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父母心 <p class="ql-block">年轻时候的母亲眉目清秀,身段婀娜,有一副好嗓子,爱唱“洪湖水呀浪呀吗浪打浪呀”,兴致来了还会哼唱两句戏腔;母亲有一双巧手,总能把菜拾掇得光鲜漂亮,四更天一到集市便被守着的菜贩子瓜分尽尽,价格给的还比旁人高上五分钱;母亲做事麻利,半下午就能打上百斤的芹菜,小把绑好,大捆捆好,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母亲爱布置,但凡手有余钱定要打大床打衣柜打沙发,尽量把简陋的家布置得调顺,阔气些。</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母亲爱打扮孩子,特别是打扮她的第一个女儿我。隔壁的嫲嫲给闺女买了双黑皮鞋,母亲定会在第二天给我带回一双更漂亮的红皮鞋。每年夏天会给我添置各种漂亮的新衣服——白色的衬衣、红色的背带裙、浅黄的大摆裙,还有黄色红色的头花。每到冬天会趁着农闲亲手给我织一件毛衣,看到新织法新花色自己织不来,也定要请小妈给我织上一件来,于是衣柜里粉红桃红水红大红枣红各色的红毛衣满满一柜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其实,家里一直都不宽裕。母亲嫁过来时,从长辈手中接过的家当不过一个盐罐儿罢了,两条板凳和土屋在我出生那年就被洪水冲走了,真真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但母亲好强,坚信拼着一双勤劳手,定可以拼出富裕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起初几年父亲外出拉板车,母亲在家种两亩多的良田和一亩多河耙地,但八几年粮食税很重,辛苦一年,缴了税留足口粮,并落不下多少粮食可以换钱。后来国家政策好了,没了重税,家里也只剩下一亩二分地,改为种蔬菜。种蔬菜是个细活慢活,要深耕细作,要密切关注时令气候,侍候菜更是件旷日持久的精细活儿:整地,下种捂苗儿,栽秧子,扎架,除草,打叶子,掐藤儿,绑藤儿,打药除虫……繁琐至极。卖菜也绝不是轻松活儿。母亲起床的闹钟永远都定在凌晨两点,收拾好菜,摆装上车(以前是板车,后来换成了三轮儿),再和父亲一起推到街上过给菜贩子,回来时天刚麻麻亮儿。菜不多或者菜价高时,母亲就在菜场守着卖零菜,父亲在一旁帮忙,看着哪样儿菜紧俏好卖,赶紧骑车回家收拾菜,再给母亲送过来。遇到菜疲得很的时候,母亲要守到近午饭点儿了才推车回来,再忙着做午饭,稍微午休一会儿,便又和父亲下地整地,半下午开始摘菜,一直忙到天黑定才回家,匆匆吃了饭又要拾掇侍弄这些菜,直忙到九十点才洗澡睡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母亲生育了三个女儿,在农村没有生出儿子的媳妇,多少是会被人暗里鄙夷的,爷爷也因此并不多待见母亲,生出许多龃龉来。母亲嘴上不说,可是心底里多少也有些不服气,总是对我们姐妹仨说:“俩娃儿(女孩)咋了?你们好好读书,只要会读书,我和你爸就算砸锅卖铁也一直供你们上学!”在同村女孩辍学打工赚钱时,母亲抵住村里的闲言碎语,坚持供读我们姐妹仨;别家女娃儿放学就要下地干农活,我们仨在家扫地洗碗洗衣就够了,只在假期里偶尔被喊去帮忙拔拔草。我下地最少,连菜地的准确位置也不太清楚,高中时被母亲派去摘豇豆,结果摘了一大把隔壁地里的老豇豆回来,让母亲哭笑不得!</span></p><p class="ql-block">我与母亲一直有“仇”。</p><p class="ql-block">地里活儿重,家里娃儿多,要吃要喝要上学,一家子六口人的嘴都长在父亲和母亲的一双手上。事情多了,心里不免懆杂,最见不得娃儿哭。小妹小时候总被惹,大嗓门儿哭起来惊天动地,自然会被地里劳作的母亲听到,抄起棍子骂骂咧咧地从地里赶回家,不分青红皂白先责骂身为老大却没有照顾好妹妹的我。同样倔脾气的我哪里会善罢甘休,与我无关,不是我的错,凭啥骂我?