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元旦

黄大信

1976年元旦是我下乡的第7个年头，在黑龙江畔的呼玛知青宿舍门口拍了照片。过年了，弄点节日的气氛，写了春联: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横幅:元旦1976。我的军装军帽和佩枪是借来的，这张照片也暗合了当时全国学解放军，解放军学全国人民的政治口号。1976年的元旦是平静的，但随后1月8日周总理去世、唐山大地震、朱老总和毛主席相距去世，粉碎四人帮，结束文革，成为中国历史的转折年。

我又换上了自已的衣服，走到院外拍了一张照片，以便使身后的知青宿舍整体显现出来。我们宿舍门口用碎砖铺了一条甬道，小院还做了门楼。东边的木板障子冬天拆下板障当引火柴，只剩架子了。

照片上宿舍的小院里只有很少的柈子，还是湿的，这也是知青宿舍的特点:柈子烧完了，队里送来一车，记帐。当地人屋前都有劈好后码放整齐的柈子墙。

知青宿舍的另一个特点是上海人擦身洗衣用水多，脏水用完随手朝门外一泼，冬天门口会形成一个大冰坡，不时需要用镐来刨冰，否则开不了门。我们宿舍的西面是一个漫岗，1958年苏联境内溃坝引发黑龙江涨大水，江边房屋都被淹了，这里却得以幸免。往东走不远就到黑龙江边了。

在这张黑龙江省地图上可以看到，黑龙江上游段从北向南流，一直到下游的萝北县后才折向东流，最后与乌苏里江汇合后流入俄罗斯境内，还有三分之一下游才入海。红色箭头指向处的呼玛镇就在江边。

示意图左下的人形，是我拍照所在的位置。

黑龙江每年11月封冻，此时已结冰，一直要到劳动节前后解冻，对岸的苏联不过距离六七百米。

用维得罗倒滿水放在室外，冻成冰壳后拿到炉子上烤一下，面上凿个孔，把里面的水倒掉，做个简易的冰灯。点上蜡烛，晚上放在院里就有新年的气氛了。

这种联排4门的知青宿舍当时在呼玛很普遍。知青下乡第一年，国家发给一年口粮款，每人还有230元建房安置费由生产队用于购买小农具和建房。这里原先是个大车店(赶车人住的可以喂马的简易客栈)，队里买下后拆了，于1972~1973年先后建成知青食堂和2排知青宿舍。每排宿舍有4个门，每个门进去有2个小间:朝南间住4人，朝北间住3人。每排可住28人，2排宿舍可住56人。队里上海知青最多时有105人，到1976年元旦时，因几年来陆续通过招工、参军、上学、投亲转插队等，还剩一半人，住2排宿舍。

大门进去是走廊，分南北2间宿舍。走廊烧炉子后，烟道经火墙通往烟囱，可以暖和南北2个房间。设计还是较为合理的。

这是凭印象画的当年我们宿舍的内景。我们在炕上糊了牛皮纸，刷上和炕沿、门窗同样的天蓝色的油漆，就不用铺炕席了。刚搬进去时没有地板，各宿舍知青到圆锯房连偷带拿刚给外单位加工好的木板，积少成多，自已铺地板。桌子凳子都是自已做的，只有水缸水桶是队里的标配。朝南间大约16平方米，4人睡的炕也就4×2米刚够。隔壁宿舍的知青不喜欢睡炕，干脆把火炕拆掉，自已做了2张双层铺木板床。

《盘火炕示意图》:盘火炕是个技术活，先砌一道7块砖高的炕围，炕内下半部分用土垫高，然后竖起立砖，立砖上铺平砖做炕面，最后用泥抹平炕面。冬天睡火炕活血解乏，夏天每天也要烧一把火驱潮，否则等于直接睡在地上。有的知青夏天偷懒不烧炕，也应了当地的歇后语: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

《火炕的烟道示意图》:烧炕的烟经过盘旋的烟道走遍整个炕面，最后经由火墙到达烟囱。想起当年的一个笑话，一个女知青的家长收到的家信中有这么一句:我和大狼睡一个火坑，把家长吓坏了。原来她把大娘写成大狼，把火炕写成火坑了。

火墙是用立砖砌的空心墙，让烟绕行通过整面墙体。一般裸露的红砖外面不抹泥，以便更好地散热。好的火墙热而不烫，散热均匀。上一张《火炕的烟道示意图》竖起来看可以理解为火墙的烟道示意图。

当年一般东北人家锅台的烟道→火炕→火墙→烟囱，做饭烧菜后连带着炕和整个屋子都暖和了。

在一年最冷的天气，只要一断火，屋里水缸也会结冰。光靠走廊的几把炉火和炕面的温热抵挡不住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

火炕如果多烧一把火，睡在炕口的人被褥会烤焦。后来我们冬天在火炕口外再加个小铁炉，屋里可以更暖和。秋天要在两层窗之间充填十来公分厚的锯末子（木屑），窗与框之间的缝隙贴上纸条溜缝，冬天玻璃上才不会有哈气。

