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冬至过后的一个下午,我独自一人,再次回到自己时常梦回牵绕、割舍不下的地方——位于沙坪坝井口地区的重庆地质仪器厂。</p><p> 是的,51年前(1969年),尚处幼年的我,跟随着自己的父母,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在国家“三线建设”战略部署下,精神抖擞,义无反顾地和千千万万三线建设者一样,为了抵御外侵、建设好祖国的大后方,在“呜-呜”的汽笛长鸣声中,踏上了从北京出发的火车,来到了这个陌生并带有神秘色彩的城市—重庆。</p><p> 而今,我们这些当年身为“红小兵”、“红卫兵”和共青团员的小伙伴们,大都扎根山城重庆,伴随、经历了地质仪器厂从建设时期的繁荣兴旺,到改制变革、转型阵痛、由盛及衰,逐渐形成产业园的企业发展之路;我们自己也经历了从天真无邪的学生时代,到为人妻、为人父;从当知青、考大学、进工厂,到四处打工、做小生意维持生活、开公司当老板……从青春勃发的少男少女,到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顶梁门柱,再到两鬓斑白,年愈花甲,退休赋闲,已被外人称呼为大爷大妈的群体。</p><p> 时光流逝在人生旅途中,已经皱纹四起,步履缓慢的我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在夕阳中漫步,落日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让人觉得温暖而厚重!</p><p> 往事的回忆从“半边街”开始说起吧……</p> <p>离别前,我(左下)最后一次以“北京人”的身份和小伙伴们在天安门前留影。</p> <p>那一年我九岁</p> <p> 其实,“半边街”的正式学名叫“先锋衔”,因地处市郊偏远乡村,虽然早已开通公交车(原为27路,后改为248路),但整条街道完全是泥土路,长度不足300米,商店、餐饮少的可怜,因而被俗称“半边街”。停有公交车的地方正对厂门口,原来是一个堰塘,池水映照着后面层峦起伏的山峦和余晖,让人驻足沉思,暇想万千……</p><p> 七十年代的钱是以分为单位在使用的,两分钱买一斤盐、八分钱吃一碗面,绝对不是编造出来的。否则,像“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这首歌也不会被世人传唱、推崇,至今都是道德模范的缩影。依然记得:半边街公交车站旁边的一个巷子里,是该地唯一一个国营肉店,厂里的职工家属们,每个月凭“肉票”按每人0.5公斤的标准去买猪肉;而紧邻厂门口的百货商店,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对外供应少量的“扑克”,那时候,厂里的大人们为了抢到一副有“老K”的扑克牌,很早就去商店门口排队等候…… </p><p> 我们兄妹三人,只有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大人才会给我们每个人置一件新衣服。平日里,我身上长期穿着一件改过的厂工作服。还记得有一年过年时,父母心血来潮,居然给我买了一挂鞭炮,实在舍不得让它一阵炸响就化为烟尘,于是我便把鞭炮拆开,一个一个地去放,那声声清脆的爆竹声,让我因兴奋而难眠。</p> <p> 矗立于高端的厂部办公大楼,如今已经人去楼空,枯枝落叶掩盖了昔日人来人往的喧闹足迹,但它依旧气宇轩昂,以其独特的建筑风格让人叹服。厂区依然绿树掩映,整洁干净,地处要道的地方宣传栏清晰可见。</p><p> 重庆地质仪器厂由北京、上海内迁人员与重庆本地复退军人及招工组合而成。鼎盛时期,全厂职工和家属近2000人,是隶属于地质部直管的正宗央企。工厂的主要任务,是为地质勘探生产检波器等仪器设备。厂里从车间、办公楼、职工宿舍、大礼堂、运动场,到食堂、幼儿园、子弟学校、卫生所、广播站、锅炉房以及水塔、煤(球)饼加工房(当时每家每户必备的生活燃料)一应齐全,应有尽有,严然像个小社会。</p><p> 几十年来,厂里的布局除了多修建了一些家属住宅之外,基本上没有大的改变,几条主要道路(如进厂后通往飞机楼、大车间、油厂沟和松堡、红楼等)都依然如故,保持原貌,只是原先路边栽种的“夹竹桃”已经被其他植物替代了,据说这种开红、白色花朵的植物释放有毒物质。</p> <p> 当年热火朝天、机器轰鸣,我们曾经在“学工”活动中,帮助大人们加工零件的车间厂房也是大门紧闭、锈迹斑斑。只有那高处悬挂着的两个高音大喇叭,仿佛还在播放晨钟与晚曲、播报“奋战三个月,再创新成绩”的胜利捷报。