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执拗的孩子

日月无声

在树枝凋枯、大地默然的冬季，找了几个好天气，一个人走走停停骑行了200多公里，实实在在环城一圈，把城区地图装入心里，多执拗的孩子，非如此不可吗？辽阔的阳光，深蓝的天空，清冽的空气，晴朗又沉静的冬日气息，适合一个人慢慢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幢幢新楼远远望去似一个个庞然大物，城市是冰冷的，而熟悉的街角里，一直生长的老树似母亲一样守候你的归来，那种初心与不变给人的安定感，让你确信这座城市又是温热的。

一个人骑行，更多时候，把自己置身于空阔又陌生的环境中，身心轻盈，安放在这样的位置上，你才会看到日常之外的东西，成为一个旁观者，才有可能看清自己。有人会说，你真是太闲了多无聊寂寞了吧…我不反驳，谁不寂寞孤独？你有了伴侣、爱人就消除孤独了？即使拼命相拥，不给孤独留余地，无奈还是最后的结局，任何人在他者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有的人从不孤独，我也不反驳。叔本华说，幸福是个否定状态，若你觉得幸福怎么反驳呢？都是个人感受，没什么对错，不必争论，你有过切身的孤独感受吗？一个人去理发，理发师修剪耳廓边的发丝时，无意触摸了你的耳朵，竟会有温情之感，这是孤寂的孤独，它是一个人的雪夜；落叶纷飞的无人小径上行走，去享受徘徊，这是美丽的孤独，它是夏夜吹拂的丝丝凉风，所以孤独没有好坏只有不同，它是你的精神存在。耐不住寂寞的人向外跑，哪里热闹去哪里扎堆，实际上这不是寂寞而是空虚无聊，杀死时间去填补内心的空白。没有安静能力的人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似乎变成了惩罚，你要明白，无论多么热闹的人众你的孤独寂寞始终如影随形，是人生的必选项，而我宁愿在鼎沸的人声之外活着。往往人与人之间的谈话聊天，要么索然寡味，要么相互敷衍，太吵嚷了我选择离开。严肃的往往是无声的个人状态，娱乐的往往是有声音的众人场景，聒噪不止或众人狂欢。我是无名之辈，不是自视清高傲慢与众不同，这是我的真实生活，余生不长，不能也不想去扎堆人群耗费掉我的生命。说我逃避，我也不驳斥谁，但处在“合唱团"里，为了融入而消弥掉自己的内心声音，也是逃避，更是对自己的伤害，又多了一层伪装，是否自欺当事人最清楚。不如有时一人走走，不是内心悲伤，生命本来就是一场悲伤，不必如此了。有时我只是有点疲惫，逃离一会儿母亲的目光，有时有点厌倦，但是我不回避，因为这是真实的我，我与它慢慢相处，当个朋友吧，当厌倦了与“厌倦"作朋友了就永远不再厌倦了。

我不知道一生有多长或多短，我能做到的只有把每天当作惊喜去对待，不去期待，睁开眼睛又活一天当心存感激，这是对死亡的暂时胜利，感激活着的时候遇到的一切，哪怕偶尔的问候也是惊喜。晨星远去，阳光照耀身上，凉风吹来，也会想，我们是否真正的活过，活着的人极少有人真正的活过，死去的已死。独处时，把自己无限放大，回归到最自然最本真的状态，也是最自在的状态，如此自由放松。有生命觉悟的人，总会在自己的时间里真切关照内心，也会激发你对孤独的追索。

东，日出。新的一天从太阳东升开始，我们从梦中醒来，世界重新徐徐展开，世界还是我们的。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一个人的好处是不必急着赶时间也不用顾及其他。冬天的阳光暖洋洋的，是希望、期盼、迎接，也是忙碌，无论是艰辛的生存，还是舒适的休闲，总要过去这一天。城东区很新，新的绿植，新的街道，新的家园，新的公路牌，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与陌生，我完全成了一个外乡人。神农大道西侧，刚建好的高铁站已投入运营，汉式屋顶端庄沉稳，空旷广场有朵硕大的芍药花。行人步履匆匆，南来北往的旅客，上演着分分合合的故事。想起我的亲人，长长的高铁线两端，一头是定居外地的弟弟，另一头是居住小城的年迈母亲，高铁的通航似乎使一家人的团聚更便利更容易实现了，11个小时里程缩短到5个小时不到，但仍然难以团圆，弟弟太忙，母亲太老，小团圆是人间的怅惘。她的心里除了深深思念又多了一层失落感，分离是常态，只有学会去接受。

