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山人

<p class="ql-block">2020年是中国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为此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10月23号的隆重集会上做了讲话,肯定了抗美援朝出国作战的重大决策和深远意义,并对出国作战所有的志愿军战士提出了高度赞扬。</p><p class="ql-block 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block"> 作为志愿军战士的后代,我觉得有责任把父亲入朝的些许事情记录下来,即使是记忆碎片也应该把它拼凑在一起。因为,所有为保家卫国做出奉献的志愿军战士都不该被忘记。</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依稀听父亲只言片语的讲过他当兵的故事,可那时我还不大记事儿,故而也没记下多少内容。</p><p class="ql-block ql-block"> 直至在老娘家里翻出来一本父亲的军人复员证书,里面详细的记载了父亲弃农从戎后的经历,从而才使在我脑海里已经模糊的父亲,渐渐地清晰起来。</p> <p class="ql-block">吾父姓刘,名讳清贤,灵丘县城关乡(现为武灵镇)刘家庄村人。生于一九二四年,殂于一九七五年,享年五十一岁,那一年我才十周岁。</p><p class="ql-block">父亲在加入解放军前,一直在家里侍弄他那一十三亩地。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在解放前能拥有十三亩土地,就可以称的上是小康人家。一九四八年正值解放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解放军急需兵源。听娘说那时征兵是弟兄二人征一人,且先征未成家的男丁,本来父亲可以不参军,因为那时我哥保国已经降临。可无奈二叔因害怕以至影踪全无,父亲不得不离开刚刚七个月的娇儿,以及还过得去的家,去应征入伍。那一天是一九四八年八月十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退伍证的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复员建设军人证明书》证书还是那种由左向右翻,内容全是繁体竖行的旧版。从证书上看,父亲入伍后先是在华北新兵训练团受训,还在一个新兵排当了两个月的排长。四八年十月分派到了八师三十四团炮兵连。至于是几军,证书没写我也就不知道了。四九年十月父亲又被从炮兵连调到了三十四团的侦察排。五一年一月又被调到八师的骑兵队,混上了个班长还是副的。五二年八月又调到了一军二师四团二营五连还是班副。五四年十二月受到嘉奖一次。于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日退役。</p> <p class="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在服役期间参加过解放太原的战斗,也参加过淮海战役(可惜那枚淮海战役纪念章被我給弄丢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全国解放,可朝鲜战争又爆发了。父亲又义无反顾的随着八师骑兵队,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了鸭绿江,开赴到了白雪皑皑的异国他乡,吃着炒面就着雪团的参加了抗美援朝的正义之战。</p> <p class="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好酒,而且在冬天喝酒时爱把酒壶放在热水里烫一下,坐在炕头上喝上几口后,就回忆他在朝鲜时的事。他回忆他的个别战友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下,也没有被严寒酷冬冻死,而是被执行了战场纪律。父亲说志愿军的纪律非常严明,如若触犯必将受到惩罚。那时的入朝指战员大都住在坑道里,大家想一想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阴冷潮湿的坑道又怎么能御寒?倒是部队驻地附近的老百姓都非常热情,那时的朝鲜家庭已名存实亡。因为男人们都已上了抵抗外敌入侵的战场,家里只余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看到为了保卫他们家乡的异国勇士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又怎能无动于衷?因此当地有许多家庭,把战士们单薄的行李强行搬到了他们的家中。可奈何志愿军有纪律不准宿民居!因此大多数战士都会默默的把自已的行李搬回去。可也有个别意志薄弱,贪图享乐,不!这个词用得不当,他们只是出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寝在了老乡家里。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在一个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夜,一个是远离家乡的棒小伙,一个是丈夫不在家的小媳妇,如果不发生一段故事那就太不正常了。