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旧居

扁舟一叶

上图：远眺白音察干生态公园 上图：今日白音察干的住宅小区 一、2019年夏，回到我曾经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察右后旗。七十年代中，我与妻子在察右后旗旗政府所在地白音察干结婚，住进此地我工作单位的家属院。从二人世界到一家四口，住了近十年时间。家属院里的家，是我温馨的港湾。这次回到察右后旗，又到了白音察干，当然十分迫切的想再看一看旧居，看一看我最重要的青年时期十年生活之地。循着旧路，到了原单位的家属院。围墙上有若干“拆”字，政府已经规划拆除，住户均已签约搬出。院内的几排平房还在，一户一户隔成的小院也在，小院门和房门四敞大开，空荡荡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有的小院可能搬离较早，荒草萋萋。我来了，但与我共同生活四十年的妻子，已经在六年前永远离开了我，我们的两个孩子，都远在天边。院落依然人事全非。站在这里的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浪淘沙•旧居》（2019年7月）四顾静无声，巷陌皆空。荒庭寂寞影伶仃。往事悠悠无觅处，梦里心中。 尘世转飘蓬，生死匆匆。千言万语与谁听。一抹夕阳天色晚，泪洒西风。 二、察右后旗地处内蒙古高原，是干旱少雨的丘陵山地，平均海拔1500米，夏季短促冷凉，冬季寒冷漫长。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1970年8月踏上这块土地，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年，几乎半个世纪。白音察干是察右后旗首府，这里原来是一个小村庄，1971年旗政府才搬到这里。八十年代以前，政府机关和企业事业单位以及人们居住的房屋，都是平房现在，白音察干城区扩大了几倍，已经今非昔比。新城区鳞次栉比的楼房，宽阔的道路，优美的公园，壮观的广场，气势恢宏的雕塑，让人目不暇接。原有的城区，除了道路格局没变，地上的建筑，也大都重建，旧貌换新颜了。那时，我在后旗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妻子是白音察干中学教师。我们结婚后，白手起家，共同努力，从一碗一筷置起，像燕子衔泥那样，逐渐搭巢。这里有心血，有辛劳，有温暖的回忆终于到了原来的平房家属院，见到了梦中无数次萦回的旧居。家属院空无一人。我原来的住房还在，自家的小院还在，我和妻一砖一瓦垒起的小凉房还在。我和妻修复的小院院墙还在。那是有一年大雨积水，小院的土坯院墙倒塌，我找来几车碎石块，我和妻一块一块码上，加高了墙基，避免再次积水倒塌。墙体是我和妻一块一块垒上的土坯。四十多年了，它仍然屹立在那里，可见当时做得多么认真多么到位。这里把土豆称为山药。我还找到原来山药窖的位置。那是七十年代中刚刚结婚时挖成的。山药窖是一个竖井，深四五米直径七八十厘米。至今仍清楚的记得，我一锹一镐挖土，妻一筐一筐提土的情景。我居住的十年间，从十月到次年四月，长达六个月的主要蔬菜：山药和胡萝卜就储存在那里。内蒙的山药不但是一年内的主要蔬菜，还是提取淀粉的原料。提取的淀粉可以制作粉条，粉条是当地重要的副食品。当时都是手工提取淀粉。每年从买来的山药中，把带伤和小个的挑出二百来斤，用一种专门的“擦子”擦成碎末，过水淘洗淋出淀粉，晾干后可得到二三十斤。一年内自制粉条的原料就备好了。还记得，我和妻下班后坐在小板凳上，一个一个擦山药，经常擦到半夜，一个多星期才完成。为了把不多的钱用在建设小家上，两个人不怕苦不怕累，用双手创造自己的生活。妻工作前一直上学，但在家中从小到大经常做家务，耳濡目染，成了自制粉条的高手。淀粉加水和面时的水温和明矾比例，是做粉条的关键，她做的粉条总是亮晶晶半透明，又劲道又好吃。过年过节粉条需要量大，用压饸饹的饸饹床子压制；平常时节临时做一点，她像擀面条那样用刀切成细条，沸水中煮一下，一碗弹力十足的粉条就新鲜出炉了。