这个是我的舍友沈同学，他赶过车，做过生产队保管员，后来上了大学。

我和沈同学在宿舍门口探讨数学题准备考大学，沈同学大学毕业后继续深造，做到博士生导师。

我和2位舍友合影，左起:沈同学、我、邬同学。邬同学1954年生，下乡时只有16周岁，下乡后还在继续长高。他做过圆锯的上手，赶过车，1978年大返城。第二年招为警察，在上海市邢侦队做侦察员，不幸患癌，于1998年英年早逝。

我们宿舍住4个人，这张是几个知青在三队大院老房子前的合影，其中右2是我的另一个舍友唐同学。1971年冬在红砬子柈子场伐木放树时，一棵即将倒地的白桦树倒地前碰到前方的树，树根部甩了个旋，把他小腿骨甩断了。沈同学赶爬犁下山把他送到县医院。医生的医术不高，腿骨没有接正。沈同学在医院陪护，第二年春天又护送唐同学回上海，上海医生说除非敲开重接，所以至今接口处还有个骨包，也只能这样了。唐同学曾在余庆上沟和我一道放过牛，也赶过爬犁。1978年随知青大返城回到上海，在衬衫厂做工人。

当年边境战备形势紧张，出入边境地区要凭边境证。

1972年夏天的黑龙江，我身后是当年黑龙江上游沿江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客货两用的大轮船。

《东方红10号》是蒸气驱动滑桨的老式轮船。现在沿江公路修好了，大客轮早已停运。

我1974年做了半脱产的农田水利员。

夏天在宿舍门口的照片:当年的确凉衬衫也很时髦，耐穿快干又挺括。

这是住在西头宿舍的尤同学在我宿舍门口留影。照片上一人多高的板障子，是从队部圆锯边上拖过来的，樟子松边上矗着刮了皮的白桦杆，上头拉了根8号铁丝用来晾晒衣服。宿舍门前的小院里放了一张木工桌，尤同学经常过来使用。他用我的木匠工具自已做了一套刨子，几件家具。后来带回上海，用托运行李的包装材料搭建改善了住房。

我们到了夏天，就把走廊炉子上的铸铁炉盖板卸下来，盖在院门口旁搭的炉子上烧开水。木工台下有用不完的刨花和碎木板可以用来烧炕。

2009年回呼玛，我原来住过的那排知青宿舍已拆了，原址上盖了砖房。（照片上红色箭头所指处）

食堂边上的另一排宿舍已卖给4家。第一家房子已破烂不堪，第二家屋顶上加铺了白铁皮。同去的袁同学当年住在西边第一个门里，这是袁同学在旧居门口与现在主人交谈的照片。可惜袁同学已于前几年过早去世了。

我们来到那排知青宿舍的北面，可见整体规摸。当时正值8月下旬麦收，树叶发黄秋意渐浓，已经有人在墙上抹泥准备过冬了。那张照片的尽头露出砖房的一角，砖房的原址是知青食堂兼生产队开会的会场。现在这排宿舍好多年前已拆，原址上盖了居民楼。

这张知青食堂的老照片上，两名女知青刚刚演出归来还没卸妆。食堂东墙上有我用石灰刷的大标语：“坚决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

当年动员《上山下乡》的宣传画。

反映1969年3月中苏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宣传画《务歼入侵之敌》。

我和高同学当年在呼玛镇街边的《务歼入侵之敌》宣传画板前合影。

1969年珍宝岛之战，那时部队只重视政治教育，忽视基本的军事常识，战士不会躲在树后隐蔽射击，造成无谓的伤亡。

当年知青的榜样金训华。1969年8月15日因山洪引发河水爆涨，在黑龙江黑河地区逊克县下乡的知青金训华，看到岸边的电线杆木被河水卷走后，奋不顾身下水抢救生产队的财产，不幸溺水牺牲。

呼玛冬至7:38日出，15:25日落。老知青刘琪拍摄。前些天有游客从江上走到俄罗斯被送回，说不知道这个是国境线，现在已被隔离。所以江堤上装了铁丝网。

开水泼向空中，瞬间化为飘雪，现在的人真会玩。有很多南方人特意冬天到北方感受冰天雪地的乐趣。

一月份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冷的，呼出的呵气马上在睫毛和帽子上凝成白霜，或在空中化为细小的颗粒飘落。当年极寒地区军警的棉军帽上有一条护鼻条，现在已有改进，连同下巴都保护了。向边防战士们致敬！

黑龙江呼玛段江边的173号界碑。

2025年元旦，呼玛的气温是-34℃~-21℃。

黑龙江一年跑两次冰排：开江和封冻前。由于江心水流湍急，很多地方晚上看似冻住了，白天又被急流冲开，形成封江后满是冰碴的冰面。

呼玛河、古龙干河、水泡子结冰后平整如镜。

2021年最后一天，太阳升起后，天上还有残月。

部分尚未结冰的河面，河水的蒸发在低温环境中使周边植物产生雾淞效应。

现在大兴安岭全面退耕还林，森林停止砍伐，不烧柈子，改烧煤了。当年的柈子已留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