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的老梁(上)

西西

<p class="ql-block">(文中人物皆为虚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昨夜一夜寒风,睡梦中似乎听见风夹带着雨抽打着屋后的大树,早上醒来,看了看窗外,院子里落满了树叶,寒风过处,树叶随风颤动,似乎被寒风赋予了无限的生命力,颤动得很调皮,想想人如果像树叶一样在寒风中躺一夜也会这样随风颤动吧!不过这不是调皮的颤动,而是瑟瑟发抖,多半会成为生命中最后的绝唱。</p><p class="ql-block">伸了个懒腰,翻身起来,披了衣,来到露台,还没站稳,寒风呼啸而至,树叶随风在院子里乱转,寒意顿时袭满全身,颤抖着赶紧回屋换了冬装,心中不禁感叹:冬,终于露岀了它凄厉的一面。想起昨日,还穿着短袖,骑着摩托,在街上穿来穿去,全然没把冬天当回事,感觉日子永远就像这样,温暖而又平静。一夜寒风袭来,冬露出了凄厉的一面,顿悟生活也像冬天一样,有温暖的小阳春,也有严酷的风刀霜剑,它不会永远充满了温情,人生在世迟早会品尝生活严酷的味道,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寒风,一夜凋了碧树,生活也会在突然之间把人放倒,意志消沉者,会沉沦,会一蹶不振,甚至会死亡。冬是有尊严的,生活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八八年十一月,我从印刷厂调到冷冻厂当了一名小小的牲猪核算员,也是在这寒风中的冬天,北风呼呼的从耳旁刮过,头发在风中凌乱,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两件衣,浑身却不知寒冷,这有点奇怪,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那时年轻,血旺气足,年轻的心里充满了朝气,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区区的北风,能奈我何?那年的我,刚满二十岁。</p><p class="ql-block">从一个印刷工突然变为一个核算员,这个弯转的有点大,思想上一时适应不过来,从没摸过算盘的我,一夜之间学会了打算盘,虽然如此,我的心还是悬着,担心我做不好这项工作,去上班的路上,我有些忐忑,更有一些惶恐,心想:这角色转变的太快了,这笨拙的手,不知能否快速的算好帐,并灵活的填好结算单?不过那时终归是年青,年青的好处就是:面对任何事,既使有些忐忑,有些惶恐,但很快就能变得无所畏惧</p> <p class="ql-block">收购车间的猪栏里猪声鼎沸,因为牲猪收购太多,只能装三千多头的猪栏,此时已装了四千多头,装太多了,装不下了,只得暂时停秤,等待白天屠宰车间开宰后再开秤。在车间主任的指挥下,过磅员,检疫员,清洁员,临时赶猪工,押着一千多头猪向待宰区赶去,一时间,人的吆喝声,猪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猪尿.猪屎的气味,气味重的难以忍受,看着这一片忙乱,站在收购车间门口的我,一时不知所措,脑壳一片茫然,凄历的猪叫声划破夜空,又像流星一样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这叫声,似鬼哭,似狼嚎,让人毛骨悚然,磅秤外的待秤区,挤满了待秤的牲猪,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旁边站着疲惫的猪贩子,有的猪贩子可能太过疲劳,在这寒冷的冬天,在充满臭气的屎尿旁竟然安然入睡,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想到他们还要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中等上一夜,我真为他们担心,前面还有未卸车的牲猪押运车,他们来自邻县或者邻省,在这之前他们翻山越岭,摆渡过河,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这里,到了收购点还是无尽的等待,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真是太不容易了。牲猪押运车整齐的排列着,长度竟达到了一公里之远,从未见过此种场景的我,惊讶得合不拢嘴。</p><p class="ql-block">“小甘,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来?”谁?怎么知道我姓甘?循声望去,在一个大树兜生的柴火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模样长的还挺周正,三十多岁的样子,现在想来三十多岁其实还正年轻,算不上是中年人,可在我二十岁的眼中,他已经够沧桑的了。他是老梁,是我来上班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原来大家都赶猪去了,他是留下来值班的,“来,别拘束”他朝我招招手,我拘谨的走到火边,烤着火,“你是马姐的儿子吧!”他居然知道我母亲姓马,望了望他,我“哦,哦”的支吾着,“你带酒了吗?”我惊呀了,他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谁会带着酒上班?还没等我回答,“他妈的。”