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德载物群杨景春散文—年味儿

艺海拾贝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年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杨景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离年越来越近了,年味确乎越来越淡了。不禁想起小时候过年的种种往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 新衣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记得六七岁的时候,也是过年才添新衣裳,用的是家纺的粗布。棉线是秋冬寒夜油灯下,母亲自已用纺车纺的,嘤嘤嗡嗡的声音伴着我的童年。白天一般是不纺的,就算是北风凛冽的冬天,生产队里一样有工作,挑沟挖壕平整土地凿坯堆粪等等等等,父亲在盐场工作,母亲是要挣工分的。纺车是偏对门木匠大爷爷做的,很结实。我最感兴趣的是那顶杆,铣得特别精致。老是盼着它坏掉,便可成为一件玩具。线纺好了,这个时候离年已是不太远了。于是,姥姥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姥姥会织布,而且是把好手,林奶奶就经常这样夸她。织布往往是几家一起的。织布机就设在林奶奶家西屋里。她家外间屋好大,姥姥她们就在那里忙活着染线浆线牵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是常常站在炕沿边上看姥姥织布,听她们说话。我至今还能记起姥姥识布的样子。踏板投梭,拉推绳腔,用力均匀,动作协调,左手一送,右手一挥,甚直可以称作潇洒。 蓝线红线黄线,随着她的脚踏上下交错,那个时候想不出什么词,只是觉的好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织成的布首先是结实,有半个铜钱厚。也好看,红红白白蓝蓝黄黄,可以用来做被褥添衣裳。给我做衣裳的粗布,是蓝地红条,特别鲜亮。记得我和两个一般大的堂弟一人一身。但新衣做得不能就穿的,要等到腊月二十八九,怕要弄脏的。待换新衣服那天,几个人是少不了各家去串的。说话最好听的是刚来不久的昌嫂子,说话最受听的还是我营奶奶,哎呦,这是哪里来的戚哟,快来吃糖。营奶奶家滚着白糖粒的桔子瓣糖真的很甜很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衣裳一上身,除了夏季,轻易是不换的。到了下个冬天的时候,结实还是一样结实,每个人的袖口已让鼻涕擦得锃光瓦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到了我十来岁时,就不再穿粗布衣服了。市面上洋布面渐渐多起来了。常是未进腊月,母亲己在小山集上扯来新布为我做新衣服了。这样的衣服母亲不会做,照例是去村东头一个老奶奶家去做,老奶奶家有缝纫机。说是老奶奶,其实她比我母亲大不了几岁,只是我家在村里辈份小。村里收活儿的还有好几家,母亲和这老奶奶的娘家是一个村的。价钱自比别人家便宜些,而且俩人总是说不完的话。领我去自然是为了给我量尺寸。而我之所以喜欢跟着她去,除了是为新衣服,还有一层从来没人知道:她家芬姑奶奶虽大我三岁却是我同学。她那时长的太好看了,我们都很喜欢她,甚至迷恋她,总希望去的时候能碰到她在家,却是一次没有碰见,总是悻悻离去。我们同学七年,已是四十年未见。同学群里聊的很亲热,但她远嫁外地,已是很难见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新洋布做成的衣服就是漂亮啊,穿上像个学生样了。这个时候,最高兴的当然还数女孩子。我那两个姐姐比我大好多,她们一帮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怎么显摆真没大注意,但我两个妹妹,一个小姑比我小不几岁,我可还记得清楚:小臻穿上红红的帽子上带一圈白白的软软的兔毛的小棉猴,开始是站在炕上不下炕的,生怕弄脏了新衣服。小月穿的新衣服是最漂亮的,她小时候胖乎乎的,眼睛也大,文文静静的站在门口,像个洋娃娃。嘻嘻哈哈花花绿绿,小民姑终于来找她俩了,满屋满院都是她们的嬉闹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几件新衣过后,我已长大。过年添衣的事渐是少了。到现在买衣服与过年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 鞭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前些年这个时候,已然能听到几声爆竹响。今年怕是不行,听说全域禁燃鞭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小时候,鞭炮可是男孩子们的最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进腊月,最盼着大舅来。平常他来,我们是可以沾他的光打打牙祭的,能吃上烙饼炒鸡蛋,而且常会塞给我两本小人书。但这个时节来,那可大不同了,他是一定会给我带几挂鞭炮来的。刚记事时,他给我小洋鞭,红腊纸包着长长的两挂。后来是送大鞭,二十头的,四十头的,总有个五六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洋鞭是有各种玩法的。整挂放确是热闹,但那有谁可舍得呀!每回总是愉偷拆下三四个,五六个最后十个二十个悄悄放的。母亲当然能听到鞭声,但她说的厉害,但一回也没有真正管过。把小鞭放在能想到的能够到的各种地方,拿点着的卫生香一点,便飞速闪开,快乐就在身后一瞬炸响。那时候不知道什么音乐,只认为那便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小洋鞭的玩法大大开发了我们的智商。几个小鞭火信儿捻在一块放,小鞭在手里点着了抛向空里放,把小鞭掘折了挤出一点火药,两个一半对着放,叫"老头呲老婆",还可以把小鞭放到高粱杆作成的弓箭上放,飞到半腰就在空中炸响,……种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最危险的当然是点着了往外抛。我到现在仍然觉得那是我一生勇敢的开始。当然被炸过,手熏的很黑,一洗通红,五指连心,那是钻心的疼。我当然会哭,而且那泪水是哗啦哗啦的,但我记忆里我从没因此号哭过,或许从那时便学会了坚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离年越来越近,卖鞭的也就多起来了。有集上卖的,也有来村里卖的。十一二岁的时候,母亲就给我们钱,让我们几个自己去三里以外的小山村去赶集了。姐姐妹妹买她们喜欢的花儿,玻璃丝头绳,当然还有许多好吃的。我和弟弟是不跟她们一起的。南北转一圈热闹后,我们就直弄了村北空地上鞭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那卖鞭的大多是一辆大铁驴带俩大竹筐,车把上高高栓起一面小红旗。也有赶大车来的,也是高高的一面红旗。这些人真能呦喝,与我年龄上下相仿的海兴人应该都记得一句话:刘王庄的小洋鞭儿,……,下半句咱不告诉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不是光呦喝,是真舍得放,鞭市上炮声丁当,火光闪烁,硝烟弥漫,亚赛一场战事,但呛人的烟味里总是逼人的喜气。我们是少不得买许多过年的上坟的鞭炮,当然要夹带我们喜欢的私货,比如能飞上天去的二踢脚,震的耳朵嗡嗡直响的电光小摔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后来村里人也有自己擀鞭的。近门国叔小我两岁,他那时也就十七八岁,已是一把好手。我见过他擀鞭筒,但装火药时他就不让我们在屋了,说很危险的。自己擀的鞭放起来就是痛快,那些年大年初一上祖坟,他的鞭差不多有一半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十六小山集,赶过集后,村里可就真的热闹起来了。早晨,天还没亮,村子深处就响起了鞭声,而这鞭声零零碎碎,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深夜。终于到了除夕夜迎来了第一波高潮:烤末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三十晚上,中国好多地方都有烤火守岁的习俗。新年将至,红红火火的焰火烧起,或可带来明年红红火火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焰火点起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就响起来了。少则三五户,多则十多户人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在街头看烤未焰。那鞭炮自是各家拿出来的。是自愿,当然有多有少,于是暗里就有了竞赛。我大爷和对门当医生的宽大爷打小就要好儿,但两人在这场竞赛中可是谁都没让过谁。花儿是是一个一个点,鞭是一挂一挂放。终于焰火烧过大半,却还时时高腾的时候,鞭炮声渐渐稀落下来。首先挑战的经常是我大爷。回头大声喊我哥哥,“华儿,偏屋还有一厢子呢,拿出来放。”我那宽大爷岂是容易服气的主儿,回头低声向锁哥说了几句话。于是我家一挂,他家一挂,我家一个礼花弹,他家一个大地红较起了劲。我大爷还是一个劲的让我哥去拿,我哥可是只站在门口笑着不说话。宽大爷就说,别放了,看火下去了,快让大人孩子们烤烤火吧!于是就听我大爷高声喊着:华儿,把你奶奶扶出来,烤烤火。”然后就和宽大爷低声说句什么,于是两人就都爽朗的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第二轮高潮,自然是在子夜时分,我们这叫"发子"。各家各户都准备了头数最多的鞭。小时候,觉的一百头就很长了,但以后就越来越长了,这几年都是盘鞭,上千头,几千头。