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夜的幸福需要他用生命来买单,到此时他才知道什么是军法无情。</p> <p class="ql-block">在援朝作战中,父亲不论是在骑兵队还是在侦察排的独自执行任务,他都能出色的完成上级交给他的任务。他说正因为他不怕死,才能活着回到祖国。回到家乡。</p> <p class="ql-block">父亲有两个复员证,为什么有两个证书呢?那是因为他们在接到复员通知,并颁发了复员证后,又接到了新的命令。命令他们重新在太原集结,为远赴苏联某个军校学习随时待命。可在太原集训了近一年也没接到出发的命令,实则上此时我们已和“老大哥”发生了不愉快。因此,过了一段时间命令结束集训,重新颁发了复员证书。就这样父亲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如果父亲能够去当时的苏联军校深造,那他的人生就可以重写,可现实中只有结果却没有如果……</p><p class="ql-block ql-block">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日,父亲胸前戴着勋章和大红花,兜里揣着309.4元退伍费回到了他阔别近8年之久的家,他又将继续侍弄他所热爱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回到村里后,父亲用他的的退伍费和娘24块银元的私房,去买了两头驴。一头是青背大草驴,另一头是黑色大骟驴。并为之配了两副鞍。说到鞍还有一段故事。父亲在骑兵队时有一个战友叫李亭,也是灵丘人,家住门头南庄。在朝鲜的一次战斗中,李亭被子弹击中从马背上摔下牺牲。父亲目睹了全过程。父亲复员后去了李亭家,李父是远近闻名的做鞍名匠,故而他的家很好找。到家后父亲和李父详细的叙说了李亭牺牲的经过。李父听后老泪纵横的和父亲说:“猫儿,(灵丘人对孩子的昵称)我自从接到孩子牺牲的消息后,就再也没心肠做过鞍,可这次我要精心的给你好好打造两副好鞍,之后我再也不会碰那玩意儿一下。”拿现在的话来讲,父亲那两副鞍就是那个老匠人的绝版,因为那个老匠人在做完这两副鞍后,就再也没动过做鞍的工具。前段时间听大哥说,那时让“入社”(人民公社),可老匠人只提一个要求,你让我儿子回来我就入。最后什么情况,那就不知道了。</p> <p class="ql-block">配好鞍后,母亲又花了好几天时间做了鞍垫。之所以用了好几天时间是因为我们当地有一句谚语,叫“新棉不上鞍!”意思是让人们要节俭。因此母亲先是拆了几件旧棉衣,然后才又缝制了两副鞍垫。</p><p class="ql-block">那时我家的两头驴在刘庄就是独一份,拿现在的交通工具来讲,就是别人还没自行车呢,我家就有了轿车。父亲有事没事就牵着他那两头驴去街上得瑟。看到乡亲们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父亲就会陶醉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当然驴的实用价值远远地超过了他精神上的满足。</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退伍后的父亲远离了他金戈铁马的沙场,带着他的两头驴,全身心的扑在了他所热爱的土地上。可令他所料未及的是这安逸的日子并不会持续多久。一九五八年七月,年轻的共和国在神州大地上,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加入人民公社的运动。运动主题是所有土地都必须交给人民公社,个人的一切生产工具都必须上交给人民公社。大家注意我用的词是“必须!”那就意味着无条件的强制!</p><p class="ql-block">那一夜,父亲神色凝重的整整的抽了一夜的烟。母亲则悲悲戚戚的抽泣了一整夜。可这丝毫改变不了土地和两头驴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翌日清晨,父亲怀揣着十三亩土地的土地证,手里牵着他心爱的,让他曾经无比骄傲的,让他无比自豪的两头驴。一青一黑的两头驴驮着鲜衣般的鞍子,(因为鞍子也属生产工具。)把土地证和驴交给公社后,父亲再没听公社领导对他殷勤地赞扬,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家里继续抽烟。虽然他心不甘情不愿,但他毕竟是接受过组织多年教育的退伍老兵,他清楚和政策对抗的后果,我不知道那一刻父亲有没有想起在朝鲜战场上,那些被执行了纪律的夜宿民居的战友。</p> <p class="ql-block">一九五八年底,没有了驴和土地的父亲再次告别了他的家乡。这一次他被组织召唤到了大同矿务局挖金湾矿。我发现父亲每一次被组织所召唤时,都会有一句非常煽情的口号,参加解放军时是:“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参加志愿军时是:“最可爱的人!”参加建设煤矿时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父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却能一直能行走在时代的前列。</p> <p class="ql-block">来到八矿后,父亲被分派到了运销站。大家都知道运销站的主要任务就是装火车。可大家肯定不知道父亲他们那时怎么装火车?他们那时装车全靠人工,先是用铁锹把煤铲到筐子里,然后再把一筐筐煤抗到火车皮上。