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楠林
2016.07.02 去三公石,是约了很久的事了。这个老天,不是风雨,就是炎日。此番成行,用童心的话来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大热的天去爬山,于我来而言,总归是碍于面子的勉强。
在东坑金莲坳下停车后,大伙翻过一座不高的山,大汗淋漓,已经是“江州司马青衫湿”了。山顶有一只老狗,站在路边短促的呼吸着,舌头像一条红色的领带,为了散热,已经伸展到了极限的长度。
转过山坳,便看见了三公石。三个紧挨着的丹霞地貌的圆润突兀。在白晃晃的日光下,山形圆润,质地却泛着无神的灰。来前,每当讲起三公石,我总想象成山清水秀之地,有三座独自矗立的石山,临着溪流,微躬着背,形如三个清瘦矍铄的老人。而眼前的三公石,显得生硬无趣之极。 涛兄说:“这三公石,应该是取福禄寿三公之意吧”。
唉...!三公,福寿则已。跑到深山里来谋禄,则是南辕北辙了。
向导饶有兴趣地介绍:“很久以前,天上的仙人挑着一担石头,想去填石峡山的缺口,走到了这里担子断了,大石头摔成三瓣,变成了三公石。”云云。
我听到这种全世界华人都在同样无休止重复的、毫无创意的、简单编造的传说,往往会耳根发烫,好像是自己在说谎一样。这种传说,就像小朋友写的、做好人好事的作文,扼杀想象力、泛滥道德感。
大家姑且听之,一番哼哼呵呵。在这样的烈日下,对众生所求之功利,民间无聊之传说,也没有了多大的心思。只顾着张着嘴、喘着气。极目那三公石脚下的三间矮屋、一条老狗、几只鸡鸭,倒有了点向往。 山人忽然回头,对我说:“我左看右看,好像该叫‘三乳石’,三座石山丰满而圆润、硕大而敦实。”
怀山驻足,会心一笑:“人家说,心里有什么,眼睛看着就像什么。”
我接着笑道:“呵呵,三乳石,多有几份旖旎。大热天的,挺管用。”
一个字眼,拨动了人性内层的那几根最动人的弦。大家的情绪活泛了起来,走着下山,也多了笑谈。 山脚下的几间老屋,住着何姓大哥。过了六十岁的人了,除了白发,没有老迈的特征。寡言,声细,脸上挂着善意的笑。童心悄然对我说:“我怀疑他是仙人变的。”
吃了一个大西瓜,燥热被压了下去。正准备安享一番劳累后的安逸,志华说:“乘早,我们去爬山吧!”
“上三公石?”我怯怯的问道。
“对呀!”童心说。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何必见戴?”我说。
“哥,来了还是去吧!”志华说。
我真想拉着志华的手说:“弟呀!你不要说得这么坚定好不好。我不去嘛又不好,我去嘛又不愿。你这不是为难哥吗?”