一到十点多钟,鞭炮声便又响起来,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终于辨不出身在何处,心向何方。整个村庄,应该是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喧嚣的大海里。鞭炮放完,便吃饺子,鞭炮声也渐稀落。这时爸爸总是会说:"你们听着,西南角一家每年都是十二点准时响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们就等着,果然如是,年年如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第三波高潮是初一上坟,也有初二上的。我家是初一。这回,阵地转到村外,鞭炮声便响彻了四野。近些年鞭炮渐被冷落,上位的是开天雷和礼花弹。国叔仍然是主角。开盐场包虾池挣了钱,自然舍得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以后就是正月十五了,风景并不亚于除夕,但这回唱主角的己不是鞭炮而是礼花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年后的日子里,村里鞭炮声还是时时响起,一直到春未。到现在还记得我们小学校长在大会上喊:以后坚决不允许把鞭炮带入校园。而这个时候己经是快发麦假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三 美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那真是一个贫瘠的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我是吃虾酱窝头长大的,虽是平常难见面食,但每和堂姐说起当日的酸辛,姐总是那句话:还说你们!我和咱哥哥差点没饿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确实,比起他们,我们是幸运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可一过年,就不一样了。当然先是腊八粥。母亲会把花生,枣儿,栗子,蚕豆总之八样东西煮成黏黏糊糊香香甜甜的一大锅,这仿佛是在宣布:新年马上就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至今也不忘那句俗语: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宰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肯定是在腊八之后,我家确乎是宰过一回猪,是住的不远的荣爷爷来宰的。大锅里烧开了水,把吹足了气的白猪架在大锅上,蒸汽弥漫了整个外间屋,热气腥气臭气混在一起简直容不下人,可从小闷事的我偏偏倚紧了门框在那里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于是从那一年开始,我就宣称,尤其是对那些玩伴们宣称:我吃不了肉了,尤其是肥肉,吃顶了!当然是吹牛,到现在我依然喜欢吃,尤爱红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十三是小年,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日子。灶王爷上路的马往往是我给准备的,在小人书上挑一匹长的很俊俏的马,看着描下来,放在灶王前,点上香,供上一盘五谷杂粮,这算喂上了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好有脚力。我们是吃年糕。鲜红的小枣昨天晚上已然煮好,焦黄的黍子是前几天木匠大奶奶给的,说是大爷爷在外干活,主顾给了不少。母亲把干净的菜叶均匀的铺在蒸屉上,一会儿工夫,年糕就出锅了。用双筷子插一块儿就往外跑,奶奶就在身后喊:别迎着风吃,看肚子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十四是打扫屋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二十五这天是炒花生瓜子地瓜干。都是我娘和大娘一起干。别的还好,这每年的花生都是我营爷爷给炒,她们俩烧火打下手。我营爷爷的暴脾气是全村闻名的,可对他这俩侄媳妇儿却是从来没有大声过。我营爷爷在队里种园,一点不夸张,自我营爷爷以后,应该是没人种出那样板生的园了,畦里水一样平,畦背刀一样直。他炒的花生乍看和没炒一样,凉了放在嘴里一嚼,香脆恰到好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十六七,母亲是蒸馒头磕花花儿,父亲是炸丸子炖鱼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蒸馒头的面和的很硬,揉一大盆面真得一把子好力气。经常是把面放在面板上,两个人持一根长长的擀面杖使劲压,反复压。那面团终于经受不起这般蹂躏,变得柔弱妥帖润泽。拿刀一切,断面上已不见明显的麻窝,这才算是揉好。团馒头是个技术活,我嫂子团的馒头就挺妥好看。团出的馒头要放在炕头上用小棉布盖好,叫做醒馒头。天冷面硬是着不得急的,总要有个小半天。俗语说心急吃不得热馒头怕就是说这个"醒”字。拿在手里,变得轻了,这才开始上锅。结实干净的柴火烧得通红,热气上来了,一会就充盈了屋子,而馒头的香气也在这水汽里愈来愈浓。火停了,必须等一会儿。待锅盖一掀开。呀,这叫俊。掰开一个馒头,说你尝尝,刚蒸的馒头香着呢。咬一口在嘴里,是真香,香里带着点甜味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姐妹们喜欢帮着大人磕花花儿。花模子有自己家的,也有借的,各种样子都有。桃,鱼,元宝,石榴,花蓝,不一而足。磕完了和馒头一样的醒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个时候我还是有工作的,用麦杆蘸了红颜色给凉透了的馒头,花儿打个红点。过年了,谁家不讨个喜庆。但我最喜欢做的还是帮着父亲炸货炖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豆腐是从正义爷家订的,纯卤水豆腐。先在锅里蒸熟了,冷透了,再入锅炸。要炸的东西挺多的,除了豆腐,还有丸子。丸子有各种:素丸子,肉丸子,圆丸子,长丸子,上供用的四喜丸子。当然少不了藕荚,不过是我大些以后,小时候是没有这稀罕物的。不瞒你说,大姑石家庄回家带回的香蕉我是带皮吃的。而现在常见的黄瓜,我是上高中以后才吃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然后是炖鱼炖肉,我现在的手艺就是那时侯学的。你若问我家孩子:你爸爸最拿手的菜是什么?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一一炖鱼,各种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十八蒸包子,二十九蒸米饭,大年三十晚上吃饺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年三十这天,我们男孩子当然是没事,到处狼窜,姐姐妹妹要帮着包饺子。因为姐姐不吃肉,饺子不包两样,我们都吃素馅。在除夕夜渐渐稀落的鞭炮声里品尝童年的快乐,少年的稚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真正享用这些美食其实不是在家里,是过了年走亲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年初二一般都是先去姥姥家。那时候已经会骑自行车了,带了点心,白酒等礼物。那时候姥爷还行壮,待我和表哥去了,就领我们去别的姥爷家去玩,待吃饭时才回来。一进门就见一大桌子菜,八大碗都是为我和表哥准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最喜欢姥姥家的丸子,咬在嘴里汤汁微沁,欲劲还酥,那叫一个舒服。说实话,到现在我也经常去姥姥家,妗子拿我不当戚,饭有时是我来弄。但我始终没再说过那丸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走老亲要听我大爷安排,今年谁谁都去哪儿。我是经常和我双胞胎的两个堂弟中的一个一起去。其实亲戚不多,就一个表大爷在小山,两个姑家,一个在海堡一个在南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南乡人席面不是太丰盛,但特别讲究礼数。我们去了以后,总要先去看望我老姑的奶奶婆婆,那位老神仙差不多活了一百岁。每次去,都是紧拉了我们的手儿,问遍我家所有的人。吃饭的时候,除了姑父,我同岁的表弟,一定有三叔作陪,为我们倒茶添酒夹菜,一直把我们从懵懂的少年陪成了青年,中年。我也是从老姑家的饭桌上学会了喝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姑家在海堡,太远,所以大爷很少安排我们去。先前都是在盐场上班的父亲离那里还近些,年前就去了。那一年我们十六七岁吧,是我和老峰去的。带的东西有酒有点心,还有煎过的饺子。我就问母亲,为什么要给我姑送咱剩下的饺子呢?娘说:出嫁的姑娘没吃到娘家过年的饺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们一大早出发,过杨庄,穿盐场,跨荒滩,终于在十一点来钟到了海堡。那时候,堂姐已嫁给表哥。待她领我们走过两家表姑后,回来就开饭了。二姑不吃,一直含着笑看着我俩吃。我姐就说,咱姑傻啦,你俩吃,甭管她。人家海堡上炖的鱼,嘛也不放,就是好吃,你俩多吃点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路远,吃了饭:就得马上走。没有风,车子还是蹬不动,棉裤也越发沉看。待过了杨庄将到辛庄,看到了小山。老峰说,可算闻到家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年前蒸下的馒头会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十五这天吃元宵。