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走出的人生 心抒写的豪情 ——平凡人的平凡事

汾河水

　　日出月落，斗转星移。在有知有觉中，生命已经轮回了67个年头，24455天+。皱纹爬上脸，黑发染成霜。每一道皱纹都在诉说人生的嬗变，每一根白发都凝聚历史的沧桑。闲时忆往事，静时思风尘。用双脚走过来的路究竟是什么样子？让我用语言来叙述，用心灵来铺陈。

　　一九五三年四月末的一天，山沟里一个小院降生了一个女孩，据说刚出生就粉妆玉琢，煞是可爱。但作为家里第三个丫头，显然不为祖辈父辈喜欢。自小和院子里的小鸡嬉戏玩耍，六七岁时伴着饥饿一起长大。幸亏有个慈祥的爷爷，做了她的启蒙老师，时不时叫到跟前猜个字谜：一字上有牛，立曰在心头，西下有一女，女子好风流。猜不着不给糖吃。就这样在糖的诱惑下，入学前就识了上千字，学会了算盘打小九九。上小学直接进入第二学期（第一学期是冬季，因寒衣抵挡不了凄风，故没上学），老师原以为来了个拖累，没想到第一天作业本上书写还不错，得了个5分。从此备受老师偏爱。三年级担任班长，四年级成为学校少先队大队长，每年六一节的奖状贴满斑驳的墙。也许天资聪明，也许寒门有幸，小女孩学习上表现出超强的毅力，班里年龄最小，成绩却是最好。当时的班主任老师有两位，一位是王栽根老师（三四年级），一位是高长安老师（五六年级），都是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两老师都曾用严肃口气对她说，你是上大学的料，一定要继续努力。老师的鼓励就是学习的动力，她加倍的刻苦，格外的努力，直到一九六六年六月小学毕业，本来升入初中继续学习是毫无悬念，但是一场始料不及的革命击碎了所有人的梦想。在轰轰烈烈的文化革命中，全国所有学校都停课，大串联把革命之火在天涯地角迅速点燃。女孩小学毕业了，从此失去了课堂。回乡务农，走进广阔天地，时年十三。

孱弱的身躯没有锄头高，但却倔强的要和大人一样干活，劳动之余还要读书或给大家念报。三年之后，她荣幸的当了妇女队长，成了生产队长的得力助手。田里的活基本拿得起，队里的事差不多自己来处理。但是她天生爱读书，酷爱看小说。每逢雨天雪天，便是她欢乐的节日，可以不出工，猫在家里，捧一本书尽情享受读书的快乐。那几年，好的文学作品都遭了殃，买不到，借不来。幸亏大队部里有破四旧抄家来的一大箱书，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有天文有地理，文学名著最多，她偷偷摸摸看个遍。感受到书籍带来的愉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像饥饿的人寻找面包，她扑进知识的海洋尽情的吸取营养。学以致用，读书明智。她树书中人物为榜样，规划了自己的人生。

机会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又过了两年，村里小学校长文敏老师偶然机会发现了她，坚持把她要到学校，要她代小学毕业班语文课。就这样她走出农田，走上讲台，放下锄头，拿起粉笔，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教学生涯。

　　由农民到教师（尽管是拿工分的民办教师），需要质的飞跃。知识的匮乏让她觉得工作上举步维艰，教学的需要，使她对读书投入更大的热情。教学之余的时间基本用于读书。小河边，大树下到处可见捧着书的少女身影，月光下，星辉里经常可闻悠扬的口琴声。她成了村里一块玩大的小伙子们背后谈论的中心，大家比赛哪个人敢当面向她表白。有几个胆大的要和她学习吹口琴。她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一婉拒。因为她心里早有了一个梦想，就是继续上学读书，弥补六年前的遗憾（此时教育已经恢复正常秩序，工农兵学员陆续走进校园）。

冲破重重阻力，历经坎坎坷坷，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二号，她终于实现了梦想，背着行装进入太谷师范，进行为期两年的学习。在这个白塔耸立的校园里，她有幸遇到了一位好老师——班主任梁老师，在语文学习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和激励，为今后几十年的语文教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老师毕业于北师大，走路比较急，说话比较快，课堂上妙语连珠，篮球场上勾手投篮，一个充满朝气，阳光灿烂的儒雅书生。在他连任班主任的两年里，她聆听老师生动的讲课，感受前所未有学习氛围，受益匪浅。虽然毕业后基本没见面，但师恩难忘，难忘师恩。借此文向老师表达诚挚的问候：老师，您好！