</p><p> 那个手柱拐杖的老者,也许就是当年奋斗在一线的青年工人,而今,每当他走过这些曾经挥洒汗水与激情的厂房时,他的内心深处在思考什么呢? </p><p> 还有眼前的操场和已经拆除的礼堂,这可是从前全厂职工家属聚集、活动的重要场所。每到通知放映露天电影的时候,大人孩子们早早就端上板蹬,抢占好的位置,等待着放映员快点把电影胶片运回来放映。至今我还依稀记得苏联《列宁在十月》、朝鲜《卖花姑娘》、阿尔巴尼亚《宁死不屈》等影片中的精彩镜头和类似瓦西里对娜塔莎说,“亲爱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手提花篮上市场……”经典对白和歌曲在我们耳边萦绕。最记得班上王文雄同学课间休息时,摇头晃脑,演唱样板戏《沙家滨》中胡传魁与阿庆嫂的精彩唱段:“(胡)这小刁一点儿面子也不讲”、“(阿)这草包到是一堵挡风的墙啊……”每当此时,同学们便前呼后拥、开怀大笑。</p><p> 那个现在看似极其普通的篮球场,想当年可是重庆市大企业少有的灯光球场呀,晚上进行的球赛,也是我们从小就喜欢的精神“牙祭”,厂男子篮球队8号肖明全、7号余远华的精准投篮,15号大李的篮下抢断都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p> <p>厂子弟学校全貌</p> <p>当年周老师(左)和杨校长(右下)与我们的合影。</p> <p>2015年周品淇老师从上海回来,在黄龙、九寨沟留影。</p> <p>2007年,当年的班主任崔老师回重庆,在铁山坪参加我们毕业30周年庆祝活动。</p> <p>美丽的嘉陵江边,让我们青春的足迹,长久地停留在沙滩、岩石和江水波涛之中吧……</p> <p>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p> <p> 最令人难忘的,就是我们曾经在一起读书学习的地方——厂子弟学校。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中毕业,全厂职工子弟(后来110地质队子女)都是在这个学校生活和学习,这种大家庭式感觉,是其它地方学校所无法体会到的。同学们朝夕相处,彼此熟识,由大江南北而来,上海话、北京话和四川话(当时重庆尚未直辖)交织在一起,除了上课学习文化以外,“丢包”、“攻城”、跳“弓”、打“卡奔”、学工、学农、拉练军训、玩弹珠、坐滑轮车、把烟盒折成纸片放在地上扇,还有推铁环、掏麻雀窝、把蜘蛛网抹在竹杆上去粘“知了”,还有打乒乓球、打篮球……所有这些,不一而足,有的游戏现在的孩子听都设有听说过。虽然,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人生经历各自不同,但时光轮回,现如今又回到了原点。过去那些简单的生活,反而增加了同学之间的亲密接触,增进了彼此的友谊,时时想起,终身难忘!</p><p> 子弟学校上下两层楼房,只有教室和办公室,没有更多的附属配套设施。我们班级的教室就在底楼现已封堵处的地方。在这所“家”一般暖心的学校里,说实话,我们在学习文化知识方面的压力并不是很大,客观上讲当时社会的大气候是:鼓励张铁生式“交白卷”、支持黄帅“造老师的反”逆潮流而动的学生,造成全社会的学习氛围不是很浓。然而我们学校还是“以学为主,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大家对各科任课老师也是十分尊重的。在包括自己父母在内的众多任教老师当中,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有班主任崔老师、校长杨根南、复旦大学毕业的语文老师周品淇、戴一副黑框眼镜,教音乐的洪老师,以及代课女教师朱宗佩、体育桐老师、杨老师、数学鲁一达老师、英语蒋老师等等,这样的师资在当下而言,真可谓是绝对的“高配”呀。最值得回忆的是:当年厂里举行歌咏比赛,我们班全体同学在洪老师的悉心辅导下,前后花了近二个多月的时间进行排练,当最后登台,在洪老师指挥下,齐唱《长征组歌》中四渡赤水出奇兵“调虎离山袭金沙,毛主席用兵真如神……”时,受到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的动人时刻。