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0

天马独孤

　　每年的最后一天，照例有个规定动作，对自己进行一个年度总结。我今天上午在单位述职述廉时说，一年一年，生活早已程式化，总结多了就显得雷同。今年变变花样，写写自己的年度关键词吧。

关键词一：极简

约十年前开始，我就开始崇尚极简主义生活，并趋之若鹜。到今年，已将极简风格发挥到极致。

一是物质极简。不是必需的东西决不购买，正在用的东西不坏不换。差不多10年没买新衣了，鞋子换得最多的也只是练功鞋。一支笔套200支笔芯用一年。工作记录本是女儿上小学时没用完的作业簿。每天吃两顿，每月辟谷三天。一年进食量只有常人一半多一点。不过居然还是三高患者，也算人间奇葩了。

二是精神极简。早已不买书了，旧书再读一遍，觉得好，继续再看一遍，然后悄悄放到社区图书室里，如释重负。竟殷切盼着扔空书橱的那一天早早到来。当年曾经每天早晨醒来后开三台收音机收听新闻并同时浏览一大堆报纸的人，如今根本不看不听新闻，自动屏蔽掉各种垃圾信息，每天早晚翻一遍手机朋友圈，看看里那些让我觉得有趣的人又干了哪些有趣的事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三是人脉极简。严格将工作圈和生活圈分开，只和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人话痨。话不投机，迅即高冷。

四是生活方式极简。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听开心的事，避开一切负能量。太极，徒步，越野，发呆，喜欢一个人收拾家务，乐在其中，美其名曰：清理物理空间也是在清理心灵空间。

关键词二：尽孝

6年前，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开车回湖南老家常德桃源，将母亲接到了南京。满满一车，几乎将家都搬过来了。本以为她就这么跟着我过下去。可三个月不到，她就天天闹着要回老家去，说她住在我这里，我上班后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个猫狗都不如。天天离家出走，不回不行。实在没法，我买了张长途汽车票，委托司机加上几大包衣服又将她托运回了老家。让她跟着我弟弟妹妹过。可回去没三个月，又天天闹着要到南京来跟大儿子过。本就性格刚烈的老母，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买一屋子保健品不说，成天疑神疑鬼，只说子女偷她的东西，并想加害她抢她的退休工资和房子，天天闹到公安局法院县政府要为她伸张正义，喊开锁匠将门锁换了一遍又一遍。偏偏记得我的电话，能一晚上打通我的手机200多次，说到处有人害她，要我赶紧将她接走。一年两年三年下来，三个子女被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每天关于她的各种信息刺激着我，令我处在一种极度焦虑状态，有时一晚只能睡着两三小时。

2020年春节，我回老家陪她过节。她每天就这么重复着各种被害妄想，精力旺盛得无以复加。我半夜晚上醒来，却发现一个黑影站在我床前，心脏都被吓炸。第二天说起，她又全然不记得了。我只好带着她每天行走，平均每天要走上十几公里，100多公里走下来，80多岁的老母终于喊腿疼不能动了，人躺在了床上，嘴里没有停下。说得神灵活现的各种对她的加害，没有丝毫是真实的。刚好疫情笼罩，不能出门了。关在家里，我只好将她当成标本来研究人性。按理人在失智情况下应该是善良的，可感觉她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恶念。一个当了一辈子老师的人，竟然脏话连篇。有时我不得不怀疑人之初不是性本善而是性本恶了。

老妈这个样子，让她继续待在老家显然不合适了。我决定将她带走。用轮椅带上飞机，我将她带到了南京。她已完全没有时空概念，当天晚上她就将我家当成了自己在湖南桃源的家，看见儿媳妇在厨房洗碗，老太大骂儿子说媳妇这么远来看她，我竟然还让人家烧饭洗碗。更要命的是，无论睡前怎么给她指引留灯，她能找到房子的任何角落，就是找不到厕所，穿上纸尿裤也没用，因为她不会拉在床上，只会弄在各个角落里。睡着时在床上，醒来时常常在客厅沙发上，因为她找不回房间了。有次半夜我听见有响动，起来发现她坐在客厅里在一包一包拆着吃阿胶。她说她已几个月没吃饭了。

我就这么在家24小时陪着她一个月。白天带她下楼散步，回来她硬说她的一件红毛衣丢了，我随手找件红毛衣给她说没丢，她说不是这件大红的，而是另一件枣红的。实事上她既没有大红毛衣也没有枣红毛衣。看着她趴在地上兢兢业业在床底下找毛衣的情景，我直想撞墙。

终于通过各种关系让她住进了一家还算高档的养老院，她十分开心有了玩伴。一进去先是带领大家唱歌，然后表演恰恰舞。可接着就要闹着要回家。医护人员苦口婆心告诉她这里就是她家。终于，她相信这里是她家了，但另一个问题来了，她要赶走同房间的老人，说这是她的家，她儿子还要来住的。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她还动手去扒人家的被子，结果她自己从人家的床上掉下来，跌断了几根肋骨。绑在病床上一躺40多天，她竟然又站起来了。刚好疫情趋缓，我可以进院看她了。她见到我，大多数时候将我当成了小儿子，有时却又喊我哥哥，因为她的记忆已如水流消失在沙滩，正在向幼儿时期回退，退到她早已忘记自己结婚生子，又是要上学前的小妹妹。有一天，我身上痒痒，让她给我抓一下。我突然发现她给我背上挠痒痒时她变得十分平静，眼神里充满了母爱和慈祥，而且你不让她停下，她就是一直给你挠下去。从此，雨花养老院里就多了这样一处情境，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每天下午下班时带着点吃的来到养老院，先喂满头白发的老母吃下，然后掀起衣服让老太太挠背。护士护工们也发现了这个秘诀，一旦老太情绪狂躁，就让她挠痒，说她按摩得真舒服，老太太立即平静下来了。