我家的元宵是父亲买回来的,我大娘家吃的元宵是我大爷自已做的。用一个簸箕端了来回的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吃完元宵,这年算是真正结束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四 除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为除夕拉开序幕的应该是二十九贴春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最早时候,都是去合作社买上两张红纸,依自家情况裁好送到善弄笔墨的先生那里求了人家来写,这先生,大都是村里的老师,而写的最漂亮的往往是那些成分高的老人们,原来的日子好念过书啊。印象中南北道上勺子五爷写的最多最好看。后来,就都喜欢上集上买,有现成的,也有在集市一隅摆了笔墨现写的,不只用墨汁,也有金粉银粉。看热闹的围了半圈,写字的人站在案前,凝神静气,提笔蘸墨,手如鬼使,字若游龙,一幅写成,赞声连连,价钱虽是略高,仍是写不应求。现在市面上印刷的春联固然精致,但总觉得里头少了些什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自十多岁以后,二十九下午贴春联就是我和那俩堂弟老峰老岩的活儿了。把浆糊熬成了,搬出桌子。有抹浆的有传送的有张贴的,三人已成默契,谈笑间就把各家门里门外贴了个红红艳艳,喜气盈盈。 然后各自回家悬挂家谱,供灶王爷,供各种神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人们更忙,我娘和我大娘这一天要把供奉祖宗的各种器具擦洗的锃亮,更要把各种供品备好。那是一家的颜面,过来拜年的人第一眼看的就是这个,马虎不得。可不管老姐俩如何用心,我们两家的供品永远比不上营奶奶家的丰盛板生,是啊,大伙儿应该没忘记我那个工匠精神的营爷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父亲放假晚,每年这个时候才开始劈荊条根,那是明天熰岁必须要用的木柴。我们这里苦海盐边,能用的木柴只有它。而这荊条根偏又长的粗大嶙峋,筋骨结实,要用洋镐劈开,很不好弄的。而我大爷这时候恐怕又在为他那个老生子丫头用铁丝编灯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那个时候,村里还没有电。过年打灯笼是每个孩子的爱。灯笼大都是二十六集上在小山买的。灯笼是高梁杆插的,四四方方糊着白纸,四面画着红绿相间的花草,招人喜欢。不过里面要放蜡烛,一不小心就会烧了。小孩子心爱的灯笼烧毁了应该是十分难过的。那我大爷可舍不得让小月委屈,专门为她编了个铁灯笼,永远烧不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月小臻她们呢,不知道,也许是忙活着贴窗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忙忙活活却又有条不紊,只待大年三十的到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黎明时分,随着一声清脆的鞭炮声划破长空,新年终于如约而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父亲已是早早起来,一边嘱咐我快点起来,一边出门放了一个大鞭,我们叫做"开门炮”。然后就听他到我大娘家门口去也放上两个。于是,家里的男丁,无论大小都装扮整齐,我们要去村西头去请神,也就是要去请老祖先们回家过年。那个时候,我们两家已搬到村北,清爷爷家本在村南,只有营爷爷还在庄子中心,所以都先去他家集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那些年的冬天冷的实在,冻的结实。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点着一把火,燃烧满脸的兴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还没进门,就听到我营爷爷又在大声的吹牛:那个时候,我和老清……如何如何。才一进门,就是我营奶奶那火头十足的热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人齐了,就出发,一路上和已经请神回来的人们打着招呼,一路谈笑着奔向村外。我们这些孩子,每个人兜里都早装了些散鞭,走一路放一路,好不热闹。当然都是手里点着了扔了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村子西头,早有几户人家在那里。我们找了个地方,堆一堆土,或立两块砖,把各自带来的香插好,便开始烧纸放鞭。然后就听营爷爷向着西边喊:爷爷奶奶们,回家过年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完成这一切,各自回家。这时候,母亲已然把供品摆好。等我们把拿回的香插在供前,再在燃着的蜡烛上引着一张纸,烧在供着家谱的外屋间。就表明祖先们已经和我们一起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早晨,我家吃面条,说是哪个老奶奶的生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上午,我们是没什么事的,有凑一块打扑克的,有去街头看人敲年鼓的。敲鼓的人里当然少不了子贤叔,父亲的至交。大棉袄早已扔在一边儿,两个鼓槌在他手里上上下下,铿铿锵锵,震耳的鼓声便从颤动的牛皮上崩溅出来,落进人们的心坎。那打锣的执铙的也都被他敲的兴起,一个个耳红面赤,汗水淋漓。累了,歇一会儿,才听到村子那头也有鼓声传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吃过了午饭。小孩子们可就要唱主角了。要各家敛柴火,准备烤末焰。十多岁已是大孩子,不好耍无赖的。想我们再小的时候,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小霸王。大伙凑一块儿,把南北两个胡同的人家全部扫荡一遍,一户不留。十多个少年叽叽喳喳,闹闹哄哄一起进门讨要柴草,还非秫秸不行,哪个婶子大娘嫂子奶奶经得起这般折腾,况是早就准备下的,你便是不敛,他自己也得搬出去的,当然喜欢落个轻省。和我们斗嘴不给也大多是逗我们玩。院头上二奶奶每年都和我们斗,哪年也不少拿。大些了后,自然不能去各家敛,况且高粱已是很少种,各家拿来的也多是玉米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待到四五点钟的时候,大人们终于出场了。我大爷不管在哪儿住,都是主事人。人家也确实是中用,一大抱粗,五六米高的大火把,他扎起来好像很容易,也很结实。偌大的火把立起来不是一件易事,总要四五个大人通力合作。一番折腾后,一座座小高塔就在村里布满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天一擦黑,各家各户门口上的桅灯就亮起来了,胡同里,街上都亮亮堂堂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圈,小强,刘德,这一帮小些的孩子们已来来回回蹿了好几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人家南北道上点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旮旯那几家也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秃爷爷终于等不及了,到我大娘家门口,"咱也点吧,孩子们都着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于是就有人上了房,把软柴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点着了送到小塔的最顶端,就像点着一盏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灯火"渐渐亮起来,人群里一片欢呼。便有孩子们飞速跑回家叫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街头上的忽喇喇多了起来,绯红的火光照亮了喜气盈盈的脸。就有人拿出长长的竹竿挂上鞭炮,丁丁当当响了起来。多少辈子了,人们始终相信:这鞭炮声能祛邪,能避灾,能纳福,能迎新,他们又怎么会不尽情燃爆他们心中的企盼。于是又有人拿出竹竿子,常常是两三架鞭一起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和哥拿出两捆二踢脚,就拿在手里点了,咚,一声飞上天,当,又一声炸开了天。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天雷,礼花弹之类的高级烟花,彩花缤纷了整个夜空,那是以后的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火越烧越旺,街头上的人越来越多,鞭炮声也愈加紧密。我们那时大了些,已老实了许多,刘德那一帮小的可从未闲着,从兜里掏出小洋鞭便往火里扔。一声脆响,火花四溅,惹了几声惊呼。但没人阻止他们,大年三十,让孩子们尽情乐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终于,火光渐小,鞭声已歇,人们上前围定火堆,真正去烤末焰,烤的脸发红发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松大娘抱着小娜出来了,老更奶奶抱着铁柱出来了。她们把孩子靠近火前,一边喊,一边给孩子烤火:烤烤脚,长得高,烤烤腚,不长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火已熄灭,只剩余红。人们也渐渐散去,几剩个孩子还拾了地上未响的鞭往里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那时候,当然没电视,倪萍估计还在插队。