南，"有海"。南部新区真的广阔，城镇开发日新月异，但代价是对宝贵土地的索取。社会发展似一个裸奔的人使劲向前跑，灵魂跟不上，总觉得缺点什么。你稍稍停留一会儿去凝望这座城市，它是没有诗意的，哪里都是千篇一律，让人视角疲劳。高高低低的楼群，宽宽窄窄的街道，店铺招牌蓝蓝绿绿，配色丑陋，毫无美感。审美匮乏的城市，是我们内心审美追求的缺失。你知道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是什么吗？蝴蝶舞动着的翅膀，水中自由摆动的鱼尾，小孩子灵动的眼眸…我们眼里空无一物，没有风月，没有诗歌，没有艺术欣赏，听不到朗朗读书声，缺乏人文情怀与美学素养。我们的眼睛望向天空，层层叠叠的楼宇阻断我们的视线，看星河灿烂，看沉醉夕阳竟成奢望。我们低头看到的是尘埃，不会仰望门前的月光，而居住其间的我们却好像什么都不缺，活的都挺好，但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看到可怜的自己吗？空洞的婚姻，空洞的内心，荒芜的情感，荒芜的生命，个个都是城市稻草人，不需要思索的稻草人自然不需要救赎了。这是一个没有诗意和奢谈爱情的时代，很难再有彼此彻底给予的真正爱情了。有的人会说想那么多多累呀！是呀，深刻的磨折往往是爱的磨折。那好吧，去吹吹城南田野的风。我喜欢"南方"这个词，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个地理概念，更是个诗化的表达。南方让人向往大海，亳州沒有海，但林拥城有如意水库。初秋时与老友一道在水库边呆了半天，这次是自己去，想着在八公里的环库公路上绕行一周呢，抵达目的地才发现，水库已封闭，有点遗憾。那就站在桥头看风景，水库蓄水位高了许多，这是南水北调水利大工程，我不住长江头，你不居长江尾，却共饮了长江水。水面幽渺，波光粼粼，风有点凉，空寂的水波声真真实实传来，那大海的波涛直抵心底，那一刻心醉神摇。太阳安详照在肩上，你挪不动脚步，仿佛是位虔敬的信徒，甘愿聆听神的教谕，一路的疲累全消解了。最美的东西是语言或画笔说不出也画不出来的，只有沉默本身诉说着沉默的美。这一刻去赞美孤独吧，天地悠然，空中没一丝云彩，即使有点忧伤也是美的，它该得到尊崇，我成了执拗于美丽梦境的孩子，似死亡的温柔降临，幸福极了。史铁生说，有时地理方位不是一种空间，甚至不是时间，是一种情感。是的，心里有海的人，你总能看见大海，我的南方有大海。人总要有点诗意，否则一切都是死寂与乏味。冬季的林拥景区人迹罕至，成了鸟儿的天堂，我是一名莽撞的闯入者，时不时惊飞一群群的鸽子，那翅膀闪亮的白鸽，时远时近悠悠飞着，轻灵身姿，无拘无束，多么自由多么欢畅。

西，日落。12公里西郊外的百草园已万物凋零，衰败与丰饶本来就是自然界的真实轮回，不用感伤。当你走近质朴的自然，浩盛的风涤荡你的内心，反而给你治愈的力量。夏日的蓊郁绚烂已不复存在，但天地庄重深长，这是冬天独有的气度，让人肃宁。站在鹿鸣山上，寂静的高处，俯视山下，眼中的一切如此渺小微不足道，生活中的细细碎碎又算什么呢。夕阳的辉照，让心里的细微触动若有若无流淌。躺在细软的枯草堆上，舒展四肢，手中握满温暖的阳光，闭起双眼，沉浸其中，耳边是坦荡的风声。让辽阔还给大地，让蓝色还给天空，让纯真还给孩童，让绝望还给落日，让细碎一地的青青枣花还给我的童年。此刻我就是一个执拗于美丽梦境的孩子了。简单的孩子只需要简单明朗的安慰，单纯地看看日月星辰，人的精神就会安然。

