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学

<h3>飘<br> 没有哪两片树叶是相同的,而没有哪两片树叶的命运又是不相同的。春去秋来,叶落归跟,悄无声息。<br> 前年初冬时,邻家的满娭娭走了。<br> 母亲曾好多次和我谈及一些她生平生后事,许多叹息,她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总闪耀着东西,让我迷惑不懂。<br> 满娭娭是爷爷的堂弟妹,一直与我家为邻。满爷爷过逝二十多年了,有一独女嫁至赤山,女儿婚姻不合离了去了广州打工,小外孙小小年纪十一二岁,竟然思虑过重不忍父母分离而负气喝了农药走了。<br> 满娭娭便常年一个人生活了。她总喜欢一个人在路上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念些什么,天微亮就能见到她,不知从哪捡了根柴伙、捡根木棍念叨着往家拖,天全黑了也能听见她在夜里边走边唠叨,渐渐的唠叨变成了骂,骂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久。骂谁家偷了她的东西,骂女儿不回来看她、不会教儿子,骂小外孙太聪明又太愚蠢,白养这么大了,骂老头太狠心撇下她一个人去了不管了……<br> 我问母亲,真有人偷她的东西吗,罗姑(满娭毑的女儿我叫罗姑姑)真没回来过吗?母亲说都不是,是她记忆逐渐衰退,东西忘放哪儿了,又太思念亲人的缘故,无人倾诉。<br> 早些年回家我都会去看她,和她说说话,她都能认出我来,总是说:“文伢子,你又回来看你妈了,你妈有福哦。”<br> 后来罗姑把她接走了,因不习惯外面只得回来住,这样来来回回好多次。她骂人是渐少,嘴里还是说不停,渐渐地不太认得人了。我找她说话,她只会说:“你回来了。”<br> 人一旦年纪来了,大小病就不断缠身,罗姑不停的换着工作,都是几个月几个月的短零工,在医院和家来回的跑,尽力多陪伴着她,一个人折腾得也筋疲力尽,满娭娭的骂声少了,唠叨也慢慢的悄失了。我去看她,她只会呆呆地看着我了,不说话。<br> 走之前的一个月,罗姑带她回了老家,寸步不离,想吃的都满足她,穿的用的全都尽量给她置成新的,她状态出奇的变好了,再也不骂人了,还认出了好多邻里的名字,和大家闲话。<br> 孤独始终是一种生活的常态,终究伴人一生。生活的日复一日就是在无奈中不断理解和适应这种状态。但这种状态最终目的地是魂归尘土,像一片飘零的树叶,别无选择。<br> 母亲总说满娭娭是个有福之人,她虽没有儿子,一个女儿也好过许多有儿有女的人家,丧事虽办得简单却又样样俱到,有规矩不失礼数,农村里算是有面子的了。<br> 她说这些话里是心里由衷的高兴,眼睛里还闪耀着羡慕份儿。<br> 我嘀咕着,“你身体好得很,想这些干嘛。”<br> “罗伢子好有耐心,这几年里很少出门尽量守着她妈,样样都是新的,整理得干干净净。”<br> 我不满了,“她有的你都有,应该比她还多很多,怎么还羡慕别人咯。”<br> 母亲便不说话了。<br> 我埋怨她,县城的房子都装修好几年了,楼梯房不方便爬又换成了电梯房,都空在那里,接她去住总是推迟,总说不方便不认识人,一点都不习惯,没有地种菜,样样都得去买,家里原有这么多东西丢了多可惜。<br> 几十年来许多农村人想着法子去城里,打工赚钱努力把自己变成了房奴,住进了鸟笼。而这几年,许多城里人开始厌倦了鸟笼似的囚禁,向往乡村的宽广与自由。有间房子,门前菜园门后有果树,左邻右舍的有亲邻,近处有农田,远处有望不到头的山峦与与河流,该是多么美好的境地啊。<br> 我又何尝不是一直这样期盼着,希望住在这样的境地里。行再远的路,梦里都是在小时候上学的路上走,住了几个房子,梦里也都是在老家的房子里生活。这个家,像永远不会老去神的宫殿,像一个无限宽广的怀抱,你可以来去自由,它就一直呆在那儿守着,等着你。<br> 我便有新的计划,和哥哥姐姐商量着,把老房子加大加高再重新装修一下,里里外外都贴满瓷砖,置许多新的家具,母亲听到这些便高兴的接话了,“玻璃要做成唐家的那种蓝色。”<br> 邻里唐家有二层小洋楼,贴满白瓷砖的墙雪白雪白,衬着浅蓝色玻璃格外耀眼,又干净明亮,站窗外看不到里面,却能从里面看清外面。透过窗户从里面看外面,外面的天更蓝地更绿,一切东西比先的颜色亮丽,更有活力了。<br> 我满口应承着母亲这个简单的要求,也是唯一的要求,便还信誓旦旦的许诺等她脚好了,带她去旅游去北京,去看故宫天安门,去爬长城……这许多的画面都在我脑海里幻想着闪耀过无数次,这样的话时常在她耳边说起,也还每次回家在屋前屋后巡查盘算了一下,和父亲讨论改动的方案。说这话时,母亲都是满脸笑容看着我们,眼睛里放着光彩,好像她早就已经住进那宽敞明亮的有蓝色玻璃窗户的大房子里。