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

陈言再叙

南国的雪

陈言再叙

我的故乡在江南，儿时的印象中，南国的雪，曾是一段带着补钉的记忆。1980年的一个雪天，清晨，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妈妈背着菜，我背着书包，一同向学校走去。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串脚印，歪歪斜斜地烙在我灰蒙蒙的童年。那天下午，老师给我说，妈妈为我交齐了学费。我幼小的瞳孔里，终于投射出一缕自信的光芒。

我童年的另一段记忆，也深藏着南国的雪。那年冬天，我上四年级，大雪是在上学途中突然下起的。狂风呼啸而过，鹅毛大雪随即降临。同学们提着火炉来到学校，曾老师叫大家把炉子圈在教室中间，全班同学一边烤火，一边诵读课文。

　　第二节课是作文课，老师把同学们带到学校旁边的楠竹林，指导大家看雪、写雪。雪下得真大，把楠竹压弯了腰，偶尔有碎雪簌簌地往下掉落。竹林里，空地狭小，同学们挨着、挤着，聚精会神地听曾老师讲课。

突然，有个调皮的同学抱住楠竹猛地一摇，厚厚的积雪瞬间砸向同学们，还落到了老师的身上。这时，老师突然收住话题，她大声地说：“同学们，不许动！这是命令，谁都不许动！”大家一下子被怔住了，心想，调皮鬼肯定要遭殃了。抖下来的积雪，打在头上，掉到颈子里，简直冰透心了。大家非常生气，希望老师把罪魁祸首揪出来，狠狠地批评一顿。

　　但是，曾老师竟然不紧不慢地说：“同学们，不用生气，我还要感谢调皮鬼，是他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更好的教育素材。大家看，老师身上也是雪。让我们一起体验冰冻，一起享受寒冷吧！”

接下来，曾老师给同学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1950年12月，在朝鲜战场上，中国人民志愿军两个连的将士们，在长津湖附近的水门高地设伏。一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度。年轻的将士们，一动不动地卧倒在雪地里。雪积到十多厘米，很快就盖住了战士们的身体，他们依然手握钢枪，怒视着山下的敌人。可是，大部队发现他们时，两个连一百多条热血沸腾的生命，无一生还......同学们，这才是英雄，这才叫勇敢.......”

　　曾老师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讲完这个悲壮的故事。好多同学都掉下伤心的泪水。时间过去了十分钟，颈子里的雪化了，异常冰凉，浸到背心里面，可是没人叫苦，也没人发出任何声音。

　　时光易逝，三十多年的岁月如雪，飘落成了无声的记忆。故乡的田地，难得再有儿时的大雪。今年冬至前夕，为了让孩子看雪，约上朋友，驱车百里，来到海拔1500多米的叙永县分水镇罗汉林雪域高原。因为绿城云锦公司在这里新建高原之城，增设了人文景观。因此，来看雪的车特别多。公路两旁，雪积得特别厚。车行到离目的地两千米的路段，人们开始惊叫起来。尽管行车缓慢，有时还堵上十多分钟，竟然没人抱怨，车人合一似的，融入到银白的世界之中。我想，那样的时刻，人的内心，可能也是一片银白。有人说，雪是圣洁的，我信；还有人说，雪能灭其尘，净其心，引向善，我也信。

　　车开到海拔1200米处的停车场，仪表显示气温是零下二度。因为道路撒了盐，而且行车从未间断，所以路面还未结冰。我们下了车，寒气迎面袭来，仅是三两分钟，手就冻僵了。左手赶快戴上手套，右手拿着手机，四处拍照。罗汉松啊，柏树林啊，迎雪松啊，无名的树枝啊，广袤无边的竹林啊，都被厚厚的白雪包裹着、覆盖着，无论拍到什么，瞬间即成风景。

回旋而上的盘山大道上，看雪的人群来来往往，人山人海似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欢乐在雪白的世界里。人们赏雪、玩雪、谈雪、论雪，雪光映射着一张张红彤彤的脸蛋，洋溢着微笑的表情，变得更加可爱了。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们都可以相互拍照，到处都是陌生的笑脸，到处都是祥和的图画。

我正拍着几个大孩子玩雪的视频。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斜坡，勇敢地玩雪。又看着他们倒下，爬起，又倒下，再爬起，直到冲过更高的斜坡，占领到被他们征服了的高地。他们高呼着，捧起大把的雪，抛向空中，试图放飞被长久压抑的童年。

就在这时，我眼睛的余光又发现了更能让我内心折服的一幕：一个两岁多的女孩儿，踉踉跄跄地跑向她的爸爸。就在女孩儿认为爸爸要将她抱住的时候，爸爸突然把手收回，女孩儿一下子跌倒在雪地里。真是奇怪呀，女孩居然没有哭，她试着侧身爬起，接连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站在一旁的母亲眼里含着泪水，准备走上前去，将女孩儿抱起来，却被女孩儿的父亲硬生生地拉回来。年轻的父母吵了几句，引来不少群众的围观。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两岁多的女孩儿在雪地里翻过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围观的群众一时间掌声四起，连声夸赞。可是，小女孩儿却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他的爸爸迅速抱起她，对着她的小脸蛋亲了两下，那女孩儿又咯咯地笑了，甜甜地笑了。可能她是爱笑的女孩儿，可能她已经学会了挑战……

都说南国的雪，是珍贵的雪。驾车上百千米，才看到的雪就更加珍贵了。我想：在那片厚实而松软的雪地，主动给孩子创造一次跌倒的机会，大胆地留给孩子独立尝试的时间，直至收获到自己爬起的勇敢和信心。这才是这片雪地，赋予南国的最大价值。当然，南国的雪是柔软的雪，南国的冷也是秀美的冷，甚至，南国的冻也是温柔的冻。这样的雪域你喜欢吗？你是不是也想来南国玩雪了呢？说句实在的话，我比较赞同那个撒手不管的爸爸，可是，我更喜欢那个独立爬起的两岁多的女孩儿。

2020 12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