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荷冬韻

海蟾

每年冬季我都要去看殘荷，在江南看冬季殘荷還是第一次。此時的荷塘，冬的细雨飘飘洒洒落了一地，陡增了冬天里的寒意，飘飘荡荡的树叶落下，那銀杏、水杉，梧桐葉散布满地呈現一片诗情画意。詫異的是荷塘一个多月变化太大了！繁华消失殆尽，荷塘“花凋香渺谢红妆”独留残叶对秋光！夏日花的凋零已经让我感伤！想当初曾说：待秋来冷蝉哀鸣，也许再会来与残荷感伤！此刻心里充满凄凉况味。定格在一派萧索的湖面上，只见湖水枯瘦，风声低吟，阵阵雨声落荷溏，残荷枯叶立寒塘。可是，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曾经碧绿开满花的荷塘，而今是一池残荷，满池萍碎。在阳光中，那些梗有的高擎着黑褐色的叶子，有的被风雨摧残折断倒立在水中。叶子有的残破，有的卷着黑色一团！莲蓬黑色的籽也倒伏泥淖中，看到如此情景，我忘记了感伤！

遥望湖面，那些曾遮天蔽日的醉人青荷，大多折戟沉沙；那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風景，也不见了踪影。往日春的碧绿远去，夏的嫣红消失，婀娜婆娑的艳丽，已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是满目的枯槁残荷。可謂“枯蓬乱舞立寒塘，绿陨红消一片黄。褪去繁华风骨在，秋冬入梦待春光。”

秋来，又一夜风雨，只“留得残荷听雨声”，衰残荷叶上晶莹的露珠，让人回忆夏日它们胜美的季节，荷塘周围是那样热热闹闹，游人，摄者專心致志比比皆是。而今只有我等几人在这里流連！此時阳光依然很灿烂，早起的鸟儿依然快乐的觅食，荷塘依然美丽！秋蝉的鸣渐渐消去，那一塘曾经的雍容华贵和艳丽的喧闹也淡化成一片残枝败叶，此刻，再也见不到那绿那粉红那娇嫩欲滴的不羁，袒露暗香的浮动。荷塘收敛了绰约风姿，那轻盈、炫目、灵动、颤抖……所有的绚丽被岁月的使者——季节掩埋在那一泓绿波之下，留下残荷在寒风中独舞，负载着无语的前世和今生。面對满池的枯梗残叶，使人清心陶醉的已不是紅花綠葉！而讓人品味的是蕴藏在慢池残荷中孤傲自信的凄美！

　　在消殺凜冽的寒風裡，我尋望那满池的残荷，满池的败叶，那一株株站立的残荷，卷曲着荷叶与枯黄的荷杆，相伴相依，或蜷缩，或扩展，或昂首，或弯曲，似乎还在向世间倾诉着它们往日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风采，似乎还在吟唱着留得枯荷静听雨的声音。进入深冬时节的冷雨，以泼墨般的写意手法，在残荷枯叶站立的寒塘上，挥毫韵墨尽情地挥洒，留下了一幅写意般的残荷听雨的水墨画。凝望着微风摇曳中的残荷，它们因为风霜的摧残，所有的艳丽早已凋零，虽已不再美丽，不再青春勃发，不再娇姿妩媚，也不再以那朵朵粉红或洁白的荷花，润出一片风采和秀丽，但那几茎仍在风雨中坚守着的残荷，任凭凄风飘雨无情的摇曳，依然守着那一缕最初的纯洁在那里坚强的站定。

　我已經感覺到了凌波仙子摘去美丽的温柔的無奈，感歎那留下黯然神傷的气息，感傷那无法抗拒轮回的悲涼。是誰一度霓裳化成迷蒙，是誰把妩媚芳華揉进你的梦。

　　残荷就是這樣以这种姿态呈现在人们面前，好像是在诠释著什么？坐在荷塘畔青石上，梳理着已经被寒风扰乱的思绪，凝视着时光甬道的经曆。每次邂逅，你都用酡红的笑颜芙蓉般身姿勾引着我的迷恋，魅惑著我的迷茫。而今，遥望你驼屈躯干，枯焦卷缩的叶片，好像一張《命運交響曲》的五線譜，似乎整个荷塘都在吟唱那光华的瞬即，生与死的对照，记忆与泯灭的思念，一切都显得如此珍贵。此时此刻，真的感到有一曲埙声在天籟間迴蕩……

