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夫子者,老师也。而这位老师,我们恰好都称“夫老师”。</p><p class="ql-block"> 夫老师不姓夫,而姓黄,大名培夫。那时因为同姓的老师比较多,为便于区分,就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先来的老师按姓称呼,后来的取名字中一字来称呼。我一直觉得,“夫老师”这个称呼,有种别样的意味。许是夫老师的父母早有先见之明,要为我们培养一位好夫子、好老师。我这样不忌不讳也有些不礼貌,夫老师应该是不会怪罪的,因为他一直都是教着我们、护着我们、爱着我们、念着我们。</p><p class="ql-block"> 在夫子班上,其实也就一年、两个学期。想起来,那已是好早好早好早好早以前的事情了,经过四十多年岁月的洗刷,有些事情、有些感觉,却仍然像是很鲜很活很亲很近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1978年,我在自家山村学校凤眼小学读完了四年级,五年级本来应该到相距三里山路的邻村晓居小学去读。后来听说,公社在其所在地黄畈阳办中心学校,各村四年级中成绩比较好的可以转到黄畈阳小学读五年级。这样,我与其他村共12位同学就转到黄畈阳读书了。这些同学的名字,好像都还记得:晓居的楼根法、凤林的齐武明、桐树林的朱伟平朱定芳、齐村的黄光英、大成坞的徐菊秀徐水明、大高庑的黄红光黄国勇黄晓梅黄水雅。同班的其他同学,都是黄畈阳人。</p><p class="ql-block"> 公社中心学校办得很热闹,在黄畈阳的馒头山上,一些新校舍刚刚落成,初一初二初三各两个班。小学五年级仍在黄畈阳小学原址,但学校对这个班还是花了些心思,选调了大高庑小学年轻敬业的民办教师黄培夫老师担任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与夫老师搭档的数学老师是经验丰富的林老师(黄林谦老师);体育还是林老师,图画是万老师(许万明老师),音乐是宇老师(黄碧宇老师)。到了次年上半年的第二学期,由于林老师兼课任务太重,数学也由夫老师一身兼了。</p><p class="ql-block"> 夫老师那时三十来岁,高大、端正、健壮、挺拔,务农头佬的本色犹然尚存,教书先生的气韵施然显露。一双握惯了耜头铁扎的大手,挥写起粉笔来照样游刃有余;两根粗粗的手指头按到书本上,让人感觉字都似乎变小了。我那时绝没想到,自己长大以后,也会在边读书边劳动中长成这样一双粗手去捉笔杆子谋生。</p><p class="ql-block"> 别看夫老师看上去高高大大的,走起路来却总是小步快走,从没有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的样子,若是去课堂教台,书本总是一路端于胸前。初时让人感觉像是小心翼翼,后来知道,这叫稳如泰山。许多年后再见到夫老师时,发现老师的步态依然如故,只是觉得老师的个子似乎也没那么高。哦!原来是我自己长高了。</p><p class="ql-block"> 夫老师总是见面先带三分笑,让人如沐春风、温润自然、不受拘束;但夫老师教书肯抛一片心,自己潜心钻研、因人施策、教学相长。那时普通话教学尚未普及,老师、学生都讲诸暨话。夫老师觉得,教学计划中有拼音和普通话的要求,便开始琢磨这事。恰好,我有这方面独有的优势,懂汉语拼音,能讲普通话,这得益于我父亲在山村小学摸索着搞普通话教学的成果。夫老师上语文课时,就经常让我读生字拼音、用普通话朗诵课文。两个学期下来,全班同学的拼音应该进步不小,而我在诸暨话教学环境中浸染久了,普通话水平就明显下降,有时就会出现“群”“穷”不分、“轮胎”说成“轮腿”的现象。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搞文艺演出,场地放在黄畈阳村里的大操场土台子上,引来了村里的老老少少观看。演出进行到一半,不知哪位老师突发奇想,提议让我用普通话报个幕。我一上台就报:“下一个节目,杂技……。”结果,台下观众一阵哄笑,搞得我一脸茫然,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下来后,夫老师看我那神情,笑呵呵地说:“你没错!你没错!”总算安抚住了我那颗悸动的心。事后我才弄明白,原来是因为“杂”字的发音,诸暨话与普通话区别较大,村里人听到普通话的“杂技”,觉得稀奇好玩,就都笑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村里有些人遇到我,就会笑嘻嘻地学样,叫一声:“杂技!”</p><p class="ql-block"> 一个班的学生,成绩总是有好有差。成绩好的,自然会得到老师的喜欢。但其实啊,那时老师花时间精力最多还是成绩较差些的学生。夫老师也一样,总想把每个学生都教好,把全班的成绩都搞上去,颇有孔夫子有教无类的承传。那时候,男孩子都不跟女孩子一起玩,称女孩子为“女人婆”。老师们为了让调皮捣蛋的男同学老实安耽一点,就利用这种心理,实行男女同桌。