孩子们都打着灯笼聚在一起玩。男人们大都去本家串门说话,女人们则回家准备那顿饺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饺子,白天已经包好,摆的整整齐齐,用张烧纸盖着。这顿饺子可有讲究,大多是素馅,因为要上供,有的祖宗不吃荤,显然不行。也有各自溜了上供的,但毕竟是少数。但每家馅里都还会有另外一件东西,糖。每家都会包一个或几个糖饺子混里头,谁吃到,这新的一年里就有不尽的甜头。除了糖,还有放钱的,放枣的,放麸(福)皮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水早添在锅里,火一直在锅底熰着。只待时候一到,一把秫秸进灶,水便可滚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也有的小孩子熬不住要睡觉,但大人们总是想法逗着他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每年大约都是十点多的时候,我哥哥就过来了,说十点半开始烧火。屋子里便又热闹起来。母亲忙着烧火溜饺子,父亲忙着准备烧纸,姐姐忙着叫醒昏昏欲睡的弟弟妹妹,我则是早早的把一大架鞭挂在院里的晒衣绳上,拿着香候在那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水,真是一把火就开,水汽一下子就上来了。第一锅饺子是用来上贡。屋里饺子一熟,母亲就冲着我喊:点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鞭炮炸雷般在身后响起,我飞也似的跳在一边,捂着耳朵看。母亲己经把饺子用小盘盛了,每盘三个,放在各位神灵各位祖先的前头,放在家里大大小小每一个房间,而且都不忘摆上一双筷子,烧两张纸。而父亲则在院里炮火的烟里在各个门口,各个窗下焚烧纸钱。待这一切都结束后,父亲就端上一小盘饺子,叫我点上三棵香,到几个本家去上供上香烧纸。清爷爷家在最南头,常常是先到他家。把饺子供在家谱前,插上香,烧上纸,父亲就领我给老祖宗磕头,然后又起来去给清爷爷清奶奶磕。接着就是田爷爷家,营爷爷家,最后是我大娘家,待给我奶奶磕完头后,父亲闪在一旁,我又给我大爷大娘磕。最后才回家吃饺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种习惯一直到我们搬到村北几年之后。终于在营爷爷说了几回,大远远的,冷冷活活的,咱以后就别领着转了,说好了一个点烧火,熟了就吃。我大爷就同意了。但我们两家还是一样的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后来,有了电,有了电视,有了春晚,有了异彩纷呈的烟花,家里的除夕夜才算是真真的成了彩色,而那时我不在老家过年已是很久了,很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转了回来,吃饺子,我姐姐吃饺子是数着数吃。我数了几个便忘了,笑着说,谁家数那个,小臻是专找糖饺子,而小圈,好象还没醒盹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的大年夜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五 拜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年初一是新春,新年第一天,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年。辛劳一年的人们要在这一天互致问候和祝愿,这叫拜年。一个"拜”字便沿袭了这个古国几千年的庄重与质朴,一种浓浓的仪式感。浮现眼前的多是叩头施礼,揖手道贺的画面。一大帮新衣新貌光头净脸的乡亲,呼啦啦涌进门来,端糖递烟,一番热闹之后又呼啦啦如水退去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是,也不尽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大早起来,天还蒙黑,匆匆下楼先去放上一个脆脆的开门炮。这是十几年前‘母亲随我在城里过年以来,我从老家捎来的习惯。然后在车前烧纸,放鞭祈求平安。车里早放满了烟花爆竹之类。待妻儿也下得楼來,车便驶出小城,一路向东驶向马骝山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时间是与我哥早就约好了的,我和儿子把妻子放在老宅,插上电暖着屋,便直向村东的老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是的,村里上坟有初一这天去的,也有初二去的。我家初一上坟,原来我大爷还在的时候,上坟路上总有人问:初一是年呢,你们怎好就送老祖先回去。他总是高声回人家:这是去阴宅"发子"。我们送老祖先是正月十六。”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大爷说的在理,更有人情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到了坟头,分纸,上供,烧纸,放鞭。炮声震荡四野,青烟挂向长天。我们家门户虽小,却是好几处坟地。这一大圈下来,己是七八点钟光景。从坟上回来,先不回家,大伙要先给村上老杨家姑奶奶们拜年,有嫁在本村的二姑奶奶,平姐姐,还有王文苏基嫁过来的本家姑娘。去的人太多,只年长的进得屋寒喧,年小的根本进不去屋。饶这样一圈下来,一个四千多人的大村,己是九点来点钟。然后回家,妻子早已热好了饺子。匆匆吃口饭,儿子找他几个叔伯兄弟去玩,妻子也和几个妯娌去往各家拜年,我哥又不知去上谁家主厨,小圈又去值班,总是我们哥仨又凑到一起,这回,真正的拜年才算开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去的都是老亲威或几世通好的人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初一的上午,各村街头的风景大约相同,只是人物不同罢了。老峰在村里任教多年,熟谂各家底细,一村四千余人,没有几个是他不认识的。一路上,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礼貌或诙谐的打着招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三爷爷,你们转的挺早啊,给您老拜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拜年!哟,小春也回来了,一会上我那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祥嫂子,拜年了,给你磕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你倒是磕呵,嫂子可装着钱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没有头磕下,只有高高的笑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宽大爷那里总重放着昨晚的春节晚会,因为是对门,啥啥都知道,所以话题永远是春晚,老头有文化,见解每是独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树大爷,在问过我大娘我娘年夜饭吃了多少饺子之后,就倚在暖气片上,静静的听老彪长哥与我们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根伯伯那里总是摆着酒,别人不管,总要和老峰喝上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三林表叔最关心我们工资的情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子贤伯伯总是拦在门口不让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大爷,总是要问遍我们的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安爷爷喜欢讲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往事。他那回就又提起文化大革命时被抄去烧了的字画,其中一张是刘墉的字,当过贡生的老爷爷留下来的,他最喜欢最难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松大娘,总是把糖剥了,送到我们每个人手里,满眼期待的看我们把糖放入嘴里。仿佛我们依旧是孩子。是啊,在老人眼里,我们永远是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待我们都转完之后,已是下半晌。老峰老岩又去转自己的朋友。我则是彻底败了,腿疼腰软,不是歪在西邻琛伯伯炕头,就是歪在二伯伯家炕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初一这一天,算是过去了,但拜年的事还远未结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拜年的高潮在初二这一天才进入高潮。大多数人人家都会在这一天去姥姥家拜年,有外甥要来的人家当然不能出动全部兵马,要留下足够的兵力迎接外甥的到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哥五个总要留两个在家,相陪海堡上来的两个表哥,南乡的两个表弟。那时候,我父亲和我大爷都已过世,我母亲还健在,而我大娘,看今天这样式,怕过一百也不是太难。他们是必须来给妗子拜年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海堡上俩表哥,大表哥说话慢条斯理,二表哥说话文文静静。喝酒亦如是。南乡的两位表弟可就了不得了。大表弟与我们哥仨同岁,笑眯眯不爱说话,但酒量出奇的大,好像有人们常说的"酒海",没底!