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那些事

段保成

你好朋友，有空么，咱聊聊？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别嫌我烦呵！聊点啥呢，2020年国际国内发生了很多大事，这些大事电视里网络上都有，不聊了，咱还是聊聊俺家发生的事吧，没啥大事，全是些鸡零狗碎。

年轻时，时间大把大把的，随你挥霍。等稀里胡塗地变老了，才感觉日子过得真快。面对能看到尽头的日子，感觉自己从阔佬一下变成了乞丐。紧攥着不多的几枚硬币，焦虑地盘算着往后的生活。于是，我和老伴也和那些贪生怕死的人们一样，开始养生、锻炼身体了，与衰老进行抗争。

2020年是个难忘的年份，由于疫情的爆发，人们都囚禁家中，一边抗疫，一边抗衰老。我的老伴是个闲不住的人，常年在外奔波，虽然每天披星戴月地折腾，也没让她过上披金戴银的生活。新冠病毒阻挡了她奋斗的脚步，却阻挡不住她在家中为我烹调美味生话的热情，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热情过头了，就有了剩菜剩饭，倒了可惜，就搞些创新：把玉米面包了剩米饭油炸了，把剩菜倒在汤面里再撒些胡辣粉，用特殊形式榨取它们的剩余价值。看我吃得欢，老伴就开心，说：有味道吧！我边吃边点头。不是有味道，是太有味道了。她炒菜做饭，时常忘记放没放盐和佐料，索性又放一遍，不是齁咸就是麻辣。可我不说，一个不会做饭的，没资格对做饭的说三道四，做人得厚道。其实，对我这个不敢饱餐的糖尿病人来说，见食就香。从小家穷，孩子又多，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练就了我狼吞虎咽的吃相。做啥吃啥，好养活。都说狗忠诚，如果我家养条狗，结局有二：一是饿死，一是离家出走。

老伴以为是她的厨艺了得，随手一弄，就是顿美餐。她让我慢点吃，还向我兜售不知从哪得来的养生秘诀：吃饭要细嚼慢咽，每口至少嚼三十六下，这样对牙齿、胃肠都好，利于营养消化吸收。我斯文地边嚼边数，她问了我句话，我回答完后却记不起饭嚼了多少下，难怪小时候老人不让吃饭时说话。我对老伴说：给我找个口罩戴吧！老伴不解地问，吃饭戴啥口罩？我说：驴拉磨戴眼上罩就不晕了，我嚼饭戴上口罩就不说话了。

老伴除了做饭，还要减肥和美颜。年老色衰是自然规律，可女人们不愿面对，整天盯着镜子与皱纹较劲。脸对女人来说，那就是一个家庭的地标性建筑，都想站在颜值的巅峰，有的人拚命装修，拉皮整容垫鼻隆胸，搞得跟高档酒楼似的吸人眼球。我家那张脸，属棚户区里的老旧危房，没钱装，也不能拆，只好在门脸上刷道绿漆，装装嫩吧。虽然每月买化妆品开资不菲，可这钱该花还得花，不指望她那脸像葡萄一样水灵，可也别像葡萄干那样皱巴巴的，必竟我比别人看得时间长，不能亏了我那双有了白内障的近视眼。我看她每天节食称体重，看她成天敷面膜。她若能变苗条变年轻，我不劳而获就得个美女，权当“二婚”了，乐享其成。

我有早起早睡的习惯，看完中央台和几个地方台的新闻类节后，就洗嗽独自回屋睡觉，把垃圾时间剩给老伴。她睡意全无，一边看电视，一边翻手机。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黑暗中飘动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那张阴森森的目光和惨白的脸，顿时惊得我汗毛倒竖、失声大叫，一咕噜翻身坐起。开了灯，才知是老伴敷着面膜进屋。定了定神，仍觉心脏狂跳。我下床抱了枕头被褥，进了另一间屋睡，反锁了门才觉安心。“二婚”没盼到，“惊魂”却出现了。

如果你想保持年轻状态，最省力最快捷也最有效果办法，那就是谎报年龄。如果有人问你的年龄，你就让他猜。有情墒的人会猜小。明明你六十多，他偏猜你四十多，你只需回他一句“差不多”，立马就年轻了二十多岁。我家装修新房时，来了个贴壁纸的小伙，进门见老伴就称呼“姐”，高兴得“姐”拿了我的烟招待这个“弟”，还做了饭留“弟”吃。老伴问小伙：多大啦，属啥的？小伙说：三十多啦，属牛的。老伴说：我儿子和你同岁，也是属牛的。小伙问：那我该叫你姐呢还是叫阿姨？老伴迟疑了一下，说：还是叫姐吧！吃完饭，小伙收拾了干活的工具与我们告辞：姐，再见！大爷，再见！这辈份，乱套了！都是让“姐“闹的。