在白塔院的两年学习，她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现代文学课，语法修辞课，历史课，政治课，音乐课等等，分门别类，丰富多彩。给她打开一扇扇神奇的门，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她像一个沙滩上捡拾贝壳的小女孩，在知识宝库里拾取一个又一个珠贝。当然，陪伴她的同窗好友也成了她人生的又一笔宝贵财富。介休的张成英，平遥的程玉花，祁县的温素香……此后多年，喜悦和她们分享，烦恼向她们倾诉。病了累了，困了乏了，她们都会及时送来温暖的问候。此时此刻，忆事思人，由衷的说一声，谢谢你们，我的闺蜜！

　　两年师范生活，转瞬即过。当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乡镇高中担任了毕业班班主任，语文课教师。一个中师生直接任高中教师，在这个小县城是前所未有的。看似重用殊遇，却更像一个玩笑。这是一个谁都不愿来的偏僻地。距离县城四十里山路，山路十八弯弯，路面坑坑洼洼，没有公交车，往返极不方便。许多老师望而却步，但她义无反顾，欣然接受，把四年青春年华挥洒在富有淳朴民风的乡间课堂，陪伴二百余名学子度过紧张有序的学习生活，并获得一片好评。忙里偷闲，这个期间，还参加了省教育学院举办的高师函授，学习汉语言。提升了学历，夯实了知识，课堂教学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当然，最大的收获是在这里认识了生命的另一半，一个落魄的老三届插队青年，一个多才多艺文理科全面发展的普普通通的老师。家境贫寒，其貌不扬，受出身影响，被拒大学门外，而立之年已过，爱情之花不开。共同的品质，相同的爱好，让他们相识相惜。在同情大于爱情的状况中，她接受了他的求婚，携手走上相濡以沫的婚姻路。现在想来，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彼此欣赏，彼此奉献。不要夸大其词，不要神话，爱情就是油盐酱醋茶。

四年之后，随着儿子的呱呱坠地，她结束了夫妻两地分居生活，进入县城一所高中。可是她的一半魂留在绵山脚下—一个风景秀丽的山村，她挥洒青春汗水的地方。若干年后，她又一次回到那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农民拉着她的手说：老师，你可是我们村的功臣，为我们村做了很大贡献。语言朴素如斯，却直如春风拂面，心中很温暖很温暖。当一个人付出了努力，做了微不足道的成绩，却被人牢记称道许多年，这是怎样的幸福！

　　真正的耳聪是能听到心声，真正的目明是能透视心灵。

结束了两地分居生活，到了一所县直高中工作，生活似乎进入有山有水有风景的胜地，规律有序的进行。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静听心声，透视心灵，觉得还缺少点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大学。一个神圣的词，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小学老师在心中留下的种子要开花的地方！于是收拾杂乱纷呈的琐事，投入到一年一度成人招生的备考。一九八七年五月的一天，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阳光格外明亮，五颜六色的花尽情绽放。是年九月，她如愿来到山西省教育学院， 成为中文系后期本科班的一名学员，34岁的妈妈终于坐进久违的课堂——她心中礼敬多年的圣殿。

成人大学尽管不能与普通大学相提并论，但毕竟是可以无所顾忌敞开胸怀读书的场所。学校图书室成了她经常光顾的地方，两年换了三本借书卡，每本卡上记录的是书名，记载的是勤奋。后期本科的知识系统本身就支离破碎，比较凌乱，加上代课老师大多来自各地基层学校，有师专的，有师范的，还有中学的。对于大学本科阶段教学了无 经验。可以说，课堂上基本是师生互动教学，你问我答，我出他对，老师和学员讨论，学员与学员争辩，大家融融泄泄，乐在其中。记忆中，现代文学刘安祥老师擅长讲作家与爱情，逸文轶事，三角恋爱，鲁迅的，郁达夫的，沈从文的……后来他出版一本书，叫《作家与爱》。讲古典诗歌的李可风老师本身就富有诗人气质，天生的苦吟派，一首《钗头凤》演绎再现了陆唐的爱情悲剧，而他自己仿佛就是陆放翁。教逻辑学的刘翰祥老师一年到头也没讲清楚书包和影子的关系……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有趣的两年大学生活。

成人大学生身在校园心在家，课堂上永远稀稀拉拉，一到考试便抓瞎。她肩负着神圣使命——每逢考试去老师家里请教学习，实际是去套考题。考题范围一到手，便忙着做答案。一整套考试复习题就诞生在三号楼409女生宿舍。所有答案都出自她手，至于复印誊抄工作自有同舍的张桂香何英莲张建平窦青燕等女将。大班长史阳平后来回忆说，一到考试，你们宿舍就是天堂。