他恨恨的说道:“他们都不许我喝酒。”我越加诧异了,心想:他们是谁?怎么会这样?喝酒不是个人的私事吗?正诧异间,进来一个漂亮的年青女人,穿着一身红袄,红红的脸,挺健康的样子,原来是来核算猪款的,这么年青漂亮的女子竟然是一个猪贩子,我有些惊呀,怔怔的望着她,她见新来的核算员是一个年青的小伙也有些惊呀,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看什么看?是不是有点好看?”哟,还挺泼辣,显然见多识广,是个老江湖。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出结算单,那时没有计算机,就用算盘拨打起来。一阵淡淡的猪屎臭味从她身上飘过来,长期和猪打交道,她身上浸透了猪的味道,我缩了缩鼻子,并用手扇了扇,她对我这个举动有些反感,说:“别瞧不起人,兄,别看我们身上臭,我们的票子却是硬戳戳的,戳的死人。”说完,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炫耀的拿出一大捆钞票,尽是一百的票子,扎的紧紧的,活到二十岁,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票子,这次不仅仅是惊呀了,还差点闪瞎了我的眼,“快收起来吧!闪瞎了我的眼不要紧,就怕闪红了歹徒的眼。”“没得三两三,岂敢上梁山。”她接过结算单,笑着走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心生一种很奇异的感受,在这样一个天生是臭男人干的行当里,加入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子,显得超凡脱俗,有了她的存在,臭男人们是不是感觉生活很可爱?她的泼辣让我很有些欣赏,但她的炫耀却让我不以为然,人岂能用金钱来论高低,其实我对这些能吃苦,对吃苦习以为常,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在吃苦的猪贩子,是很欣赏的,我坚信他们是能成大事的,况且,我知道在这猪屎味萦绕的环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会跟她一样浑身浸透了猪屎的味道,也会成为别人眼中能吃苦的人,凭什么我会瞧不起她?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眼高手低的人才让人瞧不起,他们往往自命不凡,却终究成不了大事。</p><p class="ql-block">“这么多钱,哪天要他们请客喝酒。”“他们?她不是一个人吗?”“一个人?他们是一群人,你以为她一个女流之辈,敢一个人押运那么多牲猪,携带那么多现金走州过府,到这儿来吗?”“走州过府?她是哪儿人?”“湖北的。”老梁用火钳拨了拨火对我说道:“小甘,小心别着了他们的道,他们很狡猾的。”“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不聪明,会岀来闯荡江湖?不要把别人的聪明说成狡猾。”正和老梁说着间,一阵脚步声从旁边猪栏楼梯口传来,车间主任从栏里上来了,老梁碰了碰我说:“别提酒的事,他不准我喝酒。”主任看见了我,说:“小甘,你来了。”“哦,是的。”我有些局促,“来了就好,在这上班,有些辛苦,好好干。”说完就转身下班出去了,主任刚走,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传来,赶猪的临工结束了工作走上来了,其中一人拿着一个包袱,鼓鼓的,里面像是包了什么东西,他们见了老梁都默不作声,一个个鱼贯着下楼去了,“妈的,又割了猪肉,肯定回宿舍搞酒喝去了。”原来猪栏里牲猪多了,有时会挤压致死,为了减少损失,在猪断气前,会将猪放血,剥皮,分边,急冻,称之为急宰猪,这些活都是临时工去干,在干的过程中有时会偷偷的割一点肉来改善生活,看老梁的表情,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看来也没少干。</p> <p>结算室逐渐热闹起来,接班的过磅员,检疫员,清洁员,还有赶猪的临工都陆续到来,因为停了秤,大家坐在火边闲聊。我来有一会儿了,对臭气不那么敏感了,嗅了嗅鼻子,空气中却飘来一缕缕.一缕缕炖猪肉的香气,那么的突兀,那么的诱人,那么的垂涎欲滴,闲聊声顿时安静下来,“走,下去吃猪肉炖白菜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一窝蜂的往楼下跑,我却没有动,跑的最快的老梁见我没有动,又转身回来拉我,“走哇。”“不行,在值班呢。”“不要紧的,反正停秤了没得事,再说还有临工看着。”架不住老梁的死缠硬拽,我下去了。</p><p>到了破烂的宿舍,往门里一看,好家伙,只见切的有一巴掌厚的肥肉炖了一大锅,炖的稀烂的肥肉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中间滚开了花,咕咕的往上冒着热气,热气夹着香气就这么往破窗外飘。在那个吃米.吃油还要凭计划的年月里,这些壮实的庄稼汉,显然对肥肉更感兴趣,二脊肉和五花肉对他们的吸引力是不可抗拒的。一整片.一整片没有切又洗的干净的白菜整齐的码放在旁边,这些白菜不容置疑是从周边菜农的地里偷摘来的,这种粗犷的吃法,让我想起了梁山好汉,梁山好汉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当然他们的财富也有点来路不正,看来施耐庵老爷子对中国农民是非常熟悉的。