老太太是个有文化的人，琴棋书画都懂，书面语很多，经常之乎者也，偶尔来几句俄语，只要给她起个头，很难找到她不会唱的老歌。她当了几十年全科老师，即一人同时教语数图画音乐还有体育课，而且要从一个班收进来一直带到毕业。在老家大街上永远不会担心她走丢。纵使她认不识一人，但天下无人不识李老师。但在南京，她只认得我是她的亲人。我给她买了新衣新鞋，穿在身上她直说好看，问花了多少钱，我告诉她政府对老人好，满80岁后吃穿用全部免费。第二天称赞她的新衣新鞋好看，她有板有眼的说她上街去自己买的，付钱时人家说她是李老师，还便宜了两元钱。有人说，智商越高者越易老年痴呆。也许她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她给了我生命，尽孝不能等。她除了糊涂，体检各项指标都比我好，根本没有三高，她老说自己能活100岁，如果她不作，我也认为活100岁真没问题。自从她到了我身边，无论她如何折腾，我的焦虑感却消失了。每晚都能睡个安稳觉。

关键词三：隐忍

老马出生在湘西，很早习武，性情刚烈，鼻梁骨、耳朵软骨都曾因打拳而骨折。年轻时一言不合就动手。还一巴掌打跑了把我从武汉拐到南京的前女友。老婆挺着大肚子在家保胎时，我还深更半夜打得满脸是血回家。女儿出生后，还是一付湘西土匪德性。直到有一天，拉开车门要下去干架，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吓得哇哇大哭，竟从副驾坐上掉了下来。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生命不仅属于自己，也属于我的家人。再在外争强斗狠，势必会伤到家人。为了家人，我必须学会隐忍。后来，我给自己定了条规矩，平时轻易不要动怒，只要不是在自己和家人生命受到威胁的危急时刻，决不出手。从此后，还真没再在外动过手。后来再开始修炼太极，性情更是温文尔雅，放下拳头立地成佛了。

有次开车路右转，一人骑电动车飞奔而来，车旁刹住。老马说，都没接触，各自走吧。对方推起电瓶车对着我的车连撞三次，说，现在接触了，怎么样？路人看不过，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问明情况后问我怎么处理，要不要到派出所去做个笔录。我说，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让对方走吧。警察教育了对方一番，就让对方走了。事后，我发觉这次我不仅没动手，甚至都没动怒。这种隐忍和涵养让老马自己都吃惊。

女儿性格也象她老爸般刚烈，小学有一次一怒之下操起作业本就撕了，当爸的顺手一巴掌竟打得鼻血飞溅。当娃的亦不示弱，罗卜大的人扑上来拼命，竟将老爸一身抓出许多血痕。老马事后反省，这象什么样，这样我会培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女匪来。于是自己发誓我若再动手打娃我便是小狗。从此，丫头若真惹我生了气，我就开车离家出走到郊区玩上半天，气消了再回来，相安无事。真的再也没动娃一指头，成了慈父。

对娃她妈也是如此。当年的文艺女青年早已成长为买买买剁手党大妈，这与崇尚极简生活修炼成仙风道骨的老马形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方式。我不乐意，亦不多言，偶尔说你最好买些用得着的东西，暂时用不着的等需要了再买也不迟。人只能改变自己，不可能改变他人，夫妻间，要么适应，要么忍，要么就不在一起过了。我选择了隐忍，有时对方买回来用不着也不管了的东西，就悄悄埋到她衣柜深处去。

工作中亦是如此。总会遇到一些你不喜欢的人和事。想想，百年修得同船渡，能在一起共事，实为前世有缘。就是不喜欢不适应，再过几年退休了，转身即天涯。所以，若有谁在工作中跟老马处不好，那肯定不是老马的问题。

2020，老马很少生气，笑口常开，大肚能容天下事，越来越象弥勒佛了。

关键词四：坚守

年少时爱好广泛，喜欢多种运动，有各种爱好。如今，武只留下太极，文只喜欢在纸上写写划划。太极不只是爱好，而是钻研。只做好传承准备，并拜师入室，成为陈式罗架太极拳罗永平弟子，为陈式罗架太极拳第二代传承人。文的坚守只因为我热爱文字，喜欢笔走龙蛇满纸云烟的感觉，一年居然写下40万字。偶尔也玩玩越野，寄情山水之间。也爱好摄影，记录下人文点滴，虽缺少天份难成大器，会欣赏他人佳作也是很愉悦的。

关键词五：放下

女儿在疫情期间，历尽辛苦回国。在家住了半年。突然发现自幼跟父母滴滴巴巴说过不停的丫头现在有些沉默，跟我们话不多。问多了，还不耐烦。我们有些不适应。后来一想，我上大学时，父亲送我到学校报到后离开后第一件事，我就是在珞珈山上对着东湖大叫一声我自由啦。女儿现在这么大时，我都大学毕业工作了。我们怎能还将她当成一个孩子呢。我们应该放下了，做个不让下辈讨嫌的老人。所以，她不说我们也不问。回英国大学后，我们也只提醒要多加注意疫情防护，该花钱就花钱，该谈恋爱就谈恋爱。家里是你的港湾，累了就回来，不累就在外多闯闯。没象有些家长三天两头求视频什么的。互不相扰，各自安好。

放下的当然不仅是女儿。权钱名利皆为过眼云烟。全放下了，也是为心灵减负，活出更精彩的自己。

2020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