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文字:卢冬林</p><p>插图:卢冬林</p> <p>又快到年关了。小时候,冬至一过,母亲就要为一家人过年开始奔波了。在物资匮乏的那个年代,母亲为了让全家人过上一个祥和喜庆的春节,总是想尽办法,自力更生。平时除了参加繁重的生产队集体劳动之外,还要操劳家务,除了种蔬菜,种番薯、芦粟、花生、田塍豆,每年还要养一两头猪、十多只鸡。到了腊月,晒炒米、番薯片,裁麻片,磨豆团,搞米酒,作豆腐,再到煎甘蔗糖、米糖,都是母亲亲力亲为。小时候我们家过年能吃到的这些家乡美味,从原材料生产,到加工制作,除了购买少数配料和个别环节请人帮忙外,全靠母亲那双粗糙的小手,大部分工作是起早摸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完成的。</p><p>母亲只在十五、六岁时在凤冈小学念过两年书,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做这些家庭小吃的。其中加工米糖比较复杂,一般人较难掌握,做起来劳心费神,村里很多人家都做不好,而母亲煎米糖没有塌过场。每年正月里,母亲把自己做的米糖送到亲戚朋友家,都会得到大家夸奖。</p> <p>煎米糖之前,先要生麦芽。母亲会把一斤左右的麦子用水泡好,用一个木抽屉盛着,每天浇水,等待麦子发芽生长,六、七天后麦子青苗长到两寸左右长时,从抽屉里倒出来一整块四四方方、上青下白、清香回溢的麦芽苗,就可用来煎米糖了。</p><p>到了煎米糖那天,母亲会在早晨把头天夜里泡好的二、三十斤糯米,下到饭甑中蒸熟,然后把糯米饭盛在粥饮盆中,加入剁碎的麦芽搅匀,再加入适量的开水泡开,然后倒入一个中型水缸中,加盖密封,若天气太冷,还会在水缸外包裹棉衣保温,让糯米饭和麦芽充分发酵。五、六个小时后,糯米饭变成酒糟模样,说明里面的糖份己充分溶入水中,这时就可以开始榨糖了。</p> <p>在灶台上放上榨糖专用的木架子,木架上摆上用嫩竹篾编制的榨糖篓子,母亲会把发酵好的糖水连汤带渣一齐舀进篓子中,盖上砧板,上面压上手腕粗细的木棍,固定好木棍一端,再在另一端用力向下压,那糖水就哗哗地流入锅内,一直把糖水榨干。再看那糖篓子,由最初的圆鼓形变成一个大饼状,里面的残渣也结成了块状,成为了上好的猪饲料。</p> <p>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工序——熬糖。母亲会点燃灶火,加进大块头的木柴,用大火把糖水烧开,边烧火,边观察锅内糖水的变化,随时改变灶火的大小,当糖水由淡变浓、由清变黄时,更要格外小心火候,逐渐把火变小,这时还要一边不停用勺搅动锅内糖浆,一边控制灶火,防止把糖桨烧糊。往往这时母亲一人忙不过来,就叫我帮忙。有一年熬糖时,我正在收听收音机里的电影录音转播,正在精彩之处,母亲叫我去搅拌糖浆,打断了我听好戏,弄得我非常懊恼,为这事还被母亲指责了几句。</p><p>当糖浆熬到冒气泡时,母亲会用筷子挑起糖浆来观察,如糖浆可以裹住筷子,从筷子上往下流动形成布帘状且不会断裂时,米糖就可以出锅了,母亲会先把灶火灭了,用灰盖上,再把米糖盛入搪瓷盆中。</p><p>装入盆中的米糖成琥珀状,冷却后不软不硬,这时的米糖称为生糖,(有些地方称麦芽糖或饴糖,有些糖画艺人画糖画用的也是这种生糖)。生糖在冬天可放置很久不变质,母亲在煎好生糖后,往往不急着做成熟糖,因为把生糖做成熟糖,要请人帮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早做好了,怕我们小孩忍不住嘴馋,早早把糖消耗掉了,正月里就不够用了。有几次我看到盛在盆里的生糖,忍不住会偷偷用手指抠着吃。</p> <p>到了腊月底,母亲要把生糖做成熟糖,会提早把适量的糯米炒熟磨成米粉备用,再把二舅叫来帮我家“搭糖”。搭糖需要相当的力气,也要有技巧,一般妇女是做不来的,村里的男人中,我二舅是复员军人,身强体壮,搭糖非常利索。