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快乐

往事如烟

　　这些天母亲一直很兴奋。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感觉母亲都在笑，好像心里正充斥着一种巨大的喜悦，那喜悦似乎把内心里的每一处缝隙都填得满满的，满得只要一张口就一个劲往外溢，让人捂也捂不住，藏也藏不下。

　　80多岁的父亲母亲和弟弟一家还住在老家那个小山村里。今年冬天，弟弟一家也都外出打工去了，那个每日里打扫得连个草棍都寻不见的红砖铺成的偌大的院子里，陪伴着父母的，只有寒风中静静地矗立在院子四周的大大小小用作各种用途的仓房，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玉米秸秆、玉米瓤子、木头绊子等各式高耸着的柴火垛，以及院子上头那个曾令全村人瞩目的村里第一座全砖房，它曾令父母为之奋斗了几十年，骄傲了几十年，如今，它也像父母一样苍老了。

　　姐姐和妹妹要把父母接到附近她们住的镇子上去，父母不肯，他们说要为弟弟守着这个家。可能他们真正想守着的，是那些留在这里的苦的乐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记忆已经深深浸透到院子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里，只有用力地触摸，深深地凝望，才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我们姐妹商量就由着他们吧！姐姐妹妹隔三差五地拎着大包小包回村里看望父亲母亲。我想，我也该为父母做些事。因为疫情，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回去了。本来已经说好等今年夏天院子里的花开了，园子里的菜下来了我就回去，可单位一直要求非必要不能外出，我也就遵从要求放弃回去的想法了。现在，我想要为父亲母亲做些事，做一些让他们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觉得温暖觉得高兴的事。

　　做些什么事呢？别看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可父母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姐妹领着父母坐过可以躺着睡觉的火车、在“棉花”上飞的飞机、比房子还大的轮船，看过大海，见过草原，尝过小吃，吃过“大餐”，还有什么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令他们感到高兴呢？

　　正当我为这件事苦恼的时候，抖音里一个说话像蹦豆似的教做麻辣烫的视频，让我眼前一亮，就教母亲学做麻辣烫吧！父母住的村子离最近的有饭馆的小镇也有4、5公里，很不方便。依我对母亲的了解，这种有点麻有点辣又清淡少油的滋味，她肯定喜欢。学会做这样一种“新鲜玩意儿”，正好是母亲觉得自己还不老的有力证明。母亲学会了，定会乐颠颠地去教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这一教一学的，也会给冬日里枯燥的生活增添许多乐趣，然后不知不觉中大半个冬天就过去了。

依照视频把材料一一买回来，然后认真地照着做了一遍，味道还真不错。有些迫不及待，当天晚上便打通了母亲的电话，“我今晚做的麻辣烫，可好吃了，跟外面卖的味道一模一样。妈，你吃过麻辣烫吗？”从声情并茂的描述，很快跳跃到把母亲拉到话题中来，我急于想要引起母亲对麻辣烫的兴趣。

可母亲好像并不怎么买账，“吃过，吃过好几回呢！”母亲的声音空洞洞的，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事，感觉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禁有些失望。

“去年有一次感冒，就想吃麻辣烫，你爸去集上买好几回，是买的材料，回来自己煮，再把调料包放进去。一回买一大碗，正好够我们俩吃。今年没感冒，也没吃。”母亲接着幽幽地说。

原来我是勾起了母亲的回忆，刚刚她是沉浸到对麻辣烫的那种滋味的回味中去了。在母亲看来，吃麻辣烫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是有了感冒这样充分的理由才可以做的事。也难怪，吃一次麻辣烫要往返十来公里呢！我顿时觉得我即将要做的事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恰巧，外甥女婿要开车回老家去，正好可以给母亲捎些做麻辣烫的食材。我来到附近的超市采购。我是奔着这家超市的丸子来的，因为平时很少买这类半成品，前几天学做麻辣烫买食材时，看着超市的丸子直发懵，不知怎么甄别它的质量。那服务员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放心吃吧，这是***牌子的。”我自然不知道这个牌子，但我想能特意拿出来说的，那一定是一个不差的牌子，买回去吃了，果然还不错，尽管价格贵了些。

今天那个服务员不在。装满各式丸子的大冰柜后只有一个未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子，正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低声说着什么。听见我说要买丸子，那年轻女子离开小男孩从冰柜后绕到我旁边来，我说要撒尿牛丸，她拿起一个玩具样的小铁撮子，使劲撮了两撮子蛋黄般大小的冻丸子，倒进一个长方形透明塑料袋里，然后举起塑料袋向我递过来。袋里的丸子大约有1斤来重。

我没有接她递过来的塑料袋，而是对她说 ：“再来点吧！

她又撮了一撮子，然后又举起塑料袋向我递过来。我想这女人应该不是售货员，可能是这个摊位的老板吧。一个“有经验”的售货员，对眼下这种顾客事前没有明确要求份量，事中又没有喊“够了”的情形，是决不会停手的。可能她刚才正在辅导孩子写作业，此刻正急于回到孩子身边去吧！

我说“再装一些吧。”她可能终于发现我是一个“大客户”，低头一撮子一撮子不停地撮下去。她好像一直在思考着孩子作业的事，只是自顾自地撮着、装着，全程和我没有任何交流。我透过那一个个涨满的装着各式丸子的塑料袋，好像看见母亲高兴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地微笑着，至于女子的态度如何实在是顾不上。

　　七七八八地采购了一堆东西，大包小裹的把车的后备箱都快塞满了。接下来每天和母亲打电话都离不开麻辣烫，我告诉母亲都给她买了哪些食材调料，每样东西一次放多少，煮好了，放一勺酱油，一勺醋……，母亲的热情一点点高涨起来，恨不得那些食材马上飞到她面前来，她好一试身手。

外甥女婿终于到家了。晚上下班正开车往家走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本不想接，想等到家再回过去，可是电话一直执着地响个不停，我只好靠路边把车停下接起电话。“我做的麻辣烫可好吃了，跟外面卖的一模一样，我和你爸一人吃一大碗。”电话一接通，就听见母亲兴奋的声音。隔着电话，我似乎看到母亲脸上那些纵横的沟壑正使劲拥挤在一起的笑盈盈的样子。

“妈，你的记性真好，我只说了两遍，你就会了！”母亲的兴奋，把我的心搅得柔柔的软软的，恍惚中我好像与母亲互换了角色，我变成了母亲，而母亲变成了孩子。

“我可不像****奶奶整日就做那几样饭菜。”母亲好像真的变成了小孩子。

“***奶奶不像你这样爱动脑筋。”

“她也没人教！”

“妈，等我学会了新的再教你。”

宽阔的马路逐渐安静下来，我就这样陪母亲说着话。母亲絮絮地说，大姐家杀猪了，给她送去了很多猪肉，二姐刚刚给送去两只大鹅还有东坡肉，妹妹给买了很多菜，我又拿回去那么多麻辣烫。

我忍不住逗老太太：“当年我奶奶把她的好吃的，放在炕头上面的棚顶吊着的一个小筐里，你把好吃的都放在哪儿了？”

母亲很是骄傲地说：“我的那些好吃的，别说小筐，就是大筐也装不下。”

　　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亮起来了，泛着莹白的光。有传言说今年是冷冬，我想今年冬天父亲母亲的小屋该不会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