北，回望。涡河两岸的老城区，有我少年求学时光的足迹，当年租房所在的干鱼市我已找不到了。卖咸锅盔的估衣街还剩一街角，说不清楚的神秘牵引，七拐八弯中走到了当年中学时代的我走了无数次的河岸渡口，还是左拐弯，还是老民房，像旧时光的入口，我与少年的自己重逢，那熟悉的感觉，恍惚间时间倒流了回去。曾经那么遥远的记忆一瞬间拉到你的面前，我宛如刚刚放学左拐过渡口踏上浮桥回家的少年，似乎嗅到晚风吹来的水草腥香。它并未消失，一直都在那儿，一直等待我的归来，我是执拗于青春梦境的孩子。三圣庙老街已人去楼空待迁重建，为了所谓的让城市更美好，为了更好的生活，这里已被抛弃，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我们只需一切向前看，不要转身回望，灵魂丢在路上茫然不知。而我这个被互联网抛弃的人，仍然执抛于过去，还想寻觅点什么，可是回不去了，你念点旧但已不如旧了。新扩建的陵西湖公园已变得楚楚动人了，水边垂柳金黄细叶在阳光下摇曳得好看，耀眼的灿烂。

多美好的一天，让我们一起读读诗。

巜恩赐》（Gift）。（波兰.米沃什）

多么幸福的一天

雾早已清散，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们悬停在那忍冬花上

这世间没什么物事我想占有

我知道也没有谁值得我嫉妒

我承受过的任何罪恶，我已忘记

想起那曾是同一个我也并未使我张皇

我身体里没有觉出疼痛

直起腰来

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风帆

看到了那个苍老岁月中平静如水的老人了吗？我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以后的自己，就做一个这样的老人。

安安静静的一个日常，劳作之后，直起腰身，还能看看眼前的蓝色大海，幸福莫过于此了。究竟何人赠予这样的礼物？除了上帝，无人给予。俗世一切无须占有，他人的一切我一点不去挂怀，上帝赦免了心里的罪，获得内心的平静，是每个人一生最珍贵的礼物，感谢上帝的恩赐。

夙愿。最后一程去看墓园的父亲，他在涡河岸边已"安睡“了十年。父亲，今天我完成了你的夙愿。30多年前，父亲来县城里看望求学的姐弟俩人，也是一个像今天一样如画的黄昏，他望着汤汤河水说：得闲了一定溜溜咱们的县城。他一辈子也没抽出时间亲自去看看，今天，我圆了他的梦。

父亲，我和你说说话吧，你在苍翠的柏树下躺着，我站在河岸看着你。

我说，高高的岸上

除了我和你

只有风

这就是整个世界

这该有多好

父亲说，每个清晨都是相似的

早起的旅人

在幻觉中

拼凑起自己的岁月

终将一一落空

你看

只有那白云

才永无尽头

生命的大河。你羡慕故乡里有条大河的人吗？我不知道城市自由人是否羡慕，年青一代的城市人是没有故乡的，宁愿自由不要故乡。我有母亲河，是我灯火回望处的淡淡乡愁。永远流逝的大河给了我们宽广的心胸，上善若水的德行，是生命的起点与归宿，是我们一生开始与结束的地方。母亲河厚德载物，给了我们生命的丰富与厚重，水波不兴的河面上有白云的倒影，岸边有春柳的嫩芽，有你对亲人的追思，沉静的夕阳，绚丽的晚霞。生命的大河带走了我们的哀痛，勃勃生机的流水给我们活着的希望。从无例外，万物周而复始，冬天的句点是春暖花开。

如果明天我还活着，又能够看见永恒的日出了，阳光温暖着我们的身骨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