针尖对麦芒,便与母亲争吵起来,母亲气不过,要拿竹条抽我,我可没有小妹那么老实,看到母亲恨恨地去墙角抽扫帚棍儿,立马转身就跑,一溜烟已经到了哪家伯伯家的巷子里,藏进草垛后柴堆里。母亲跺着脚,抖着藤条,在发誓找到我要打死我的骂声中悻悻而归,我只暗暗得意,等到饭点儿,琢磨着母亲也消了气,又施施然蹭回家。</p><p class="ql-block">大些,又到了叛逆期,与母亲更是水火不容,隔三差五吵一架,我委屈地哭,母亲被气得哭,父亲就成了和事佬,上楼安抚蒙被痛哭的我,下楼安慰背身生闷气的母亲。接下来的半个月,母女两个互不搭腔,垮着脸,不过,每天中午十二点二十放学回家,午饭照例是准备好了的。最恼人的是冷战恰逢学校收费,我不愿意觍着脸找母亲要,挨到最后通碟,才告诉父亲要交钱,一顿饭后或者晚上放学回家,父亲便将从手握财政大权的母亲那里要的钱如数交给我,叮嘱我赶紧交,别丢了。</p><p class="ql-block">高中毕业,<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选择了离家有些远,又要周转两三趟车的黄石,终于</span>可以离开家,离开母亲。可是第一次住宿舍的我竟有些想家。一学期结束,坐上回家的火车,等走到家门口,已是朗月当空,清霜委地。轻打主卧的窗户,喊一声“爸,妈,我回来了!”,父亲一骨碌掀被而起,念叨着“我闺女回来了”,来不及披件儿衣服,开了堂屋大门拎过我手中的大包迎我进屋。母亲也起来了,忙着给我盛一碗热腾腾的藕汤,又忙着要去给我下饺子。第二天睡饱了起床,父亲母亲难得都没有下地干活,做好了饭,热好了汤,等我睡醒下楼又忙去炒几个小菜。水井旁刷牙,院子门口路过的叔叔婶子都亲热地招呼,说:“你妈想你都想得哭呐!”父亲告诉我,前几日晚上母亲做梦,梦见我回家穿了一双漏脚趾的破洞袜子,心疼我受了苦,梦里哭醒了。那一刻,我与母亲堆积已久的“宿怨”轰然坍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在父母的打拼下,我六岁那年,家里终于盖起了一栋两层小楼,在儿子三岁那年,又翻新盖了一栋五层楼房,一并装修好。父亲说,自己一辈子也没别的本事,就盖了这么一栋房子,三个闺女一人一层,当作陪嫁,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都有地儿住,有家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我是父母嫁得最远的女儿,因为工作繁忙,很少能凑出时间回去看望他们,幸好两个妹妹嫁得不远,能够帮着处理生活杂事,照顾他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人到中年,老老小小,一堆堆这样那样的压力总让人有抑郁崩溃的时候,而父母总是我最后的托底。去年住院做手术,老公外地工作,儿子还要上学,愁着谁能陪护几天,小妹带着孩子过来了,细心照顾了我一整个月,母亲担心我身体没完全恢复,和小妹商量着再多待一周。其实我都能上班了,生活早已能够自理了,哪里还需要让小妹再侍候我呢!可是母亲不放心,隔三差五打电话,询问我的身体情况,叮嘱我少动多休息。今年年底为儿子在武汉奔波了半个月,还未歇口气,公公病危住院,又开始了更忙碌的奔波。父亲打电话来,一次次叮嘱我注意身体,别太劳累,别太逞强,照顾好自己和儿子,说为儿子打听到一个老中医,有空带儿子回来看看。为了让我相信这个中医医术的高超,父亲无意中说漏了嘴,我这才知晓母亲上半年摔了一跤,胳膊肌肉粘连,疼痛难耐,连睡觉都会疼醒。我责怪父亲没有早些告诉我,父亲说:“你们忙,这些都是小事儿,说啥呐!”我不禁深深自责,今年疫情,父亲腰扭伤了,我想要回家看看,可是要上网课,儿子要上学,刚计划好回娘家的日子,又被通知提前复学上班,终究没有腾出时间回家一趟。算一算,又是一整年没有回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宿命把我羁押到远方,一年回一两次家,熏一熏家里的烟火,于我是种救赎,让我不至于断了生活的信心和向往。</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