<br> 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可以来日方长,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念头就漫无目的一个接一个涌现,一个接一个幻想着,而往往对于很多突如其来的东西,很多事很多人都成了来日无多,指日无期了。<br> 这一年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个灾难,而我总感觉那是离我们很远很远的事情,所以总侥幸的认为只要自己安份守己、循规蹈矩、小心翼翼,灾难就不会降临,病痛就会远离我们,而事实是它来从来就不会让你有所准备。<br> 母亲从县城的医院转到市里的大医院,进了重症监护室,父亲说从已经鬼门关走了一次,才被拉回来的。我将信将疑,她一直好端端的,说自己除了脚无力走路没什么其它大毛病,偶尔一点点疼不要紧,都无关性命,自己吃些药就好了。<br> 再见母亲时她已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旁边放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全身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戴着氧气罩。见我来,眼睛顿时活跃起来,用手指指床边栏杆下,意示我把床摇起来些,又迅速的把氧气罩扯下来,挤了挤笑容,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br> 我生气极了,强忍着泪:“在家疼几天了,都不想着来医院,你以为你是医生吗,自己能医得好自己?”<br> “刚开始是胃疼,一直吃你买的那些药都好了,只是这次疼得久些,疼的地方变大了。”<br> 我无语了。她是在信任我,而我还在责怪她。她把希望寄托于我,把自己的命寄托在我买的药上,而我却是这么的不负责任。<br> 护士不停的要求不能取氧气罩,说母亲的心跳太快,呼吸跟不上。她象个孩子躲猫猫似的等护士走远了,扯下来和我说话。我叮嘱她要听医生护士的话,要配合治疗要忍耐。她满口答应了,又悄悄地问我住这里贵不贵,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还主动跟护士小姐说话,说她们工作非常有耐心,认真又仔细,出院了要给她们科室送锦旗,每个人打一百二十分,逗得大家都笑了。<br> 她无意生死,也不畏生死。<br> 可病情总是不停的在变化,医生说随时发作会走,推进手术室一会儿又被推了出来了,说手术没必要了,已经尽到力了。<br> 病床边监测仪的显示屏上昼夜不停的嘀嗒嘀嗒的响着,一条条曲线不停的跳着流动,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数字全都看不懂,可不管你经意还是不经意,只是用眼睛瞟一眼就能强烈感觉到生命在那儿一点一滴的流逝消耗,那么刺眼,令人难受,真恨不得用手把它按住,让他走慢一点。<br> 我很不解。我从不相信生命会如此脆弱,如此不堪,特别是这种事突然发生在我的母亲身上。它会象往常很多次一样,住一段时间院就恢复了,是医生的夸大其词来吓唬家属。母亲九岁死娘十一岁死爹,姊妹相依为命长大,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饿,她的坚强勇敢一如既往,她的生命力顽强于常人,在她几次中风后几次摔断腿后她还能照样洗衣煮饭,照样柱着拐杖在园里干活。我顽固的跟父亲讲,去省城,去最好的医院,去附二找最好的医生。<br>  我不甘,我无助的像头苍蝇一样想要找更多机会。<br>  心脏是台发动机,整个机器的运作全靠发动机在工作。当发动机里各个零件经常磨损没有及时修复时,它会渐渐的放慢速度,停止运行。母亲的心脏发动机零件有百分之九十无法工作了。去省城几多小时的路程都十分危险,医生说。<br>  我不信,我坚定,从小读的每一本励志的书里都有讲的一句名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br>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颠簸如常,母亲一直都很平静,让我欣喜,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br>  附二的急诊室是战争最前沿阵地,是生者与死者最快对决战地。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消毒液、酒精味、福尔马林、血腥味……惶恐、焦虑、迷惘,全都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这儿只有两种选择即生即死,。死神时时刻刻就在那房间的某个角落等着,刚刚送进来一个,表情看上去无异,医生护士围成一阵手忙脚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