夫老师不仅参照了这种普遍做法,还加了一层意图,成绩好的与成绩相对差些的男女同学就排在了一起。我那时候成绩还不错,周围就全是女同学,同桌芳红,后桌苏琴,前桌叶萍。这让我感到大为拘谨,哪还有什么互帮互学、共同提高之类,连话都不会说一句,有时还在课桌上与同桌划一条线,不得越雷池一步,一下课,早跑到男同学堆里去了。只有在考试、测验的时候,不时会感觉到手肘被碰了碰、后背被挠了挠,前桌的女同学竟然斗胆转过头来了。我要做的也很简单,手臂挪一挪、身体侧一侧、试卷提一提,她们的眼睛都是贼亮贼亮的,刮一眼就行。哪像现在,这个近视,那个远视,戴眼镜的孩子一大批。</p><p class="ql-block"> 那时高考恢复不久,农村有一些青年没学过英语不敢考大学,但中专可以考。中心学校为了帮助这些青年,就在黄畈阳办了个中专复习班。这帮大哥大姐,天天都上夜课,没日没夜地复习迎考。中专复习班解散后,夫老师也搞起了夜课。那时晚上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家庭作业,晚上可以聚在一起上夜课,大家觉得很新鲜、很开心。有一次,夫老师正在专心讲课,同学们正在安安静静地听讲,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放屁声。这屁声,像是有某种旋律,回环转折、跌宕起伏、余音缭绕,整整持续了好几秒,顿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夫老师定一定神,循着来声方向,目光落在了徐明泽同学身上,说:“放屁也不用放这么长的。”这一说,又惹得大家强忍不住掩面窃笑。其实啊,那时家家户户主粮不够吃,小麦收后吃一阵麦饼麦面苋菜包,六谷(玉米)出时吃一阵六谷烤头六谷糊,番薯掘来吃一阵烤番薯焐番薯番薯豆腐番薯丝,等等吧。这些杂粮吃多了,肠胃产气多,放屁也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像这么悠长的屁,还是极其少见的。徐明泽同学天赋异禀,不光成绩好,还多才多艺,那时正跟其父亲学拉胡琴。看来,艺术熏陶的伟力确实不同凡响。多年以后,夫老师多次提起这事。明泽同学还多次试图解释,说这个屁其实真不是他放的,但无人证明,也没有接盘侠。一个屁让老师和同学惦记四十多年,也够值了。明泽同学,我看你还是认领了吧!</p><p class="ql-block"> 每年夏天,周围一带村庄总会出现小孩淹死的事情。所以一到夏季,夫老师最担忧的是学生的安全问题。特别是山里来的几个学生,一个个都是旱山羊。夫老师规定,洗澡只能去溪滩,不准到水塘。我寄住的亲戚长辈,因为家中曾有小孩淹死过,也对我管得很牢。溪滩虽然水更干净,但比较远,洗完澡走回来,又是一身汗,而且总是一个人来回,不好玩。村里的人,大多到村后的水塘洗澡。同班的男同学都会狗爬式凫水、钻潜水扑腾,洗澡就是玩水、玩水就是洗澡,一边水牛在浆水,一边男孩在闹腾,偶尔也会有野性的小女孩来凑热闹。“观摩”了几次之后,我终于挡不住水塘的诱惑和同学的鼓动,偷偷地来下了一次水,这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水塘是四面向下倾斜的,底下全是淤泥。我一下水,就根本站不住,不由自主向深处滑,很快就淹过了胸、没过了头,吓得我一个劲胡乱扑腾,还被狠狠地灌了几口腥臊的浑水,耳边却似乎听到徐鹏飞、徐鑫军等同学在哈哈大笑。大概两位同学看看有些不大对头,就下来把我扶到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我是站上去又滑下来、站上去又滑下来,令两位同学笑个不停,最后只好把我拖回了岸。这事,我一直不敢跟夫老师讲,也不敢跟亲戚长辈说,不知鹏飞、鑫军两位同学可还记得?两位真有救命之恩呐!</p><p class="ql-block"> 馒头山上的校舍还在继续建造,全校师生都分派到了任务,规定每人要挖多少沙子、多少石块,于是,上劳动课时都是夫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到溪滩上挖沙子石块。这样的劳动课,最是轻松自在,只要任务完成好,大家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夫老师都不管,有时还给大家讲讲笑话。有一次,夫老师和我们正在边挖沙边说笑,不知怎么的,我就说了一句从黄畈阳村里老头老太那儿听来的非常非常调皮的玩笑话。结果,夫老师霎时板下脸来,极其严厉地说:“开玩笑也要有分寸!这话以后不准再说!”吓得我脸都青了,但夫老师说的“开玩笑要有分寸”,我是永远记住了。自此以后的读书生活工作中,虽然熟人朋友之间我还是喜欢开开玩笑,但类似的玩笑话从来没有再说。你问我究竟说了一句什么,我当然记得,但就是不说。</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一年,感觉很长,夫子班上,趣事颇多。话已嫌絮烦,言难尽其意,何时得与老师同学重聚,再一尽其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