡民便仿照茅庵墙壁黄龙图形，扎一草龙，每年春节前后耍龙演出。那条草扎的黄龙很有灵性，据说有年受邀至姚寨以北不远的翟寨村演出，舞龙人突然双脚离地，飞了起来。为防草龙飞天，贻害耍龙人性命，姚寨舞龙人遂将草龙躯体分解成长短两米左右的身段，每段由一人托举，耍龙时用绳索串联，既成整体。由于草龙分解泄了精气，从此不再飞升，乖乖蜗居在姚寨村。当年刻画黄龙的茅庵在姚寨村村委会所在地，所以黄龙也被存放在村委会。每年，村民开演前都要到村委会请出龙王，带领大家到脱姓宗庙祭奠脱氏先祖，感念画龙之功。随着时代推移，先民逐渐淡忘和废弃了这种习俗。结果有年，请龙王时村委会房间跳出一只兔子，瞬间不知所踪，舞龙头者突然倒地不起，不时亡故。村民大惊失色，疑为抛弃先俗，触怒神灵，遂举队至脱氏先祖宗庙祭祀，一切归于平静。

现在姚寨村舞龙前，必先到脱氏先祖处祭祀，已成坚守不破的习俗，流传至今。

现今的姚寨村依旧依山蜗居，村民多已游走四方。兰新高铁大道穿过东部的童子坝河滩，搅醒了东山巨龙沉睡的梦乡，也打破了姚寨村的宁静。但这个村很自豪，尤其脱姓乡民，笃信他们是脱脱丞相后裔，流淌着高贵血统，附着神龙的传说，更使古村笼罩着神秘的色彩。 现在古庙尚在，古塔巍巍，烽燧矗立，仿佛在咏叹那段缥缈而久远的历史。

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