但是,我还是硬生生地把“不想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假装着欢天喜地的样子,随着众人上路了。微信说:这叫修养。
为什么高尚的事情都那么痛苦? “水是龙世界,云为鹤家乡”。这一大片绿森森的、比人还高的茅草坡,一定是吊睛白额大虫的菜园子。我在想,如果这时跑出一只大虫,到底是先吃怀山呢,还是先吃童心?不知虎哥吃点心会不会在意性别。山人,虎哥是不吃的,那一大把的胡子弄一嘴的毛,肯定不好玩。我嘛,骨,老而硬,肉,涩而酸,估计虎哥也不感兴趣。
大家战战兢兢的穿过茅草坡,到了一个山沟。一阵风迎来,入心入肺的清凉。好像是谁在大热天忘了关冰箱的门。想不到初见时的那座白晃晃的灰光下,竟然还藏着如此清凉的所在。 入夏已久,沟溪没有汩汩而流的水,两边的高处,树木丛生,枝叶严实,阳光都几乎挤不进来。偶尔有个枝叶的缺口,打进一束光来,特别的亮,整个沟溪的层次感和空间感就出来了。被光束直射的植物,逆光下翠色晶莹剔透,叶脉清清楚楚。就像小时候玩手电筒,照着掌心,从手背可以看到透明的感觉一样。
清凉,让大家忘记了此时的盛夏。脚下的有很多的蕨类和青苔。志华手上的袋子好像装了许多的袋子。现在,发现他手上已经提了三个袋子了,装了些沟溪里采掘的青苔和小蕨草。他想回去养一些书房雅玩的植物出来。 走着走着,我发现了一块小枕头模样的树桩,一面布满了青苔和几支蕨草,另一面,木质腐烂得只剩下最为坚硬的部分了,质感和机理特别好。把手一翻,心里一动,说:“这个带回去给涛哥,必是一件宝物”。
志华说:“哥,可以。我这里还有沙皮袋。”说着,他从他手中的袋子里,果然掏出一个装米的那种沙皮袋了。大家直呼“晕倒”。其实,真正要“晕倒”是怀山,可怜人家为了这个小枕头背了一路。 走到中段,沟溪里塞了一些大石头,两面是石壁。左边的石壁倾向右边,大概是60度角;左边的石壁也倾向右边,大概是45度角。我们就是在这15度的夹缝里爬来爬去,爬上爬下。
在一处最窄的夹缝,我趴在右边的石壁上,好像是背着左边的石壁。我说:“唉...万一这座山压下来,把我压在这里五百年,可怎么过呀!”
童心笑了:“哈...五百年?那你变成孙猴子长生不老也好啊!”
“万一,万一唐僧那厮不来怎么办?多无聊啊!”我说。
怀山慨然一笑,接口道:“关键是又没有WiFi。”。 笑谈中,迎面的绝壁挡着了去路。除了身后,三面壁立,看似没有了路。
“石壁下有一个小石洞,钻进去后,垂直上攀到一个位置,然后可以继续走。”童心来过一回。她说:“我瘦,我先来。”
身材好的很顺利过去了。我钻那洞时,匍匐着挪动,作蛇行状,堪堪通过。我想,好在三眼兄选择了为大家搞伙食。否者,凭他那健硕的身躯,卡在这里,不进不出的,还真要做了孙悟空。 转过小石洞,攀上崖顶,就离开了沟溪了。热浪又拂了满面,汗腺重新打开。
攀上崖顶,并没有坦途。还要在嶙峋怪异的山石崖壁上攀爬。好像是有意“天无绝人之路”似的,崖顶上垂下一些遒劲的老藤。
老藤是有弹性的,仿佛又是有灵性的。当你用力拉的时候,他就提供反作用力来拉你,你就很容易用到巧力。当你站定,用手推那老藤的时候,老藤也来轻轻的推你,给你缓冲力,让你能够轻易立定。 上到一个斜坡处,我在怔怔的看着老藤。总觉得它有一股力量,盘旋扭曲、馀綖纠结,似乎迎送有力、龙行虎步。
怀山见状,说:“渡江兄干嘛呢?”
我随口说:“格藤。你来不来?”。
怀山随之大笑:“哈哈哈...我不来。王阳明格竹子,三天格个半死。我等愚人,格到死都格不出名堂。你格出什么来了吗?” “格出来了。”
“格出了什么?”
“草书当如老藤。”
刘熙载在《艺概·书概》说“草书尤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一直溜下,则筋节亡矣。”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看来,草书如枯藤老树,泻瀑鸣泉,其神韵无穷,亦可在山水之间得矣。 爬到半山腰,已过午时,大家饥肠辘辘。再往上爬必定又要暴露在炎炎的烈日下了。我故意用不想去的口吻问何大哥:“上面有没有什么好看的?”
何大哥没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带着大家选了一条下山的路。
如此善解人意,何大哥果然是神仙变的。 任何美好憧憬来走到实处,都可能是暗淡的现实;任何平淡外壳的深处,都可能隐藏着奇妙。三公石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