而我这小表弟,除了酒量大,还是一"破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他是我老姑的老生子,老姑那些年驻娘家总是带着他,这小子没少赚我奶奶,我大娘我娘的押岁钱。而且是个破说,不管和谁在一起,不管在哪里,有他的地方就热闹,而且你只听见他的大嗓门。即使人已四十五十,依然如故。喝起酒來,从不打酒官司,只是一个劲的天南地北,说到高兴处,就端起酒说声咱喝,然后放下杯继续说。除了开始那几杯应酬,一场酒下来,往往他是主角,那个逗艮的,其他人捧着。每年留守的我哥到现在酒量也整装,但每年都有些狼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而那一年,是我营奶奶过世。我们这里的规矩:今年家里老了人,无论村里村外是不拜年的。是的,那年初二我们哥五个都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表弟昨晚上电话里说是早到,表兄弟不容易全聚在一起,要好好说回子话。我们就在我大娘那等他。可已过十点,人还到。打电话,那边就说:道上呢,道上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时间眼看是要到十一点,门前终于传来了小表弟的大嗓门:来了。这不是说今年表哥们都在家,寻思可凑一块好好说活说活,一想今天就喝不少酒,我就和我哥哥说咱俩就别开车去了,这不忙凑合了人家台哥家的车。你说可就毁了,这事那事这毛病那毛病弄到这会儿,下一回俺可不凑合他家车了。大妗子,三十知我哪个表哥一起吃的饺子啊,吃了多少啊。春哥,我说好了明天上海兴去看我三妗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他一大通话下来,没给人留多少回答的时间,逗的我们直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又说了一会子话,他又先和大表弟去串另一家亲戚,他姑奶奶我清奶奶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待他们回来,我海堡上两表哥已是来了一会儿,我哥也把菜拾掇的差不多了。于是入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兄弟们真的很难聚齐,所以都很兴奋,那一天,我也倒了一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而表弟当然是愈加兴奋,人多了话题就多,酒也就端的越勤。而他那一天也终于碰到一个真正的对手:老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老峰的酒量也是出了名的大。有一回我私下问他,你到底能喝多少?他说:一过一斤二两,就难受了,也没别的,锁上门,自己在屋里走。更难得的是他不管喝多少酒,从未有半点失态,说话做事依然怡到好处,自然得体。而且酒场见得也多,表弟岂是他的对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两个小时已过,小表弟在桌上就不行了,倒在我大娘屋里睡上了。真得让他好好睡一会儿了,喝的是有点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睡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醒了。喝了几杯水,便闹闹哄哄的要回家。可一站起来走,腿脚哪里还听他的使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大娘哪里放心?一边埋怨我们让他喝的太多,一边劝他住下,可他哪里肯听,一口一个没事。老峰也过来劝他驻下。他一看老峰,便又喊起来:俺可不在这里住,从这里俺再也不上你们山后来了。然后就喊着"再也不上山后来了",往外走。人们只好把他送上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车终于走了。我问我哥,他喝这么多没事吧?哥说,没事,放心吧,比这多的时候有的是。话没落地,那车又回来了,人没下车,在那大声招呼我:春哥,春哥。我走上车前,只见他抓紧我手,塞给我二百块钱:春哥,我喝多了,明天去不了海兴了,这二百块钱,你给我妗子吧。我则推托着。大表弟就说:表哥,你拿着吧,不回来不干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初三那天,果然是没去海兴。可到了初四那天,哥俩还是开车去海兴看了我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六 大戏</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拉大锯,扯大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姥姥家门前唱大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接姑娘,请女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外孙子也跟着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这段童谣,不知传了多少代,唱了几万里。人情事,像把锯,你一来,我一去。虽是简单的童瑶,细究起来寓意也颇深,这里我们且不去理他,但可足见戏曲与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割不断的缘源。平常时候,过的都是黑白相间的日子,而每逢春节或是庙会,戏台一搭,便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们这一带主要是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同治年间,随着西路梆子在海兴的形成与传播,过年时候不但请戏班来唱,有些大村,比如高湾、辛集、范庄、马厂也纷纷拉起了自己的子弟班,请了戏班里的师傅教戏。方圆百里间山后也算个大村,自然也有自己的戏班。到我父辈这一代,还唱出了金玉如,金连如,丫头姑奶奶,大俊姑这样的大角色,唱响了天津卫。丫头姑奶奶,是我上一辈人对她的称呼,我们要叫老姑奶奶,就是现在银派传人王少华的母亲。人说大俊姑唱的杨六郎可以与大剧团媲美,可惜我没听过,待我们听戏时,村里的戏班子早已成颓势了。但那时却是我们的梦,那些房前屋后的角色便都成了心中的`明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心中的第一个角色是《红灯记》的铁梅,饰者姓孙。我至今记得他们一帮人演出后要去化妆屋里卸妆,经过我身边时,我喊她“表姑”她亲切的回应我时的情景。那时却很骄傲,你看,铁梅是我表姑!其实,山后村有很多姓,我家与韩家孙家于家关家刘家都是老表亲。那时,确是太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过年重新排老戏,应该是八零年左右。我那时已十多岁,虽是听不大懂戏文,却在大体上懂的些戏里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对"明星”们的崇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于春表叔的武丑,带给了少年的我多少快乐。一想起他,耳边仿佛又响起《渡口》里“小姑娘,我要过江”的喊声,想起《墙头记》里大大乖,想起《牧羊圈》里的宋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宝奎爷,可是整个戏班的台柱子。那扮相,那架式,那副唱不倒的嗓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演杨六郎的琐姑,唱得真带劲;最带戏的还是演秦香莲的茶姐姐;演公主,皇姑的周丽姐姐扮相真漂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花头三爷的柴郡主,江爷的寇准,现在想想也乐。若不是嗓子倒了,仰光爷的八贤王绝对不会逊于他姐夫王伯华。关金表叔的跟头翻的那叫一个利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心上想着他们,平时就喜欢跟着他们,况且他们排戏就在大队部,与我四叔那房偏对门。我叔一直在外地,这房当时就被大队征了当电工屋。因为通炕点了个大炉子,所以冬天很暖和,晚上我和那两个堂弟就在那里住。当时管戏班的是大队里的行文爷。行文爷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戏班里的一些衣服,行头都是他和花头三爷自己做。电工屋暖和呵,所以就成了他们的工作室。我们自然亲近起来。也因了这层关系,我们比其他的孩子们更容易进出大队部看排演节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现在想来,也许行文爷之所以如此行事,大约也看好了我那俩堂弟也是唱戏的好苗子,因为我清楚的记得,他不至一次撺掇他俩且去当一个"兵”,让我们去只是培养他俩的兴趣,或许他也相信:船家的孩子会凫水,因为我大爷从小就唱戏,是个很好的武生。那时他已不再演戏,偏他们要他上戏班教戏。他到底没去。后来,我听我们胡同口二大爷说:你大爷就是自己学戏时也只略听几句就走,剩下的自己琢磨,可他自己琢磨的偏偏又比别人强。所以他教不了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教武戏的是后院的宽爷爷。大队一共五间房,西头是办公室,东头是仓库,中间三间是通开的。教武戏的就在这三间。使枪弄棒,挥锤耍刀,抱摔闪跳,跌扑翻打,习武功,练工架,背唱词,说念白,无不在此,让人目不暇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记得宽爷爷教戏极严,板着个脸,鲜见他笑。有一回不知关金表叔怎么不好了,他上来照腚就是一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教文戏的是聋子波爷,现在知道他当时是整个子弟班的灵魂人物。