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流年(四)

培瑜

<p class="ql-block">  入九了,今冬,瓷都也如此。</p><p class="ql-block"> 阿光再也没有打过岳父的电话了,他的巷头的麻将馆几个月前悄然改成了“都昌米粑早餐店”了,究其原因,据说是年初有一个婺源老妹当着她男人的面在馆内喝了一回农药,事情闹的还挺大的呢。我只是无端地可惜起来,可惜阿光过去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横肉,不过我更可惜他现在一对熊猫眼和有些佝偻的身姿,一如可惜我眼角的几道带着斑点的褶子。</p><p class="ql-block"> 岳父再也没有加快脚步去赶过场子了,中风的后遗症还是在这冷粉油条浸润的岁月中加剧了。让我欣慰的是,他说话的中气倒还是很足的。每天傍晚,他总会一手杵着拐棍,一手牵着可爱的小孙子,一边唱着红歌溜上一圈,一浅一深地晃动着日子的酸楚与喜乐。</p><p class="ql-block"> 多年前就说拆迁的小巷,由于“双创”居然便宜了一条柏油巷道。这没有烟花果皮的巷道,于我,还是那般温暖和悠长……</p> <p class="ql-block">  指缝一溜就是三年的光景。四阿婆家的狗都已升级到爷爷辈了,它不再有恼人吠声,不再有亡命的追赶,甚至连一个恶狠狠的样子也已经不再有了,或许它也知道,此等事情早就应该交付自己的狗子狗孙们了,我权当是它知了一些天命吧。</p><p class="ql-block"> 四阿公去年也悄悄地走了,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个角落一个钵,一个钵前一张画,一张画前一炷香。</p><p class="ql-block"> 阳光媚着呢,门楣上的“音容犹存”的四个大字正在由黄变白,斑斑离离,数落着命运……</p> <p class="ql-block">  蝴蝶一样的光影从海棠树下透过来,亲吻着黄老太门前的青石。烛年残风,烈烈菊花,多么鲜明的交织着,氤氲着这个有故事的人的心房。</p><p class="ql-block"> 老太这次居然要我帮她拍一张照片,身穿连襟嫁衣的她还是那样生动静美,眸子里很清澈,看不出一丝萧索和荒凉。只不过是今天,我才知道她叫黄九妹,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她说她要把照片寄给她的前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依旧是午后路过,六阿公家依旧温暖如春。</p><p class="ql-block"> 儿子根叔现在走路都带唱歌的,拉风的狠。他的宝贝女儿哈佛毕业后,现在已是某市市长秘书了。难怪院子的铁门刷得一年比一年红了。只是今天没有再见金桔树、万年青、绿萝、小葱、大蒜的身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高档的盆景,“回头望月”“松下童子”“菩提无台”……我附庸风雅地和根叔瞎聊了一阵,他居然还夸我不愧是文化人,说实在的,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乱编了些什么,瞎掰了什么…… </p><p class="ql-block"> 还是那句话,大蒜、小葱们呢?你们的瓦罐生活还好吗?</p> <p class="ql-block">  寒梅婶经过几年的历练,已经是社区广场舞领头雁了,我也丝毫看不出原来那笨拙机械的舞态。莫说女人呀,还真是上帝的尤物,啥天分都有。</p><p class="ql-block"> 大清早到现在,她不知道跳了多少曲。旁边的那个大叔则一个劲地拍巴掌,满眼都是幸福的律动和爱情的模样,据说大叔是跳舞时处的新对象。</p><p class="ql-block"> 我不禁感慨,半路夫妻或许也会擦出爱情的火花……原谅我那曾经龌龊不堪的念头,不过我倒是宁愿相信我现在的单纯。</p><p class="ql-block"> 俗世中,有人舞动是身姿,有人舞动是命运。</p><p class="ql-block"> “我跌跌撞撞奔向你,你也不会一个人离去,我们在一起说过,无论如何一起经历风雨……”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岳父家。</p> <p class="ql-block">  急促的刹车声又戛然而止,强叔带着墨镜夹着小皮包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桂花,桂花,你赶快安排一个菜单,今晚有一帮兄弟们到我家吃饭。”</p><p class="ql-block"> “多少人哪?”