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鸽子

时轮

两只鸽子

每次回老家，总是少不了左邻右舍的来往，比城里实在是热闹得多。

邻居二婶敲响我家的门，手里攥着一只鸽子，非常热情跟我说：“这只鸽子飞到我家里来了，被我捉住，送给你吧！回去带给孩子玩！”我看了下她的手里，那只鸽子嘴角坚硬，眼睛放着无助的光，身上灰亮的羽毛被二婶紧紧攥着，不敢动弹。二婶眉飞色舞：“听你弟弟说这是只信鸽，腿上还装着环，估计是谁家驯养的，飞丢了，说是得值一两千块钱呢！”

看着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我不由心动，但嘴里还客气着：“我不会养啊，家里楼上也不方便。”

二婶更加热情：“这个好养，吃点玉豆（玉米的别称）就能活。我已经把他的翅膀给绞了，保证飞不了！”果然，顺着二婶的手看过去，鸽子的翅膀被剪得乱七八糟，连尾巴也被剪去了一半。

我的心骤然绷紧了一下。如果我不答应收下。这只鸽子估计不用多久就化作一顿美食了。即便价值不菲，我也应该收下它，或许还能救他一命吧。我喜欢这些美好的东西，如果举手之劳，能够保护一条生命，未免不是一桩乐事。

“好啊，那我收下了，谢谢你啊婶！”见我收下了，婶心花怒放，一边把鸽子递给我，一边絮叨着：“我已经用绳子绑住了它的腿，找个地方拴住就好。你可以再去买个鸽子来，跟它作伴，就更好了！”

我看着手里羽翼狼狈的小鸽子，苦笑。

“婶，谢谢你啊！”我拿出一件还没拆装的女式羽绒袄：“刚买的，用不着，您看看合身吧？合适就送你了！”

婶子也没客气，拿过来一试，稍显瘦，不过除去外面的棉袄，应该没问题。婶哈哈笑着：“瘦我也要了，今年过年不用买新衣服了！”说着就喜滋滋地转身一溜烟地走了。

看着手里的这只小鸽子，它真地非同一般。它并不瘦弱，甚至可以说是雄壮，如果用伯乐相马的眼光来看的话，它也应该算是鸽子中的千里马了。虽然我分不清信鸽与普通鸽子的区别，但它腿上的铁环也说明了它非同一般的经历。只是这残损的羽翼，已经让它无法展翅飞翔。现在放了它，不但回不了家，很可能再次陷入人类的罗网，还是先收养一段时间吧，刚才二婶也说了，羽毛很快就能长出来。

就这样，跟亲戚要了些玉米，连同鸽子一起带回了家。暂时在阁楼的阳台上给它找了个位置，先呆着吧。也只能先用绳子拴着一条腿，毕竟是没法飞了。

阳台上因为小鸽子的到来，多了一些生气。三岁的儿子看到了，眼里放出了兴奋的光，他“鸽子鸽子”地叫着，拿起玉米就去喂鸽子，我恍然记起门前的公园里有个鸽子园，儿子也经常去那里喂鸽子，想来已是熟识了。

小鸽子却似乎并不怎么领情。它拼命地挣扎着，总想挣开腿上的绳子。儿子看到了，“放！放！”他用并不熟练的语言跟我咋呼。我告诉他，现在还不能放，小鸽子的翅膀坏了，不能飞翔，需要养一段时间才可以。儿子听懂了，也便不再要求。

一日中午回来，阳台上突然看不见小鸽子了。细一看，原来它钻出了阳台上的栏杆，估计是想飞吧，结果被吊在了楼的外面，我赶紧把它拉了回来，还好，没事。我只好把拴鸽子的绳子收紧了些，以防他再钻出栏杆。

小鸽子渐渐适应了阳台的环境，开始吃玉米，喝水。平时不擅饲养小动物的我渐渐安心，感觉可以慢慢养活它了。我开始等待它的羽毛生长，偶尔跟儿子过来给它送些食物和水，也是一件乐事。