他是乐队的司鼓,是舞台总导演。据说他会一百多出戏,每出戏每个人每个细节都在他心里,当时可没有录音视频之类的东西,想想这是怎样一颗大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子弟班里大多数人的戏都是波爷在大队那间办公室是教会的。波爷个子高高的,佝偻着腰背。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笑,我去的或许少,反正从未见过他着过急,学不会,他就再来,重来,还来。随着演员的歌唱,一根荊条棍子在他棉裤上一板三眼的敲打着。这一冬天下来,怕是会敲烂两条棉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尽管有这样的便利,实际上我们去的并不多,毕竟大了些,不愿意碍人家事,看几回新鲜也就罢了。真正去大队闹腾的是比我们小一些的孩子们。他们主要看排武戏,大人们稍一松懈,他们便挤进屋子,或坐在大戏箱上,或坐在窗台上饶有趣味的看人家表演。终于,屋子里孩子太多被赶将出来,然而他们并不肯走,干脆就在大队部院里练上了刚学会的`招式’,那有摸有样的或是滑稽不堪的动作,也往往引得大人的几声喝彩或一片笑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随着年关的临近,大队部里开始响起了锣鼓声,板胡声,伊伊呀呀的歌声,戏曲开始排演了。大队部院里的人开始多起来了。这回,可不仅仅是孩子们了,连闷事的,懂戏的,或是演过戏的都开始往这里凑。扒着窗缝门缝往里看,看不到的就站在墙下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每出戏都经过三几回的排演,终于,在大年二十七八,才没有了音乐声,大戏已然排好,只待明年开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就是大年初三,村里开戏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戏台搭在小学校。学校不是很大。南北两溜房各有十多间,东面是人家,西边起一院墙,中间留一大门,大门外一个仅有两个篮球架的小操场。院子西南角一棵好大的白杨。戏台就搭在院子东头,是早些年就堆赶的土台子。戏台昨天下午就搭好了。很简单,几根大竹竿,几块大帆布,几盏电灯,几幅帷幔,却是扎着大红花,贴着大红字,打扮的喜气洋洋。一大早就有大人孩子往学校里去,但只听偶尔有几声鼓鸣,听不到锣鼓响。走到街上,正有从学校回来的人,一问,说还早呢,上午只一出戏,《墙头记》。这是一出好戏,去年我看过,但今年怕是不行,我们还要去老姑家拜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骑车走在向官庄的路上,心里却还放不下大乖二乖,却也不好意思和老峰他们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下午从官庄回来经过学校,里面已是乐声悠扬,掌声阵阵。支下车子进去一看。人并不多,只有半院子。台上几个大花脸在那里走来走去的唱,问是演的什么?回说是《四进士》,奸臣戏。我们都不喜欢看,况且也累了,各自回家了。只等晚场,说是有好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晚场说是要在晚上七点钟开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不到六点,我就早早吃了点饭,向娘要了五毛钱,约了几个玩伴,拿着小杌子到戏台下占位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时天已大黑,学校里面灯火通明不说,小操场上也亮成了一片。小商小贩们的摊前都亮起了灯。有从人家接出来的电灯,有马蹄灯,最耀眼的是嘎石灯,贼y亮贼亮的。叫卖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瓜子花生糖栗子,甘蔗烧饼江米条,手枪汽车大气球,当然少不了糖葫芦,真是吃的玩的要啥有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因为时间还早,我们占好了位,留一人看着,便各自活动了,有接着回家吃饭的,有到小操场买东西吃的。我则是弄向东北角的化妆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化妆间用的是一个只有一门两窗的小教室。门自然是进不去,两个窗前已挤满了人在那往里看。早有演员在里面施粉弄彩,画眼描眉,勒头插花,着衣穿靴。我费了半天劲,偷了个空儿贴近窗前,正看到宝奎爷给周丽姐化妆。周丽姐本就漂亮的,经过这一打扮,娇丽又添三分,楚楚动人。正看的起劲,后面一个胖子正压着我,凑紧了窗子往里看,压的我喘不过气,我赶紧离了这里。戏台前的人已坐满,院里的人已比下午的人多出不少。我怕等会儿人 更挤,赶紧找着了座位坐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捱我南边的是个长了一脸麻子的奶奶,正和旁边一老头说着戏。也难怪,她们家都是戏迷,一家子有四口人在唱戏。我就安安静静的坐那听他们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过了一会儿,舞台上前面黑红色的大幕终于拉开了。接着有人从出将入相的两个小门鱼贯而出,站在舞台右侧。马上要开戏了,这是武场要敲三通锣鼓。鼓槌一点,锣鼓铙镲铿锵作响,一时间敲了个痛快淋漓,现场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院里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挤满了整个院子。这时,大幕又拉上,行文爷走到台前说了一番话,现在想来应该是强调纪律。这回,戏是真的要开场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蓦地,舞台上锣鼓喧天,大幕随之拉开。四名兵士口中呦呵着出场,身后跟着焦孟二将,再一后出场的就是琐姑演的杨六郎。几声叫板过后,帅位坐定,宗保出场,喝过几声"奴才”后,便把宗保绑向辕门。琐姑那强大的气场,高亢的嗓音,不时引来一片片掌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琐姑比我父亲略小,自大俊姑上天津唱戏后,她就是村里新一任杨六郎。虽然早已嫁在东乡,但每逢家里唱戏,总是要接她回来唱这出《辕门斩子》,老人们说,望你大俊姑差多了,但那时,我确实分不出她与那时大队喇叭里播出的王玉磬有什么区别,想想也是好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老娘讲情未准,来了八贤王。饰者仰光爷是山后第一硬汉子,这待以后文中再述。仰光爷可是在天津学过戏的,而且是和他姐夫王伯华一起学习的。那作派唱腔当年确是了得,可惜着了坏人的道儿,坏了嗓子。但放在村里,那依然是白鹤亮翅。一出场就引来人们大声喝采。在我身边的麻子奶奶大喊一声"好"后,便和旁边几个老头说:要不是坏了嗓子,出名的或许是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随着二人在宝帐中对唱,唇枪舌剑,各不相让,剧情渐入佳境,场上高潮叠生,场下摒声凝气,一节才歇,掌声四起。奈何八贤王还是被赶出了帐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终于,周丽姐扮演的穆桂英出场了。但见她:浓眉秀眼,玉额粉腮,梳大头,线尾子,戴一顶粉红绣球七星额子,袭一身绿绵红缎改良靠,粉彩裤,绣花鞋,披一件绣花红斗篷,两根五六尺长的雉鸡翎,在灯影里夺光溢彩,更添三分英气。一字未出,但一亮相,两根长翎轻握手中,那个潇洒劲,一下子招得满堂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麻子奶奶他们是喜欢听六郎与儿媳斗智斗勇,我们还是喜欢穆瓜。一出戏后,出去解手,口里还唱着:穆瓜开言道,姑娘你试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往操场走,已是走不大动,只好插人缝出去。好容易挤出门口,回头一看,呵,这些人哪,连南北两边房上,院墙上,树上也都是人。小操场上虽是看不到戏台,仍有人在那坐着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片刻休息后,今天晚上的重头戏《秦香莲》就要演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待我们回去时候,却发现少了洪庆和金伟,一问,春生说他们在操场上买了糖葫芦吃,说听不出词,时间又长,怕熬不住,不回来了,小凳子让我们给捎回去。少了俩人,地方一下子宽敞了许多。正高兴呢,却有人在后拍我肩膀,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冲着我笑,说让我往北边靠下,她要靠着麻子奶奶,听她说戏。麻子奶奶就向我们介绍了:这是谁谁的姥姥,大老远来听戏的,我们应该让的。我们倒无所谓,反正地方还是挺宽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帮人正说着闲话,台下灯光忽地暗下来,大幕拉上,这是要开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们已是静了下来,却听身边两个老婆儿还在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论演秦香莲,范庄有一个角唱的老好了!"那姥姥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那怕是比不上咱这里的金玉如,人家原来在天津唱,金玉如《秦香莲》的牌子一挂出去,三天前你就买不着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是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是,俺老头子听过,是真好!