老伴最乐意做的一件事，就是随我一起蹓弯儿。而我最不乐意的一件事，就是让老伴陪着一起蹓弯儿。我蹓弯儿时大步流星，汗浸衣衫。老伴跟不上我的步伐，紧跑几步，挽住我的胳膊，完全不顾疫情期间保持社交距离的要求。让她拽着胳膊，能走快么？到公园本是想锻炼身体，结果让她搞成个散步观景。见我不悦，老伴开导我说：咱们年纪大了，到哪儿都要相跟上，万一有个突发情况，就算你带着救心丸，也得有人给你塞到嘴里吧！咱俩出门旅游，哪次你病过？你去西藏、呼伦贝尔、日本、俄罗斯不带我，哪次你不是生着病回来的？她这张嘴，像是在寺庙开过光，说得挺灵验。她继续说：夫妻为啥称伴侣，那就是谁也离不开谁，就好比是秋衣和秋裤，离开谁，保暖性都会减半。听了这番话，让人周身通畅，不仅理气，而且利尿，立马想找卫生间。我可不是爱占便宜的人，不回家解手是为了节省水费。真的是尿急，刚需。见我要上卫生间，老伴要陪着去。我说不用你陪。她说这叫不离不弃。进了公园卫生间大门，她松开我的胳膊，转身欲向左边女厕，我拽住她往右边男厕拉，她使劲挣脱进了女厕。看，什么不离不弃，秋衣和秋裤也有尿不到一起的时候。

老伴对我说：好长时间没去看我爸了，去了总挨骂。我家住得离老丈人家远，坐公交要倒两次车，没两小时去不了。往常老伴每星期总要去看望一次老爸，这次因为疫情，所以几个月没回一次娘家。老爸身边有人服伺，她也放心。刚才给老爸打了个问候的电话，遭老爸的一通数落，说老二老三常来看他，就大闺女不来，以后干脆就别来了！老伴知道，她已被老爸列入“制裁黑名单”。

老伴去小区自动银行取钱孝敬老爸，塞了卡，却不吐钱，拔出卡看，是公交卡。就这脑子，就是个坐公交的命。老伴早想买辆车，她拿着买车的钱到生意场去博，进去时兜里的钱能买奥迪，退出时连奥拓也买不起了。老伴两个妹妹家都有车，她只能混人家的车坐。

老爸端坐太师椅上，见女儿女婿们进门，心里乐开了花，可脸上不动神色。我上前开玩笑说：爸，我们来看你，也应该起身迎接嘛！老爸笑笑，招呼我进里屋抽烟吃水果。老人患过脑出血，站起吃力，也迈不开腿，每天不是坐就是躺，就盼着儿女们常来，说说话就好。老伴堆着笑凑过来，老人立刻唬了脸：你来做甚？有本事你就不要来！老伴解释说忙，更惹得老人生气：谁都不忙，就你忙？人家都能来，就你不能来？老伴脱了外套往厨房闪，老爸吆喝：还没说完，你躲甚？手机响了，老爸接了电话，通话结束，老伴站在面前候着说：爸，还想说我啥？老爸愣了一会，意犹末尽却也无可奈何地说：想不起来了。



饭菜上桌，老伴端着老爸爱吃的油糕和烧肉，摆在老爸面前，怕他吃撑了消化不好，叮嘱他少吃。老爸梗脖嚷：我还要活多大年纪了，不让吃。老伴忙说：好，好，吃吧。老爸又嚷，让吃么不给我筷子。老伴忙拿来筷子分发，不小心一根筷子掉地，老爸接着嚷：毛手毛脚的，能做了个甚？老爸转头跟我说：她在你家也是这么没样？你能忍受了？我说：不能忍受要咋，跟你退货你又不退。老爸哈哈笑，那双倒垂的白寿眉微微颤动。他慈眉善目，配上圆滚滚的肚皮，一副弥勒佛的神态，早就没了当年不怒自威的模样。他发脾气，也就是为了刷刷他的存在感。而且他也只拿大女儿撒气，挺顺嘴的。若数落老二老三，张不开嘴。当然人家也没做下让老人数落的事。当老大的通常都是“招黑”体质，活没少干，骂没少挨。“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决定为出手老伴讨个公道，当然我不能吼，也不敢吼。我声平气和地对老爸说：爸，她虽是你女儿，可也是我老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在家都没骂过她，你咋能随便骂？老爸愣愣地看着我这个大女婿，平生第一次用严肃的表情与他讲话。我提高嗓音说：我郑重宣布，以后当着我的面，不许你骂，只许你打！桌上的人都笑了，老爸也笑了。当儿女的，哪个没挨过父母的骂，那骂声中饱含着父母的庝爱和期望。唉，可惜咱无福再听父母的骂声喽，只能在回忆中感受那份温情。



我年轻时，练拳击练摔跤，就爱跟人争强斗狠。看着不顺眼，听着不入耳，挥拳便上，一副愣头青模样。人老了，早过了惹事生非的年龄，而且也不出门，连锻炼都在我家楼顶平台。可我不惹事，事偏惹我，差点摊上血案。