一次去日照办事返回，正午时间，有些倦怠，便在路边一个广场处停车稍事休息。清醒后发现旁边是个家禽市场，便想下去溜达一下。摆摊的都是周围的农户，面前摆的笼子里装着好多种家禽。

我爱好书画，喜欢探讨一下羲之爱鹅、齐白石画虾、悲鸿画马之类的故事，内心对世间的动物总是充斥着爱怜和悲悯之情。看到商户面前笼子里这些等待屠戮的鸡、鸭、鹅们，不禁黯然。为了能卖个好价钱，这些动物们被他们的主人照顾得真好，鸡胖胖的，鹅壮壮的，最引人注目的还有一种叫红头鸭的，如同在景区里才看得见的珍稀动物，也被混在这些笼子里了。我想，如果能有个大画家用红头鸭来作画的话，估计一幅画就能买走这一堆鸭子了。

猛然间，看到一只小东西被这些大个子的鸡鸭鹅和红头鸭踩在一个拥挤的角落里。细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小鸽子。由于弱小和踩踏，小鸽子的羽毛散乱、浑身是脏兮兮的污泥，小小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绝望。

在这个十几户商家的家禽市场里，它是唯一的一只鸽子。问一下商家价格，说是30元。“这个很有营养，价格又不高。你要的话，我一会就给你杀杀屠屠了。”商家是个农村妇女，面对客户，非常热情，语言和动作都很熟练，还没等我说第二句话，已经把小鸽子拿到我面前了。

“这，还能养活吗？”看着它羸弱又脏乱不堪的样子，我真有些担心。

“能！”商家很干脆，“它就是在笼子里被那些东西给踩的！带回去洗洗羽毛就干净了，喂点苞米（还是玉米的别称）就行，好养活！看，我把它的翅膀给剪了，飞不了！”

又是翅膀！看来她们的经验真的都很丰富。如果不是这身泥，小鸽子应该是一身洁白的羽毛，像个白雪公主吧。我要是不带走它，估计又会很快就会沦为人间美味了。

我买了下来，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照例把它跟那只信鸽养在了一起。也应了二婶那句话，给它找了个作伴的了。

新来的鸽子不怎么怕生，给它撒过去玉米，就低头猛吃了起来，许是饿坏了。看着它脏兮兮的羽毛，我忍不出用喷壶给喷上了些水，给它冲洗一下，又想起这么大冷的天，弄不好会冻死，便停了下来。好在下午的阳光充足，等到天黑我回家的时候，它的羽毛已经干了。

有着两只鸽子的阳台，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每天清理不完的鸽粪，和遍地的玉米；时常看到纠缠不清的绳子将他们困在一隅；后来连儿子都因为鸽粪太多都不愿意在阳台驻足了。

它们能飞了吧？它们能飞去哪里？它们会思念哪里？偶尔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会辉映我的脑海。这只渐渐开始漂亮的小白鸽，会思念它以前那个家吗？思念那个准备把她送上断头台的农村妇女吗？思念那些已经远去或者未曾远去的伙伴吗？现在有了这个很帅气的信鸽陪伴，它的心会安顿下来吗？

阁楼在六楼，阳台并不高。按它们现在的翅膀的状况，应该从六楼飞下去，跌不着。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剪断绳子，给它们自由。如果它们可以飞走，就走吧；如果飞去了楼下，就随缘吧；如果，后面不去想了。

我领来了儿子，跟他说，我们可以剪断绳子，放了鸽子。他很高兴，告诉我:“楼，楼下，桌子上，有剪刀！”

我小心翼翼地抓住鸽子，生怕再碰掉了它们一点点羽毛，扳开缩紧了的小腿，找到绳扣，坚决地剪了下去。第二只，也是如前一般，剪了下去。

偌大的阳台，成了两只小鸽子的天地。

第二天，我惊喜地发现，它们，哪里也没有去。

宋时轮2020年12月29日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