二十年后，省教院八七级学员欢聚太原，大部分人身体发福，两鬓斑白，执手相看，泪眼笑脸。代课老师，年老的已更老，年轻的业已老。有的长久已矣，有的卧床不起。问候，感慨，遗憾，真是百感交集。感谢师恩，感谢友谊。

　　大学毕业后，重返教学岗位，站在高考补习中心讲台上，面对着八十个高考失利然梦想犹存的男女学生，望着他们渴求的眼神，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代过高考班课的老师都知道，高考班的课程教学难度很大。它要求老师不只是一个知识的传承者，更要求老师是个知识加工厂，需要把十二年语文学习的知识高度融合，高度转化，再体现在一个又一个考题上。应届高考班的课尚且难上，高补班的课要求更高。经历过一次高考挫折的学生，期冀成功的迫切性不亚于范进中举的癫狂，对知识的渴求，对授课老师的挑剔都远远让人始料不及。所以，在进入高补中心之前，她就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当年高考语文题翻来覆去做了几遍，仔细分析各个知识点在考题中的分布及比例。又对照比较前两年考题，辨析异同，分析变化。待成竹在胸才敢面对学生。之后二十年的高考语文教学工作，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马虎。从备课到讲授，从作业批改到考试阅卷，每一个环节都尽可能做到一丝不苟。每年经她手做过的题不下一百份。教学先交心，交心莫过于谈心。作为班主任，她想方设法让学生尽快走出落榜的阴影，重拾信心。她的办公室经常有学生出入，她的宿舍也成了住校学生打牙祭的地方。每年高考的三天，是她和学生同呼吸共命运的三天。考后填报志愿，她又义不容辞充当了学生的指导师。迎来送往，二十年，两千多学子从她眼前重新启航，走向四面八方……当她收到一封又一封来自不同大学的信件时，心头的喜悦无以言表，每年教师节接到祝福的电话，她又感到无比自豪。

曾经有人问她，一辈子当个普通老师，你不觉得无聊？凭你的能力干啥也比当老师强，你不后悔？她粲然一笑，认真答到：从不后悔。是的，大而言之，教师工作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小而言之，作为一介平民，就应该干一行爱一行，忠于职守，不负众望。记得儿子高中时代写过一篇演讲稿，其中有这么两句话：教师不是诗人，但是培养了诗人，他是诗人的诗人；教师不是英雄，但是他培养了英雄，他是英雄的英雄。深以为然。

二00八年七月底，她从单位拿到干部退休证书。但退休的是政策，是形式，只要有积极的生活态度，哪里都有用武之地，哪里都可以让你发挥光和热。

二00九年，她应聘到当地一家民办职业中学担任校长，在职业教育领域重新启航。自赋小诗一首。

偶 感

虚年六十八，眼睛有点花。

没掉一颗牙，听力还很佳。

身体经营差，体重一百卅。

步履不蹒跚，做事不拖拉。

有点高血压， 摘除胆囊了。

无胆更胆大，遇事不惧怕。

退休不退身，老树也发芽。

一笑泯忧愁，天天乐哈哈。

　　人生有别，世事无常。上天有时候很偏心，它会把所有的福祉降临在某个人头上，而又会把很多舛运强加在一个人身上。她不幸成为后者。当她想努力摆脱原生态环境赋予她的许多无奈，挣扎着奋力前行的时候，厄运却接踵而来。少年时代失去了慈祥的妈妈，她长姐兼母，教育年幼的弟弟妹妹；中年时候又送走了善良的丈夫，当爹又当妈，抚养独生儿子长大。成长的道路本来就跌跌撞撞，生存的环境也是坑坑洼洼。有时候在想，圣人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那是上天对承担大任之人的磨砺，但对于一个小人物为何也这么残忍！天也，如此不公何为天！地也，如此不平何为地！指天骂地，愤愤不平之后，收拾满地鸡毛，抚慰受伤心灵，继续上路。

杨绛说，如果锻炼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必定叫他吃苦受累，百不称心，才能养成坚忍的性格。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浓烈。既然杨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么就欣然接受命运赋予的一切吧！

她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介休人，生于斯，长于斯。有时我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会怎么度过？是屈从于命运，任其摆布——这样活的不累；还是仍然与命运抗争，砥砺前行，尽管有风有雨？我给出的答案是后者。要努力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人生没有捷径可走，每个人都是要奋斗出想要的生活。如果你没有特别幸运，那就请特别努力。余生很贵，请别浪费。往事不回头，往后不将就。

笑迎夕阳，活在当下，让余生暮景重现昔日芳华。

思如泉涌，悠悠往事如在昨天。

情不自禁，绵绵心绪化作美篇。

2020年12月24日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