不过,今天小茶这孩子也挺好的,带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两人正说着,大幕重新拉开,戏开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台上穿着红色蟒袍,戴方翅乌纱帽的应该的陈士美,那白胡子老头儿自然是王承相。因为主要是对白,我们很容易听懂。心上直恨陈士美心无情无义。终是王承相技高一筹,换得秦香莲抱着琵琶出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你且看那茶姐姐如何打扮:简洁包头只插几件鬓花,一袭青衣褶子,下着素白花裙,上托素白水袖。双手怀抱一把琵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尊附马与相爷,细听其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音乐声里,茶姐姐那低回委婉,如泣入诉的歌词回荡在这个深冬寂静的夜空里,最后跌落人们心里,激发出一片叫好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便听那姥姥说:小小年纪,拿捏的这么好,真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麻子奶奶回道:你往下听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王承相到底没有劝得了陈士美认了妻儿,只好送扇与香莲,叫她去找包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台上情景在转换,冲突越来越激烈,受陈士美指派追韩琪追杀香莲,香莲自以当无生计,临死嘱托一双儿女,唱的是缠绵悱恻。而当义薄云天的韩琪当场自吻在破庙里,只见香莲扑跪在地,那痛彻心的歌声直钻人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爷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见大爷丧了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时,你若细听,便可听到场下已有抽泣声。我身边那两个老人家,也已是手拿一方帕子不停的擦泪,倒是那边的春生已看出困乏,在不停的打着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阵锣鼓响,包公终于出场了,好象场上场下来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许多,人们的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来,除了喝采,还可以听到这儿那儿几声笑语。而春生刚坐直了身子却又低了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王朝到了附马府,引得陈世美自投罗网,来到了开封府。唢呐声里,包陈二人相见,呵呵大笑。那春生听得唢呐响,以为散了戏,站起来就走。待发现不是,大不好意思,但没再坐下,说困了,就回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再看场上那老包,身材高大,风流倜傥,底气十足,声若炸雷,惹得场上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一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不铡陈士美,我不姓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英雄本色,男儿志气,引来全场掌声雷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然后,皇姑来了。凤冠霞帔,花枝招展。但那盛气凌人的姿态确是让人生厌。这时我的眼里只有秦香莲,已没有茶姐姐,一大段反梆子当时只听得是把自己比作一只孤雁,但具体意思并不是很清楚。那歌声时而低婉时而高亢,时而悲愤时而刚烈。场上场下鸦雀无声,演员观众也俱入戏中,一曲唱罢,声泪俱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太后终于还是出场了。太后的淫威到底还是动摇了老包的决心,叫人拿出了三百两纹银要打发香莲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教养儿女把书念, 教他们念书莫做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而此时香莲的一段唱也把全剧带向了高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回过头来哭苍天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哭一声苍天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杀人的老天爷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闻听人言包大人为官清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有谁知他是官官相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你害的我香莲好苦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包大人赐我这三百两银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事到如今我要它又有何用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时分,你可见场上场下已是哭成了一 片。热烈的情绪中终于迎来了老包气势如虹的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开一一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哦,这个激荡人心,令人难忘的夜晚啊!</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初三这一天的戏已然结束。身边的麻子奶奶与谁谁姥姥似乎亲近了不少,相邀明日再坐在一起。看天色估计已是十一点钟左右。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却并无睡意,便都在小操场买东西吃。我这五毛钱总得要花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初四初五初六,还是接着在家里演。初七以后,戏班子就要出村演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然而村里仍然没有安静下来,今天是曲河的落子,明天是候庄的秧歌,后天又不知是哪个村里的高跷。闹的一个村子里热气腾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孩子,孩子们的孩子们,是体味不到我们当年的幸福与快乐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七 元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说到正月十五,总想起辛弃疾几句小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是啊,彩灯、明月、烟火、笙笛、歌舞、交织成元夕一片欢腾,教人如何忘却那灯火阑珊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忆里的燕南乡村,毕竟难敌大宋都市的繁华,却还是几分绚烂依然留在心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正月十五的傍晚,家家户户的门灯次第点亮,整个村庄便又被浓郁的节日气氛笼罩了,街头巷尾时时传来阵阵鞭炮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外间屋祖宗的牌位前,除了仍然供奉着水果鱼肉之外,各家都又加了两样供品一一麦子垛和驮着大元宝的小刺猬。这是人们心中对来年最朴素的期盼,是他们最美好的梦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院子里却已是渐渐聚起了一帮打着灯笼的孩子,我们的狂欢夜就要开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元宵赏花灯是这个民族千年的习俗,但我们实在没有见过花灯。近两年,我也只是去黄骅看过,确是美仑美奂精彩纷呈。然而到现在我还是没弄清楚:那些个夜晚,为什么我们的第一个节目就是"赏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多少个男孩女孩都把自己点着的灯笼挂在院子当中的凉衣绳上,各自闪烁温润的光明。四方灯笼虽是样式相同,但上面画的山水人物,花鸟草虫却是各有不同。金伟的像八楞锤样的圆灯笼招人喜爱,洪庆他爸爸从塘沽给他带回的折叠灯笼更是新鲜,引得一声声称叹,我仿佛又看到洪庆那笑眯了的眼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第二个节目是放"灯官”。何为灯官?正月十五观花灯,花灯种种皆有名,报灯名者即为灯官。在青县某些地方,前些年还有人们用竹竿抬着灯官全村巡行。放灯官一事在我们这一带当是由来已久,只是到了我们那时,已是徒剩其名了。现在想想,就是各家各户门口放"饺子灯"。做法倒也简单,锯沫掺了柴油,用破布包了,捻出一角儿权作灯草。那时候,一个生产队里的人家大都住在附近,我大爷就是队长。他每年都要做许多"灯官”,放在他家偏屋里。在有些村里,放灯官还是有些讲究的。