双十一我在网上买了不少东西，取快递都是老伴的事。那几天老伴在外忙，回来时晚，快递点已关门，几天的快递都没取上。第二天我亲自下楼取快递，人很多，排长队。轮到我时，从队伍外走来一个小伙，张口就报他的取货码。我说：小伙子，都排队呢！小伙对我说：你着急？家里有病人吧！我愤怒地回他一句：你家才有病人！小伙张口就骂：你个老不死的，看你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就要扑着打我。取快递的姑娘忙拦腰抱他，嘴里说：别生气，我先给你取。小伙虽没再往我这边扑，却用一堆污言秽语甩我身上。这辈子还没碰上这么不讲理的，也没受过如此恶毒的辱骂，我也是有血性的，顿时怒火胸中燃，气冲脑瓜顶，拳头攥得紧，人就像拉满弓弦的箭随时都能弹射。只要我跨前一步，蹬地发力，左右手迅速打出两个直拳，保证让这小伙的的眼睛变成“熊猫眼”，送他个烟熏妆不用花钱。虽然自已的耐力不够了，可爆发力还在，三拳两脚打爬他的自信还是有的。可我及时按下暂停键，管控了自已的情绪。情绪这把剑，伤人时也会伤己。说实话我是有些怕了，不是怕那恶人，而是怕把事铺摊开收不了场子。如果是外敌入侵，或是见义勇为，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甚至不惜老命。与这做事没底线的二货交手，不值！不能打，也不能骂，怕污了一街人的耳朵，以为小的老的都不是啥好东西。那小伙见我没吭声，以为怕他，拿着他取出的快递，从我身边走过，又挑衅地骂我：老不死的，出门让汽车撞死你！他扬着头走，像高举着胜利的旗帜。闭嘴是我的最佳保护色，我只能忍着愤怒，拎着两大袋快递，蔫头耷脑地往回走，像只斗败的公鸡。生活这把杀猪刀，最先杀的就是人身上的锐气、傲气、不服气，让人遇事没了脾气。

回到家，越想越气。他不遵守秩序，还辱骂维护秩序的我，还竟然先取了快递，那么多排队的，竟无人敢说句公道话。气得我想骂自已：身上插几根羽毛，就把自已当凤凰了，装啥文明人嘛，我拿自已当根葱，可没人拿我炝锅。真不该就这么罢手。不罢手，又能咋？咱把事再捊一遍：他打我，我还击，把他打残，麻烦不断；或者他打我，我报警，倒在地上讹他，就算住了医院，医院没有wifi就让人受不了，如果他妈再来陪床，我还敢住么？到时还不定谁讹谁呢！就算不住医院，公安局总得进吧，谁先动得手，得先弄清楚。不怕讲道理，就怕他耍流氓，那小子硬要说我先骂他，先动手，我能辩清楚么？我要说他胡说八道，人家就会赌咒：我胡说就天打五雷轰！这种没有良知的人，都是无神论者，无耻就是他的避雷针，鬼神都无奈。他发誓了，逼得我也得发誓吧：谁胡说谁家断子绝孙！誓发狠了，也顾不了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

晚上老伴回家，我讲了取快递发生的事，她看我不生气了，开玩笑说：当时我在场就好了。我说你在场要做甚？她说给你递板儿砖，拍他。我说板儿砖是凶器，不能用。她说那我就上去挠他，指甲不算凶器吧！我笑着说你上去给人家挠痒痒了，还是我用板儿砖拍他吧。她说你进了局子我就给你送饭。我说行，局子里我还能吃上“外卖”。

说说笑笑，不愉快就翻篇儿了。再遇此类事，我还会选择冷处理。毕竟读了些书，不能都装到狗肚子里。我改变不了现实，只能改变自已。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人这辈子，就是反复受锤的过程，锤来锤去，就锤得性子就棉软了。想着那句“老不死的”骂声，真该回他一句：我长得慢，你急你再插个队。哈哈，这么幽默的话，当时只顾生气了，没想起来，白瞎了。以恶制恶，以暴制暴，拚不出好结果。拥有一个好心态，用幽默的目光审视生活，或许才是人生真正的赢家。



“老不死的”，是不肖子孙对长辈的恶毒诅咒，我权当是授予我的奖章，竭尽所能爱自已，别辜负了这个称号。好好活着吧，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国家对老年人不错，让咱老有所养，还能享受社会的各种优惠福利，坐火车、乘飞机、医院看病都会优先照顾，不用排队，逛公园、入景区都是免票，乘地铁、坐公交办个敬老卡就可以免费通行。咱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花花。别舍不得花钱，权当是为拉动内需，振兴国家经济做贡献啦。说到玩，我啰嗦两句，别没事就坐公交地铁到处瞎蹓跶，挤占有限的公共资源。有事出门，戴上口罩，不给国家添麻烦。坐车前染个发，不要让年轻人给咱让座。人家让了座，你应道个谢，别理直气壮地觉着应该。有的老者还打不让座的，指责人家不讲公德。这是道德绑架，让座是美德，不是义务，咱可不要为老不尊，成了“万人嫌”。

不聊了。跟待见我的和我待见的人聊天，很开心。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