</p><p>搭糖时要用到一个特制的木头工具,称为“糖钩”,二舅会先把一木棍绑在大厅一屋柱上,再把糖钩套在木棍上;母亲在厨房把盛着生糖的搪瓷盆放在锅内隔水加热,在生糖溶化后,再端到大厅。二舅双手蘸上热水,将滚烫柔软的生糖捞起,搭在糖钩上,开始慢慢短距离地拉扯,当扯到一定长度,就套上一根一尺左右的木棍掌握手中,把长长的一条糖带来个大回环,把它抛向糖钩,一头套在糖钩上,一头套在木棍上继续拉扯,逐渐由慢变快,由短距离变长距离,这样拉过来扯过去,粗大滚烫的糖条在二舅手里上下翻飞,有如白练当空,看得人眼花缭乱。几番拉扯、抛甩后,琥珀色生糖渐渐变白,由短变长,由原来粗粗的一大条变成了像银丝缠绕的线团一样,这时生糖也就扯成熟糖了。(我曾听人家说过,如果搭糖长时间扯不白,总是黄黄的,可能就是在煎糖或搭糖时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样的糖吃起来发酸,味不纯正。我的记忆里母亲做的米糖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p><p>搭熟的米糖,还要把它做成铜钱般大小的颗粒,方便食用和保存,我们把细颗的糖称作“糖籽籽”,做“糖籽籽”的方法也很特别,不用剪,不用刀,而是用纳鞋底的苎麻细绳勒。叫“特”糖籽籽。用一根三尺来长的苎麻细绳,一端绑在桌腿上,另一端绑上一根筷子,趁米糖还温软时,一手拿住糖块一手握住筷子,把细绳在糖块上绕一圈,使劲一拉,糖块就被分割开来。然后把小块的米糖拉扯成直径两、三厘米的长条后,再用细绳勒断成一粒粒的“糖籽籽”。二舅把熟糖从糖钩上取下,放置到母亲早已准备好的装有米粉的盆中,母亲就会招呼我们一齐上阵,来参与“特”糖籽籽。边“特”边吃,刚搭熟的米糖还有点温热,吃起来口感更绵软、更香甜。过不久,米糖就会变冷变硬,变得很燥,又干又脆,一敲就断裂开,口感也要略差一些,若是过于干硬,咬起来费力,就不适合老人吃。出现这种情况,母亲就会说:今年这糖煎老火了。</p><p>“特”好的糖籽籽裹上一层米粉,防止粘连在一起,还要用炒米保养,装在坛子里密封,保持坛内干燥,可以保存几个月。往往到来年春耕大忙季节,我们一家人还可吃到母亲过年做的米糖。但若保管不善,随着气温的变化,米糖就可能溶化,甚至变质。</p> <p>母亲做的米糖,主要是为了在正月里迎来送往、待客送礼之用,其次才是给家里人当零食,因此,不等接待完客人,我们小孩是不能随便吃的。我在参加工作后,也用母亲做的米糖送过老师、同学和朋友。在那个年代,很多人家过年做的一桌菜,其中的鸡鸭肉类硬荤菜还要留着接客,凤头凤爪一直留到过元宵才可吃。母亲装在坛子里的米糖,也是不轻易拿出来给我们吃。只有招待完客人后,才会分俵几颗给我们解解馋。平时那装着麻片、番薯片和糖籽籽的坛子就成了我们兄弟们心中的惦念,往往会在母亲不注意时,我们几个馋嘴会偷偷搲几颗糖和一把炒米装在口袋里,带到学校或放牛时躲着吃。母亲发现我们偷吃,虽不会责怪我们,但会告诫我们说:“要省着点呷,还要留点送人情呢,拿了呷咯,要记着把盖子盖好,莫让炒米受潮了。”</p> <p>在那个年代,家乡还经常会有外乡人挑着一种米糖来换收废品,因敲打着割米糖的刀片,发出“叮剥、叮剥、叮叮剥”的声音来吸引顾客,家乡人就把这种米糖称为“叮剥糖”,我也曾用鸡内金、牙膏皮换过“叮剥糖”吃,每次换得的米糖块小得可被风刮跑,还不够塞牙缝。虽然也可算是难得的美味,但比起母亲做的米糖来,可就差得远了。“叮剥糖”的味道早已淡忘,母亲的米糖味道永留我心中,因为在我心里,母亲的米糖,包含的不仅仅是糯米和麦芽的清香,还有家乡的泥土芬芳;还有母亲的善良、博爱、贤惠、刻苦、勤劳;更有母亲生命历程中的辛酸苦辣!</p><p>一晃眼,母亲离开我们已三十二年了……</p> <p>请继续欣赏以下链接:<a href="https://www.meipian.cn/3bryc4q9?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麻糍的味道</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