人们抬着盛满了灯的大抬筐挨家挨户放,而这户人家也要出来放一挂鞭以示喜庆。而那会儿我们那里已是很简单了,各户的"灯官"都是我们这帮孩子们放的。一大帮孩子,打着灯笼,提着一桶"灯官",敲着破脸盆之类的响器,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叫叫嚷嚷,叮叮当当,挨家点灯,别是一番热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那“灯官”虽小,却很耐烧,常是我们放"花”已倦,各回各家时它们灯火依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没错,是放“花”。既是狂欢夜,当然狂在放"花”。所谓放“花",就是燃放焰火。"花”有种种,转花,起花,钻天猴,拿在手中放的小手花,放在地上放的大花,还有自己做的各种各样的土花。因为"花”少,大都是一起放,或是先去你家,再去他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手花最安全,却也最不过瘾,才一点着,火花蹿不过两米就没劲了。给劲的还得说是从集上买回来的大"花"。哧哧哧,花信被点燃了,只见烟花先是冒出一股白烟,随后冒几朵了小小的火花,紧接着,那火花,越喷越高,呼呼作响,高到丈许,两丈,经久不息,正如一株光彩夺目的火树,开满了亮晶晶的火花。一树未熄,又起一树越窜越高,高潮频起。惹得我们又嚷又叫又蹦又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转花"飞旋在眼前,"起花飞到了天上,一声声呼唤空中的明月,最揪心的是钻天猴,它尖声呼啸着,四处乱飞,你得时时躲开它,否则不知会钻到谁的衣领中裤裆里。让人兴奋的还是放土花。土花是我们自己做的。大人们常常是用“铁窝头”,而我们是用青砖自己凿。凿开一窝,上留小孔,插上火信,装填火药,再用胶泥封了底部,就算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们这一帮,土花做的最好的还是春生,那花能蹿一房多高。每放成一个,别说他,我们都高兴的不行。当然有失败的时候,火花蹿得正欲起劲,却听“噗"的一声,"花”鼓了,砖底腾起一股白烟,连隔窗看着的二奶奶也发出几声惋惜,但没什么的,药还有,再重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大队里也放花,那看的人可就多了起来。都是"重武器”。有超大的花,能蹿上十多米高,一个一个放起来,那可真算是夜放花千树了。有能连续喷发的三节花。还有一会儿鞭,一会儿花的"威武鞭”。现在想想真也算作灯火阑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记得那年我已上初三,鹏哥在海中上高一,大概是正月十六吧。他骑车带着我去海兴看了"盒子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盒子灯,很多年轻人怕是没听过这稀罕物吧。这东西源自宫庭,可谓花灯之王,代表了旧时中国制作花灯的最高水平。盒子一般是圆形或八角形,一米见方,像极了民间的多层食盒。一层层巧妙折叠,巧设机关的花灯就全部藏在这个"魔盒”里。火信点燃后,花灯便从盒子里坠下。或故事,或传说、或亭台,或楼阁,或花鸟、或人物,或烛或焰,或静或动,一层燃毕又燃一层,少则七八,多者有十几层之多。盒子灯落户海兴,还多亏一人,当年去了宫庭教咸丰帝读经史的赵毛陶人士孙葆元。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他带了宫里的师傅教会了乡里人作花灯。这些都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但在那时,盒子灯实在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记得那天去的不仅我们两个人,所以出发时已经很晚。坐在鹏哥自行车后架上,我看到黄腾腾的月亮已从山的东边露出来,为我是照亮前行的路。是好奇,是疑惑,是兴奋,更是急切,一路上我们总是喋喋不休,内容也大都有关盒子灯。其中有个人说他在黄骅哪个村他姨家看过,有八仙过海,有牛郎织女,还有荷花,荷叶,一个渔童坐在荷叶上钓鱼……而且都会动,引得大伙一片唏嘘,脚下不禁加快了动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看盒子灯,是在海中西南边的大操场上,现在兴海公园之所在。在当时西边南边都是寸草难生的宽漫的荒碱地,所以确乎是看灯的好场所。十里八村的人都如潮水一般涌来,置身其中,你或许才能真正体会人山人海这几个字的涵义。我们到的时候,跟前已是不能靠近,只好把车子支在人群后面,人站在车上往前看,可前面的人也是站在车上看,因此换了好几个位置才算勉强看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看到两根高高的竹竿上又横架一竹竿,那盒子灯就悬在那儿,大概有个三四米高的样子。两边竹竿上还贴着一副长长的对联,透着喜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终于听到喇叭里有人讲话,讲的还不短,可那时候谁还有心思听那个,人群人依然是喳喳呼呼,最后好像是说什么什么开始,人群里才发出一片欢呼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但开始的并不是盒子灯,是烟花表演。 先是鞭炮,几个人把鞭炮缠绕在长长的竹竿上,绕着场子放,整个场子便弥漫在一片白色的硝烟里,连我们离得很远的,也闻到一股浓浓的呛味。接着是烟花,比山后更大更多的烟花排成一排一起点燃,一排火树一起喷射,形成一道火墙,在呼呼风声里直上高空。这排烟花渐落,又一排烟花重新燃起。而场子另一边,起花篓子也点燃了,一根根起花,带着尖利的哨音,直冲云宵,把乌蓝的天空炸了个闪闪烁烁,斑驳陆离。烟雾遮住了初升的月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时,喇叭声又起,人们都安静了下来,耐心等待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已是有几个人拿着长长的竹竿走到架子底下,应该是放灯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火信儿被点着了,是两根。两个红红的小点儿顺着在微风中摇摆不定的火信儿蜿蜒升腾,人群里鸦雀无声。忽然火光腾地一闪,忽喇喇从上面掉下一团,人们正惊诧间,那混沌的一团已是一层五彩缤纷通体透亮的花灯,定晴一看,是一座花园,有花有草,有山石,有小亭。人群里爆出炸雷般的欢呼声,鼓掌声。恰是这时,山石上,小亭畔忽有烟花燃起,旋转着向四周喷射,整个场子照得灯火通明。亭子顶上,盒子底下,一圈火信儿红光点点,白烟袅袅。亭子里的光渐渐暗下,这层花灯算是放完,早有放灯人用竹竿接下。喧声也渐落,人们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两根火信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又是一团火光闪过,你再看第二层,有山有云,有树有路,还有人,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正猜测间,人群里早就喊:是孙悟空,西游记。仔细看去,正是师徒四人,那唐僧端坐白龙马上,悟空持棒在前,八戒肩耙在后,沙僧挑一副担子,正弄西天而去。一样有烟花喷出,一样剔透玲珑。而最让人兴奋处,是那几个人会动:唐僧双手合十,悟空挥棒,八戒沙僧也各有动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放了一层又是一层,花灯内容各有不同,有城搂,有宝塔,有鸟兽,有花篮,场上掌声欢呼声也如潮起潮落。但没见路上说的八仙过海,也没有见到正在挥竿的鱼童,心中不免暗生一丝失落。偏偏这时人群里呼声大了许多,这层花灯却是漂亮至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花灯的底部,是泛起白浪的大海,海上或是一大一小两艘军舰,上面还有飞机。飞机上的机关枪,喷射的依旧是烟花,而军舰上的大炮发射的却真是一颗颗红色的小炮弹,直弄人群飞来,惹得几声惊呼。正分神间,人群里发出了潮水般的大笑声,我们仔细一看,也禁不住大笑起来。是军舰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小孩儿,正往海里撒尿,那个调皮的样子,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花灯放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高潮是一个接着一个,终于在小孩打枣的鞭炮声结束了,但人们还是依依不舍,好像奢望着还别的什么节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回家的时候,月亮已在半空圆圆的朗朗的照着,照着山,照着野,照着我们的笑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补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朋友圈刚一放出,就有朋友问,元夕写完了吗?我说写完了呀。她说,你没写天上绽放的礼花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确是没写,何止天上的,地上的各种"新式武器”我也没写。它们如何烂漫了节日的夜空,我当然见过。但那些记忆不是我的,我倒是还有些词汇来描述它们的美,但细思后,还是留给孩子们写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写在结尾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把感情诉诸记忆的人,是老了。年味儿渐渐淡去的故乡,怕是渐渐不记得我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