</p> <p class="ql-block">老梁迫不及待的坐上了席,大声喊道:“倒酒。”“老梁,主任不准你喝酒,你老婆也……。”“你倒不倒?”还没等临工说完,老梁就吼了起来:“你不倒,老子就到保卫科举报你们偷肉吃。”临工害怕了,拿出一个小茶杯,“用什么茶杯,就用吃饭的碗。”老梁说完,起身拿了一个碗,这个碗可不是在正规酒席上吃饭的小碗,而是农村壮劳力吃饭的大碗,一碗至少可以盛一斤米的饭,老梁把碗放到简陋的桌子上,用食指指着碗说:“倒。”,一临工拿出一塑料壶,里面装着自酿的谷酒,老梁一把抢过来,给自己满上,然后不管不顾的一干而净,中间都不带喘气的,似乎喝的不是酒而是水,老梁喝完,左手把嘴一抹,右手把碗放在桌上,再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着碗说:“再倒。”“老梁,喝醉了,主任说你,可怪不得我们。”原来老梁因为好酒,误了不少事,出了不少洋相,也遭遇了不少危险,他老婆要求厂里监督他不准喝酒,并且工资只能发给她。也许是很久没有喝酒了,老梁似饿牢里打出来的一样,疯也似的找酒喝。“少废话,没你相干。”临工只得给他倒了一碗,我想这一回他会慢慢喝了吧!没想到老梁又是一口而净,我有点震惊,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知怎的,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刘姥姥竟和贾府里的贾母一起喝茶,别人喝茶是品,她喝茶是一饮而净,妙玉说她是牛饮,也就是牛饮水,饮不出什么滋味,既使贾府里有楼台亭阁,小桥流水,还有好看的梅花,白海棠花儿,也饮不出什么优雅的生活,只是一个会解渴,解瘾的蠢物。老梁看来和刘姥姥一样,成为了别人的笑料,不过他有刘姥姥的善良和好的结局吗?这一切都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第三碗酒又倒上了,其他人的杯里也倒满了酒,不知是谁给我也倒了一杯酒,杯里正旋着酒花,有些浑,还悬浮着有饭粒,真是家酿的谷酒呀,看着浑浊的酒,想起浊酒一杯家万里的诗句,不过我对酒是不感什么兴趣的,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喝酒人的心情,胡乱的喝了几口酒,就上去值班去了。</p><p class="ql-block">在上面坐了许久,仍听得他们在胡吃海喝,天南海北的夸夸其谈,什么北京的土地,天津的城隍,显得牛皮哄哄,似乎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人,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p><p class="ql-block">夜深了,不知不觉栏里的猪也不叫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喝酒的也摇摇晃晃上来了,老梁最后一个出门,只见他踉踉跄跄,踉踉跄跄往上走,一只脚没有把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额头嗑破了皮,血流了一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慌了,忙跑下去,喊道:“老梁,老梁。”只见他慢慢的揪起头,摸了摸额头,迷糊的笑道:“没事,没事。”在别人的帮助下,他走了上来,还没坐稳,带班长就喊道:“猪栏要清扫了,都下去扫栏。”下去没多大会儿,老梁就被人抬了上来,像死猪一样被扔在火边的水泥楼板上,听同来的过磅员说,老梁刚到栏里就醉倒在地上,呕了一大堆,牲猪在他的嘴边舔呕吐物,他推了推猪头,说:“别讨嫌,别讨嫌,老弟。”我忍俊不禁,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p><p class="ql-block">夜深无话,因为停了秤,工作倒也不像主任说的辛苦,迷迷糊糊中天亮了,老梁在冰冷的楼板上躺了一夜,居然没有感冒,连咳嗽都没有,这身体得有多强悍呀!主任来了,老梁坐起来,耷拉着脑袋,在一阵训斥声中,老梁灰溜溜的下班了,我也结束了第一天的工作。</p><p class="ql-block">临近半夜,又到了上班时间,我向厂里走去,那年月县里非主要街道还没有路灯,路上黑漆漆一片,经过机械厂门口时,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老梁在拍门打壁,并大声吼道:“开门,开门。”门卫是一个女工,站在门边,吓得不敢作声,见此,我喊道:“老梁,你干什么?”“上班去。”老梁满嘴的酒气喷涌而来,我后退一步,说:“这是机械厂,你上什么班?”“啊!我以为是俺的厂。”老梁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跟着我向厂里走去,“怎么又喝酒了?不怕主任骂你吗?”我不自觉的加入了监督老梁的行业,“怕什么,我就是要喝出一个红彤彤的大好世界,再说是猪贩子请的,我没有用工资喝,不算违规。”“他们为什么要请你。”“不敢不请。”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这一条街的老大,谁敢不听他的,看不岀来还是个混社会的老流子,我心里这样想着。(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于网络,与文章无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