在这样一所学校里,老师们上课时是教员,教书育人;下课后是“家长”,管教无忌,谁不听话,一会儿就能见到你的爸妈……</p><p> 其实,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已经步入中学阶段的我们这些青年学生也并没有闲着,那个时候还没有游戏可打,没有随时可以刷屏的智能手机,但是我们有志向,我们仍然在思考、在探索:我们班上曾经自发地组织过理论学习小组,男女同学定期不定期地在一起学习社论、剪辑报刊资料,甚至围绕“资产阶级法权”这一连现在的“专家”可能一时半会儿都难以说清的重大命题进行过激烈辩论……我们人小志气大,身在地仪厂,胸怀全人类,我们在时刻思索、关心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p> <p> 由于厂里前身是一所中专学校,因而全厂绿色成荫,环境优雅,空气清新。</p><p> 厂里地势较高的一个山头被称为“松堡”,此地曾因种植满山的松树而得名,山坡顶端处建有一座水塔,远处望去,绿荫掩映着红砖砌成的高塔格外醒目,构成了“松堡”独特的标志性建筑景观。现在的松堡,名称没变,依然有大量树木在生长,只是松树却己经难觅踪影……</p> <p> 作为厂里的生活区,“松堡”通过碗延的石板阶梯,依次错落有致地建起了独栋别墅、连排平房和楼房。这些地处“松堡”上的独栋“别墅”和楼宇,样式各异,各具特色,在浓密绿色植被遮荫庇护下,给人一种在天然氧吧中畅快、舒适的感觉…… </p><p> 在“松堡“的背后,便是重庆两江中的嘉陵江,江水清澈,山水相连,乘坐小船便可以到对岸山坡上小憩片刻。不管是夏天消暑游泳,还是冬天江边玩沙,都是厂里大人小孩常去的一个“休闲”之处。整个厂区除了进入车间才能听到轰鸣的机器声外,其余地方依山傍水,山青水秀,是座名副其实的园林式花园工厂。</p><p> 在众多的房屋建筑中,曾经都是班上同学们和我家居住过的地方。尤其是那间窗户已经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二层楼阁,便是当年我们一家五口的生存之地,这套最多60平米的两居室,装满了我的梦想与记忆:拾祡火、打煤饼、煮饭、写作业、打开水,捉蛐蛐……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在这里,我度过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p> <p> 8年多的生活经历,比起一直在厂里工作的许多同学来说并不是很长,尽管我和家人较早离开厂里求学和工作,但始终保持着同学之间的联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据说企业已径整体搬迁至工业园区内,走集约化发展之路,想必今后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厂区将面临新的规划和开发,那些老房子上圈出的编号,说明这一切都不仅仅是在纸上谈兵。</p><p> 昔人已乘黄鹤去 ,白云千载空悠悠。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忆峥嵘岁月,我们过目不忘,胸潮澎拜。地质仪器厂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大街小巷随处都曾留下了我们这代人无法停留的足迹,寄托着我们对自己第二故乡的眷恋情怀!虽然我们父辈当年的决定,让我们从小就失去了宝贵的京、沪户籍,不再是引以为豪的北京人、上海人,可是我们依然乡音不改,把苦涩和失落深埋心底,坚强地走自己的路,在巴渝大地绽放青春的色彩;在巴山蜀水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我们要真诚地感谢自己的父母,感谢命运,尤其是感谢地质仪器厂这段不可磨灭的生活经历,它使我们成熟、使我们学会坚强、学会包容和理解、学会了领略生活真谛之精髓,我们将是无愧于社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自我的前行者,磨难与厉炼就像服药一般,味道虽苦,却能够驱除病魔、重塑健康。相信生活永远不会抛弃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们,从前、现在和将来,概莫如此。</p><p> 厂区外面嘉陵江畔,我们儿时夏天游泳嬉戏的地方,江水顺流而下,静静的等待着高架桥上通过的列车,举目四望,高楼林立,拨地而起。毫无疑问,“半边街”行将载入历史,而将来取代它的会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或街呢?让我们试目以待……</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