</p><p class="ql-block"> “十来个吧,多搞几个硬菜,我们也不缺那几个钱,老酒别忘了哈……”</p><p class="ql-block"> “是是是,都听你的。”</p><p class="ql-block"> 强叔这几年开了一个工程队,拉扯了一个类似刁大顺给人装台的那帮队伍,日子慢慢红火起来了。还别说,男人有了点钱,有了点权哈,声音比喇叭还大,气息比牛还足,那个所谓的势也自然而然立起来了。而操持家务的桂花倒是越来越奴婢了,不过,有些女人,倒是喜欢一直这样奴性着、幸福着、憧憬着……</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还是没消停,强叔那要命的呼噜声还是一波接一波,穿墙破壁……只是这次我居然没那么烦躁不安而已。</p> <p class="ql-block">  时间是味掺了土的良药。云虹再也没有了前几年的哀怨愤懑,这几年也成家了,和一个北方的外来崽,这崽很是大方礼貌,他们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人见人爱。他爹妈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唯一能读懂的就是他们那柔软的眼角,俗话说:相由心生嘛。</p><p class="ql-block"> 这世界变的依然会变,不变的依然不变。香樟树旁,四叔家的那老砖墙角,大婶大娘们依然成群结队,依然每日一会。岳母说新冠疫情都轰不走,撵不散,社区主任几次严厉的劝说,就像法律约束神经病一般,最后都是以失败告终,这帮“流民”就算带着口罩也要聚集在一起,各怀神胎,暗潮涌动。</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确是流言蜚语的集散地,这里也的确是家长里短的发泄地;这里最有人情味,这里最富烟火气;这里是一个故事的开始,但这里却永远没有一个故事结束……</p> <p class="ql-block">  朝着老赖叔家方向,西南角四十五度,云虹爹妈正在晾晒着明年的腊鱼、腊肉,一排排,一块块。天空中没有一丝风,和着有意思的年景,又和着俗人,晾晒着曾经有些霉点的心思,晾晒着现在星星闪闪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拐角处,李婶还是大声地凑着头发花白的王婶耳朵:“你家有好多香肠呢?”“我家有好多新床呢,儿子今年买的!”“我是说好多香肠?”“是有好多新床呀!”“哈哈哈……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一阵哄笑伴随着油条下锅的声音漾了开去……</p> <p class="ql-block">  “嘟嘟嘟嘟……”,小李子照例穿着昌茂汽车公司的制服回家了。偏瘫爷爷用一只灵便的手摇动着重孙女的摇篮,我赶紧拿起了手机,拍下这一穿越温暖的镜头。</p><p class="ql-block"> “崽呀,赶紧还生一个吧,趁爷爷这一边还有点用。”</p><p class="ql-block"> “还生,还生,就知道生,厂子都要转型兼并了,还不晓得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 这次,爷爷沉默了,那只不灵便的右手慢慢地耷拉下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走,快跟爸爸回家,爸爸买了你喜欢吃的卤肉。”</p><p class="ql-block"> “哦!”</p><p class="ql-block"> 胖娃自从被送进了城郊的私立学校,一个月只能回来一次,他已没有机会在巷口玩游戏了,但也变得不爱笑了,连言语都没了。</p><p class="ql-block"> 惆怅中,我竟莫名地点了一支烟,小巷地面那曾几何时的颤抖似乎再也感觉不到了!</p> <p class="ql-block">  发局长从被调查到植物人,到去世也就三四年时日,偌大的院子推满了废旧品。</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堂堂局长家竟成了废品收购站,天道喔……!”王拐子路过时喃喃着。</p> <p class="ql-block">  晚饭时,岳父的电话又响起来了,电话那头不再是麻将馆的阿光了。</p><p class="ql-block"> “爸爸,恭喜你哈,又当爷爷了,母女平安呢。”放下电话,岳父用颤巍的手又帮我倒了一满杯,满眼欢喜……</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小巷,还是那样安详悠长……</p> <p class="ql-block">  此时的小巷,是那样冬意安详,又有好似春意悠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