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

上善若水SCM

01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兰家堂,四面环山。在它的西边角,矗立着一所我向往的中学。当我第一脚踏入校门时,滑入眼帘的是合面而坐的初一教室和师生混用的食堂。紧走几步向右直拐,沿阶而上便是学生宿舍。校门的左侧分别是初二初三教室兼教师办公室。校园的四周环绕着一排排杨槐树围成了操场。每到夏天,大片整齐的树阴,就会遮蔽这些房屋。这一切,充满着秩序、整洁、繁盛、朴素的舒适气氛。</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操铃声响过,师生踩着有节奏的哨声,在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中迎接晨曦;每天,熄灯铃声响过,侧耳听着老师熟悉的脚步声,学生宿舍内马上开启静音模式,一天的生活也随之结束。 饭点上,结群各伙的伴儿聚在宿舍外的窗户前谈天说地,清一色的把窝窝头、辣咸菜、不见米的汤都收罗进早已排空的胃。饭后用来找补的干粮会招来磨牙的老鼠,它放肆地从一个箱底不停地窜到另外一个箱底,<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宿舍人喊着追着却瞅着老鼠神速地钻进了洞。偶有不听讲的淘</span>男,在女生后背上贴上画着“猪或狗”的字条,看着女生下课后背着条子跑进跑出,他则混在人群中笑得前仰后合,等女生发现异样时,那男生满操场被撵着跑…</p><p class="ql-block"> 所有这些,我都历历在目。在那里,我经历了每个初中生所能经历的种种欢乐,丰富而且活泛。但不管记忆中有多少画面,我宿舍对面的那间办公室里,那张玻璃板下铺着绿绒布的桌子上,放着的各色笔记本,一直闪现着金质的光芒。始终想起仍保持着最初的那种色彩,热烈而又深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我听到的第一个新词是“班主任”。我的班主任姓刘。看上去比我的父亲大。方脸,头发是三七偏分。他不说话时也会带着笑,笑起来露出整齐而雪白的牙齿成了他脸上显明的特征。说话嗓门不高,讲课缓慢、有力、目光总是平稳地掠过所有学生。上课是固定模式,总是先通读全文,辨析生字,抠词释义,总结段落大意与中心思想,但他课上所说过的话我全忘记了。事实上那个时代除了知识饥渴带来的不足意之外,事实上也正是没有负担的学习,更让人有一种一切都顺应规律的意味。感觉在思想上更能自由驰骋,行为上更能释放天性,更能归真。  </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我结识了一门新课程一一英语。教我们英语课的,正是刘老师的也已当了父亲的二儿子。我的乐趣也从乡间的田野小路移到了xyz上,我更喜欢态度认真时的感受。</p><p class="ql-block"> 我过的每一天,像成熟了的玉米,饱满、致密、结实。三天一提问,五天一小测,让每个同学逐渐在刘老师建立的三维坐标系中有了确切的位置。之所以这样说,是他在课上默默的用肯定的眼神在不断关注着我,我认为那是由我平时的表现引发的反馈。我喜欢被鼓舞。</p> 02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期中考试过后的某一天,刘老师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他满脸的笑样,分明是九月菊。</p><p class="ql-block"> 他已经把对我要说的话放在了嘴边:家里有几口人、读过课外书没有、学习上的竞争对手是谁,问到细枝末节。不知道过了多久,话题又转到了期考成绩,一个名次,一个最小的正整数,就将又一段时间填满。</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一天,刘老师的心情为我开放。他曾经严厉,却不失亲切。也就是</span>那一天,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老农,在注视着拢于他勤劳的手掌之下的禾苗时,<span style="font-size:18px;">从心底由然而生出一份更深的期盼与表达……</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考得这来好,得奖励你了!你去桌子柜里把本本拿出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支掉漆的办公桌上有三个抽屉。在右边抽屉下方有一个侧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走了过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打开柜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摞限制了我想象的新笔记本。我看着它们叠加的高度,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这么多!这么多呀!红皮的,黑皮的,绿皮面的,尽有应有,色彩从我的眼里流向心里,又很快从心里流回眼里,沉着有力,冲击着我深情而又静默的眼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恍惚间,听见从耳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爱见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嗯!”