……我站在那里，满是回忆。但是妻却永远回不来了，阵阵悲怆涌上心头。文革后，1980年我重返校园，到北京学习。妻告诉我，那是她最困难的时候。两个孩子，大的虚岁四岁，小的刚刚出生。冬天经常零下20度，经常下雪。为了上班，她改造旧棉裤，截短裤腿加高裤腰，把小的装进去，放在二八自行车大梁上钢筋制作的儿童座椅里，大的穿好厚厚的棉衣，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从家到她工作的中学有一里多路，她顶风冒雪推着孩子送到学校附近看孩子的地方，下班后再接回。个中辛苦，难以尽述。 图片：1981年，妻与孩子到北京，在我就读的学校住了一个暑假。全家合影。 我学习结束后，妻随我调到一起，举家搬离白音察干，一家人又团聚了。但我工作很忙，经常到试验研究地点，一呆就是十天半月。几次到国外进修或参加合作研究项目，动辄一年半载。两个孩子的生活学习全靠妻子日夜操劳照料管理。慢慢儿女都长大了。女儿在国内读完本科，到美国凭奖学金读研，获医学博士学位，考取了医生执照，在美国做了医生；儿子在国内读完临床本硕连读，做了外科医生。几十年间，妻子该吃的苦吃了，该挨的累挨了，该受的罪受了，该费的心费了。我和妻也都退休了，到了休闲旅游放松自我的时候。但是2013年6月份妻的体检却查出病情。一向身体健康，经常游泳，每天走路跳舞的她，不到三个月，竟然病情严重，靠输液维持了。六月份，妻刚刚住院，女儿听说她妈患病后，立即从美国回国，陪伴她妈妈。女儿在美国自己开了一个诊所，有十来个员工。在国内十几天后，她回美国安排了诊所事务，又回来，白天女儿在病房陪伴，晚上我值班。连续一个多月，直到最后一天。儿子则是每天下班后，都到医院。一天下午我坐在她身边，她睡醒了。她说做梦了，天很黑，她打着我给她那个手电筒，照得好远。在我和妻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妻住在学校教师宿舍，那时白音察干没有联上电网，有个发电厂，用大功率柴油机组发电，每天三四个小时供电照明，停止发电后学校里漆黑一片。我送给她一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结婚后在自家小院里也经常需要手电筒。调离内蒙的时候，妻把手电筒也带上了。我对妻说，现在手电筒还在家里呢，我明天拿来吧。妻微笑说，好吧，那个手电筒真好，真亮。她脸上带着笑容满意地又一次睡着了，永远没有醒来，距离她的体检只有三个半月。妻去世几年了。那个手电筒，还有从内蒙带出的洗衣大盆和搓板，至今还放在现在的家中。在没有洗衣机的时候，搓板用了十几年，木棱已经被妻磨去大半。对于别人来说，它们只不过是过时的没用的物件，但对于我来说，它们充满记忆。这里面有妻的身影，有几十年生活的印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站在原单位空无一人长满荒草的家属院内，想起当年热热闹闹的情景，真是恍如隔世。啊，旧居，时光将抹掉你在大地上的痕迹，但抹不掉心中的记忆。小说《牛虻》中，亚瑟的墓碑上刻着一句话：“所有你的那些波涛和巨浪都已从我的头上消逝。” 但我要对妻说：“所有你的那些波涛和巨浪将永远盘旋在我的头上！”回到旅舍，记下了脑海中浮现的文字：《浪淘沙•旧居》（2019年7月）四顾静无声，巷陌皆空。荒庭寂寞影伶仃。往事悠悠无觅处，梦里心中。 尘世转飘蓬，生死匆匆。千言万语与谁听。一抹夕阳天色晚，泪洒西风。 附：一幅风景照片和一首词 《蝶恋花•感作》2013年秋于美国密尔沃基寂寂空林秋径肃，惊鸟弹枝，乱叶飞千树。梦里依然闲信步，醒来难忆登临处。 落落人生晶似露，雁过长空，风影归何处。花落经年期再复，来生仍祈朝朝暮。注：2013年9月妻去世后，女儿让我到美国她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住些日子。是年秋，我到了美国住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