　　残荷，残亦风流。以其残缺的枝叶守望严冬，守望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涵养，守望来年的春天。恰恰是这种貌似萧条的死亡中，莲子与藕已在冰冷的泥塘之中孕育，新一轮的生命之芽正在悄然勃发。大自然的优美，在于生命的轮回；人生的悲壮，在于生命只有一次。

　　残荷，残亦悲壮。以其残缺的躯体展示顽强，陪衬铺垫着娇美，陪衬是一种功不可没的美德。荷花用这等的反差，将大自然的神话镌刻于世，晾晒在天地间。

　　残荷，殘亦渴望。身軀雖已枯萎，但并不意味着死亡，逝去艳丽的地方必将滋生出绮艳，这里没有浮躁只有厚重，没有张扬只有沉稳内敛。

　　每當此時我總是陷入難解的百思之中，既然万物都避免不了由盛转衰，那么衰败与再生之间又究竟隔着怎样一段生命的玄机？如果说衰与败都是兴与盛的开始，那么每一段生命的生长与成熟，是否也都预示着下一轮的衰老与凋零?問天問地问自己，生命是否都应该在繁华褪尽的萧索里，保持一份生命与生俱来的圣洁与不屈，保持灵魂中的那份纯真与高贵，这才是生命里最为高雅和最为珍贵的东西？我不清楚，在我行将老去的生命里，是否也会如残荷般那样昂扬与从容；我不知道，在我生命最后的守望里，是否也会有一种别样的美丽與安詳；我不敢想，在生命的輪迴中，還會在原來這個地方。 境由心生，情从感来。如果把“红藕香残玉簟秋” 感受为一种苍凉，如果在“菡萏香消翠叶残”中触觉到一种冷清，那么看着冬日里滿池的枯荷，读着“枯荷听雨”的诗句，你就會感觉到那冬雨中的残荷是那样的凄婉动人。

瞧！那一根根像肋骨样挺立在那里的残荷，续燃着铜锈般的火焰，透着铮铮不倒的风韵；听！那残荷与冬雨的竊竊私語，声音虽带沙哑，却依然音律悦耳，恰似那湖水之中轻拢慢捻的琵琶之音。它们在风中轻轻的摇曳，静静的接受着风霜雨雪的洗礼，不问世间悲苦，不问落雪和风雨，低眉浅笑。这种面对死亡的平靜淡定，完全是一种历尽沧桑的从容，也是一種饱经风霜的洒脱。浅思间，于生命而言，无论成败得失，聚散合离，不应一味地哀叹，唤西风入眉弯，顺眉下不应去唤醒泪泉。

　　在生命最为痛苦的边缘，理应心向温暖，即便是冰封的心湖，也会遇见阳光的抚摸而悄然融解。春夏的过去，只是四季的一个轮回，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在一个生命结束的时候，同时也蕴含着下一轮新生命的开始。直到有一天，当人们从残荷的根部挖掘起一节又一节的白藕时，才能真正醒悟，那破败的残荷原来是这样的富有，它挺立在那里静静守候着的，是他一生积聚起来最珍贵的结晶。残荷这种沉稳、坦然面对一生的变数，超乎想象；这种如此大气、淡定自若的境界，也让人肃然起敬。眼前淋淋漓漓的残荷，也让我悟得了人生的价值与真谛。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在盛与衰之间，在繁荣与落寞之中，我已分明看见了生命在不同时间，不同形态里，所展现出的一种别样的风韵。

　　伸出双手吧，握住那一抹融融的温暖，将它小心的捧在手心，挽一眉浅笑欢歌且行且珍惜，珍惜每一份情感，珍惜每一天的生活，珍惜每一次的相遇，守着剩余的流年，看一段岁月静好，轻依在时光的路口，静守着花开花落的安然与宁静。

我赞美残荷，因为人生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