他的问话来得正是时候。我的回答则更像是一个五六岁孩子飞向天空的思维,那会儿太想在他的面前直白自己的想法了。一个人在向别人索取喜欢的东西时除了对自己的父母,还能对谁如此直截了当义无反顾呢?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想想当时蹲在那里拿本子的我,在抬起头回答他的问话时,虽看不着自己的脸,但知道已经变了颜色。我真实的表情(目不转睛的失态)任谁看了,都会不约而同地用一个词:“山包子”。哈哈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15px;">  ———石板,红旗笔记本承载了我小学阶段的全部记忆。到了初中,石板退出了历史舞台。红旗本仍履行着它的职责。那个缺纸少笔的年代,把不足100平方厘米、薄如蝉翼的日历纸撕下,在正面的空白处与反面当练习纸我认为也很过瘾。那天,遇到那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笔记本,而且是在我最初印象中忽然就变得这样新颖别致的,遇上谁能不心动呢?</span></p> <p class="ql-block">  “在那不好挑,你全拿出来。” </p><p class="ql-block"> 静静的,两本两本地拿,把本子分了六七次才摆放到了桌子上,各色各样薄厚不等的本子带给我的视觉冲击让我不愿很快就把笔记本拿完。 </p><p class="ql-block"> “你喜欢哪本就拿哪本。”声音随着视线从半桌子的笔记本上移到我的脸上。那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色彩。 </p><p class="ql-block"> “就要这本吧。” 橘红色的、32K大小的笔记本。我拒绝了64K的。 </p><p class="ql-block"> “来,拿过来。”</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他要这到底干什么。我站在那里,离他的椅子不远,用两只手把笔记本送到了他的手上。</p><p class="ql-block"> 只见他把本子放到桌上,打开本皮,用手在中缝处来回地摁了摁。抬起手在左前方的笔筒里拿出水笔,摘下笔帽,定定地看着他用天蓝色的墨水在扉页上专注地写下了苍劲有力的两行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虚心使人进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骄傲使人落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刘宽厚</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1980年 x月x日 </p><p class="ql-block"> 我静立在旁,被这两句话牵着,仿佛能听到来自心灵深处渐行渐近的絮语。那个时刻,我全身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我每一个毛孔中不仅仅是浸润着喜悦。</p><p class="ql-block"> “你这只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期末考试如果还是第一名,我再买好的,你再来选!”</p><p class="ql-block"> 我虽然无法预知自己的下一次,但我感觉到了我的灵魂的飞动。假如,当时面前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我会立刻去登攀,而且竭尽全力,不会退缩。   </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回到教室的座位上,轻轻地把这本笔记本放到了书桌上,小心地一页一页地翻,生怕弄脏了纸页,把里面带的插画看了个够。闻着新本子上散发着的淡淡的清香,抚摸着光滑柔软的塑料封面,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写英语笔记,还是该写语文摘抄?英语笔记不多,记在英语书上就行;语文摘抄用红旗本也行;还是什么也不要写了。等以后再说吧。之后用几张纸把它包严实。</p><p class="ql-block"> 晚上,回到了宿舍,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又将已包好的笔记本打开,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插画中的人民大会堂、天安门,享受着笔记本带给我的愉悦。仔细地看了一遍一一一这已经是第3遍了。之后又护着笔记本的四角小心地包好,放到了盛干粮的布包里。怕不保险又把包上的两根带子打了结,放到箱子里,上了锁。我的心才有了归宿。</p> 03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年冬天,对我来说有点忙。 我对第二本笔记本的渴望像炎热夏天的发面一样膨胀着。还是那间教室,还是那些老师,但是当我明白了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更愿意去尝试和专注于对每一科知识体系的构建、储存与运用,我感觉老师每节课给的食粮填不饱我的胃,于是我用反刍与预支尽力满足我的需求;当空气中散布着喧闹声和活动者的对话,四下里不安静的时候,我自觉那一切只能是完成任务后的事情,与自己的关系不大。