一个车皮載重六十吨,全靠父亲他们一筐一筐的装满。这是一种什么劳动强度啊?让现在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但在父亲和他们那一群退伍兵看来,这更本就不算什么!最起码天上没有美国人的飞机轰炸,地上没有美国联军的进攻,渴了可以喝水,饿了可以吃饭。和在冰天雪地里伴着枪炮声吃炒面就雪团的日子相比,这里无疑就是天堂。就这样,父亲他们把大同矿务局的温暖,用他们坚硬的脊梁,送到了祖国的四面八方。(直到父亲去逝他肩膀上的老茧都未褪去)</p> <p class="ql-block">时光似水,转眼就流到了六二年。经过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共和国又面临着苏联的逼债。为了国家的尊严,自己的人民只能吃糠咽菜。这一年矿上的老工人都知道,除了在井下工作的人和领导们,其余工人的家属都要被压缩回原籍参加农村的劳动,这就是俗称“六二压”的那一年,因为国家已没有多余的粮食再给这些不干活的人吃。母亲怕父亲下井,毅然的带着全家(那时还没我)返回了灵丘。等母亲再来八矿时,已是七二年,并且还有一个新户名叫“临时户”,就是这个新户名让我们姐弟三个都抬不起头。那时的矿上流行一句话叫做:“长期户两个馒头一碗肉,临时户十八碗十八碗的喝糊糊。”。别的不说,就拿找对象而言,人那有户口的叫做长期户的丑男人,都可以找到长的特漂亮的小姑娘,当然前提是临时户。这足以说明,当时的临时户就是低人好几等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直到今天也令我不解的是,父亲在母亲已经离开八矿的情况下,仍然响应号召,选择了下井,而且还是一线。他是在向国家证明他一直服从组织安排吗?可为什么当初不选择下井呢?那样娘就不会被压缩回农村。唉……就这样他又被调到了工程二队,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调动也是他这一生的最后调动!他再也没能离开过这该死的工程二队。一九七五年十月,积劳成疾的父亲又被井下的“黑牛车”撞击了一下胸部,在矿务局二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因医治无效,永远的离开了他曾保卫过的,建设过的,这片他曾无比热恋过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也许是父亲当过七年兵的缘故,他的脾气比较暴躁,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对他人很友善,可对自己的子女却很严厉。我记得有一次,我姐和人吵架,那个和我姐吵架人的家长是个油盐不进的泼妇,听到她骂街后,父亲以为又是我惹的祸,回家后二话不说就拿拴羊的绳子把我勒住,他的举动把邻居们下了一大跳,大家上前七手八脚的把父亲拉住,我趁机逃脱。要不是得知他知道了真像,这一晚我是说什么也不敢回家。这一幕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然父亲也有柔情的一面。那时我们的身份是临时户,就父亲自己吃供应粮,我们的粮还得给村里交钱才能分粮。因为细粮(白面)有限,故而母亲只把细粮做给父亲自己吃。可父亲硬肯自己不吃也要给我留点儿。有时父亲上早班,晚上在喝上几口小酒后就来了兴致,给我说上几句我听不懂的朝鲜话,还给我讲他在朝鲜的故事,只可惜我那时太小,到现在一个也没记住。</p> <p class="ql-block">父亲在工作之余也爱和邻居们打几把扑克。那时他们玩也不赌钱,就是谁输了要出一个节目,学鸡叫学狗叫,唱歌唱戏都行。大伙都爱听我父亲唱朝鲜歌,因此就合起伙哄我父亲。而父亲知道也不在意,输了后就神情并茂的唱起了他在朝鲜时,和那些阿玛尼学的朝鲜民歌。尽管大伙都听不懂,可大家还是会给父亲报以热烈的掌声。而父亲也很享受这一刻快乐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时光飞逝,光阴似箭,转眼间父亲已离开我四十五年。若真有佛家的轮回之说,我想父亲已经转生了吧?!但愿父亲能够转生到一个书香门第,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用自己的学识为国家做贡献,而不是透支身体🙏🙏🙏</p> <p class="ql-block">若干年前,我的两个姐姐回忆起父亲时,说的最频繁的一句话就是,如果父亲还活着,一定让他能顿顿喝上酒,而且是那种瓶装酒,绝不是他在世时喝的“一块三”(一块三毛钱一斤的散酒)。而我能做到的,就是把父亲抗美援朝和参加国家建设的事儿,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因为,曾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出国作战的英雄们,不该被忘记。</p><p class="ql-block"> 下面是我一位跑友(语文老师)看到文章后给出的评论,我觉得有此评价,父亲可安矣!</p><p class="ql-block">勤劳一日,可得一夜安眠;勤劳一生,可得幸福长眠。</p><p class="ql-block">老父亲的一生是勤劳奋斗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榜样的一生,是英雄的一生。历史永远不会忘记“最可爱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