我希望在努力的等待中达到我丝毫没有好高骛远的目标。  </p><p class="ql-block"> 当我第二次被刘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仍然是把喜悦写在了脸上。他又一次和我分享了他的收获。他笑着说:“看着陈兰的学习势头,我还认为她会超过你了。还是你拿了第一名。”虽然他说话声音的分贝不高,还是刺激了我的耳膜,与我当时的心情感觉不很协调。</p><p class="ql-block"> 这次,我挑了本黑色的,比第一本厚一些,还是32K大小。</p><p class="ql-block"> 我从办公室出来,走得很快。内向的我不是一个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意见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刘老师面前,我至少有了想表现自己的欲望。我就想赶快回去,用行动和坚持去告诉他我潜在的力量。  </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就是一根筋,满脑子装满了笔记本。当我想第三次拥有它时,它给了我比能力更强大的心力。我知道,一个人在一些方面的能力是潜藏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有,这些能力只有在特定的条件和行走的过程中才能不断地被自身挖掘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也知道后三次要赢得笔记本的想法,当时对我来说是单纯而又短见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在极力搜索和同事说起那段令我无数次温暖的镜头时,仍一直保持着那份曾经的心跳。突然才明白了笔记本的非同寻常的意义,它让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只有我努力才有可能抵达的位置上,这或许就是那时我并不懂得的理想。</p><p class="ql-block"> 是的!就是这些笔记本养活了我的理想!它让我追求的征帆始终向上高扬,让我在颠簸中始终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p><p class="ql-block"> 也许从那时起,我在不经意中已养成了现在的习惯。只要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总会寻找时间和它独处,静静地不让其他事干扰,用笨拙的却不停歇的手把它力求做好。  </p><p class="ql-block"> 不曾料到,初二时,我换了新班主任。也就是那年九月份,我用激情和精力铺就的兰家堂初中被拆并,我心中的它的名字被“段纯中学”所覆盖。我只能改变上学的路线。此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刘老师,听说他没有几年就办了离休手续。</p> 04 <p class="ql-block">  那时年轻,我知道年轻就是一种优势。我一直在为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停地忙碌,也一直在青春的记忆中保留着刘老师那永远的笑容。每每想起,仍涌起非凡的幸福,是远方的游子对于父母一样的感觉。 </p><p class="ql-block"> 我决定,一旦我有了空闲,我一定要去找他,和他畅谈我的工作与生活,因为我内心认为我自己的生活已经和他的生活深深地交融在一起了。 </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在我姐的几经打听又微发给我的门牌号码的指引下,在刘老师新迁的段纯新村村牌前下了车,先在一幢幢楼的外墙面上找寻着楼的标号,缩小范围后又跨进了单元门,急匆匆地向二楼走去。不多会儿,就走到了他家门前,又匆匆敲了门。一小会儿,我听到客厅内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位老人站在了我的面前。</p><p class="ql-block"> 我真的感谢自己是一个践行者。只见刘老师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衫,一双眼晴非常有神,腿脚灵活,耳朵不聋,还感觉是多年前的老样子。只是浓浓的白发和脸上的一些皱纹,写上了老年的沧桑。</p><p class="ql-block"> “刘老师,您还认得我吗?”</p><p class="ql-block"> 他端详了我半天,不免有些疑惑:“我看着面熟,想不起来名字了。”</p><p class="ql-block"> 是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何必让他去认曾经年少现也中年的我呢。38年了,人的面目变化那要有多大呀。</p><p class="ql-block"> “我是春梅呀!”</p><p class="ql-block"> “啊?!春梅,咋到这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来看您呀!”</p><p class="ql-block"> “我在兰家堂上学时,那时我还是您的得意门生了!您还记得笔记本的事吗?”</p><p class="ql-block"> “印象有些模糊了!”</p><p class="ql-block"> “班里还有些谁来?”</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的对手不是陈兰吗?您忘了?”</p><p class="ql-block"> “陈兰现在做什么工作了?”</p><p class="ql-block"> “她在二中教数学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p><p class="ql-block"> 我的话题激活了他的记忆,我们谈起他留有记忆的学生,谈起我的英语老师(他的二儿子),谈了他教过的我的小姨,谈了在兰家堂和他一起共事的我的老师的近况,尽管他有时可能张冠李戴,可他一直在牵挂着那么多人和事。那一刻我才知道,在和我年龄相仿或比我大的人中间,有很多学生曾经得到过他更多的帮助和鼓励。  </p><p class="ql-block"> 当我意识到那天被刘老师完全占满,当我停下匆匆走动的脚步,当我坐在沙发上用心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心有了一种严肃、深入、幸福的思考与穿越……</p><p class="ql-block"> 我又记起了他最初的劳动,我又看见他把手再次伸向泥土;我又感受到他传递给我的温暖,绝不仅仅是接地气那么简单。我敢自豪地说,这种感受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更令我愉悦的是,在他面前,我的心没有荒原。  </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告别刘老师时,他执意地把我送到了村口,步伐和我一样地快。我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真正目睹了什么叫精气神!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一个人向外释放的爱愈多,累积的福就愈大。86岁的刘老师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p> 05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随女儿去静升念高中的时候,我把很多笔记本都打包归置到学苑小区地下室的柜子里。每到年末,我总要和它们相对而坐。<span style="font-size:18px;">笔记本于我已不是一个故事的情节,它们与我,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关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等女儿考上大学后的那一年年底,老公归整地下室的物品时,悄无声息地把女儿初中和高中时的书本练习册连同我的一些备课本、旧书本都卖给收废品的人了,等我发现我的笔记本不见已经太迟。那上面的寄语,还有我在上大学时才舍得在它上面的每一格内,一笔一画写下并背会的一首首诗再也不能找回,很是失落唏嘘,心底不禁涌起不息的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甚至生出埋怨的心:<span style="font-size:18px;">怎么就被当成废品两三毛钱一斤给卖掉了呢?可</span>我为什么不能像当初那样用心去保管它呢?为什么不呢?</p><p class="ql-block"> 记得<span style="font-size:18px;">史铁生在《活着的事》中曾说过:“世界上唯一你可以拥有的东西就是过程,而时间永远是流逝的。”唉!没办法不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样反反复复想时,我似乎被自己安慰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今天,当我接过同事递给我的橘子,尝到了酸甜的味而不时还生津的时候,我也许会神游到刘老师办公室的桌面上,各色笔记本成了我心中永恒的珍藏,橘色则成了我的最爱;当我看着儿子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时,我也许会想起刘老师写下的那两行寄语,它是我今生的诗意,它是我心灵的皈依;当我汇合在每天清晨的车的洪流里,去往工作地开始一笔一画练习毛笔字的时候,我会在我的笔端由衷地写下对刘老师的祝福。祝您好,我的刘老师!</span></p> <p class="ql-block">  40年(2020年)后的1月,我一时心血来潮,情难自抑,随手写下短文,以示对我深爱的刘老师的崇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40多年前的刘老师)</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到中年,如果有人问我:你的上半场什么时期求知欲最强?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初中一年级!” 那时候,大脑是海绵,刘老师的教育是营养液,让我尽情吸收所有的养分!</p><p class="ql-block"> 也许刘老师已经不记得给我买笔记本的事了;也许他认为这件小事不值得一提。但是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那却是她眼里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p>

刘老师

笔记本

一个

写下

自己

本子

还是

感觉

办公室

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