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郭大侠

“你干啥呢？！” “哎、哎，你咋能这样呢！” 两个年轻警察突然紧张了起来，有些诧异，也有些手足无措，大声呵斥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制止眼前这个嫌疑人。 “咋了？”正在隔壁整理材料的郭岩听到这边大呼小叫，赶忙跑过来。看到衣衫齐整的嫌疑人端坐着，腮帮子因为憋气而鼓起。旁边站着的同事都皱着眉，一副胸中正有万匹草泥马奔腾的表情，伴着幽幽飘来的恶臭，什么都明白了-----马仲刚拉裤裆里了！ 棋逢对手 这是马仲刚被监视居住三天以来，使的不知道第几只幺蛾子了，哭闹、绝食、装病这种女人用来争宠的手段在警察面前用的如鱼得水。民警带他们去宾馆实施监视居住的路上，虽然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步程，但马仲刚是被民警们抬去的，说是被吓到脚软、走不动路了。民警一拽，他便如柔软的叶子一般躺落在地上。不过话说回来了，若是这些人都是好拿下的主儿，郭岩他们也不会采取监视居住措施。 说实话，马仲刚的心理素质郭岩是服气的，毕竟能当着民警拉裤裆的嫌疑人不多。郭岩当警察已经十年了，作为临潼刑警大队新一代的主力军，搞案子这么些年，不论杀人、强奸、黑恶团伙，还是伤害、诈骗、小偷小摸，在审讯中遇到绝食、装病、企图自杀自残的嫌疑人不在少数，就连精神病也没少审讯。说来也怪，近几年郭岩中队接手的命案几乎都与精神病有关，不是精神病老公犯病时把媳妇杀了，就是儿媳妇精神病犯了把婆婆砍伤，不论值班怎么倒换，也不论多久才发一次这种案子，反正每每发生涉精神病人的刑事案件就刚好是郭岩值班。见得多了，郭岩还总结出了一套在审讯中甄别嫌疑人是否是精神病的方法。大队同事开玩笑：“干脆你把门牌一换，就叫‘非正常人类修理中队’，你专科坐诊。”与患有精神病的嫌疑人谈话，时而在地方频道、时而在国际频道、时而还在外太空频道，各种怪诞的行为更是屡见不鲜，但极少在审讯时又拉又尿的。 起初，三个嫌疑人分别被安置在相隔不远的房间，宾馆的房间隔音不好，说话声音大一点隔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只要民警来讯问，马仲刚就大声的哭闹，像个泼妇一样骂天骂地骂警察。民警一看，这哪行啊，本来审讯工作开展的就艰难，马仲刚这一嚎叫，听起来是在骂人，但在另外两个嫌疑人的耳朵里就成了“我还在战斗，你们也要坚持住！”而且这招也确实起到了作用，另外两个同伙葛毅庭和崔胜龙除了个人基本信息，闭口不谈，管你民警说破大天，他们就像听不到一样。得，换地方吧，派出所又想办法给找了个隔音相对好点的宾馆，房间相隔远了一些。马仲刚一看“通信靠吼”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便开始绝食，时不时还把自己脱个精光，躺在地上耍无赖。 说到这大家不免好奇，这货到底干了点啥，能让他如此缴尽心思的折腾？ 黑白帽子 11月16日，临潼区斜口派出所连续接到三起手机被扒窃的案件，经过派出所民警询问，发案地点都在陕西煤炭能源学院大门外这一带，这条路叫平峪路，周边基本上都是村子，每到傍晚下课后学校门口的小摊点就热闹起来，是扒窃犯罪的理想场所。民警对这三起案子还没理出头绪，11月19日，同样的地点又发生两起手机被扒窃案。民警通过调取发案地周边的视频监控，确定嫌疑人应该是两名黑衣男子，分别戴着一白一黑的棒球帽，又是口罩又是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可以说是有备而来。民警们对周边商户进行了走访，但没有群众对这两名男子有特别的印象。 既然案子一时半会破不了，那就先防吧，斜口派出所专门安排了巡逻民警把警灯擦的嘣儿亮，每天一到傍晚就在学校周围巡逻。几天过去，这阵势确实把嫌疑人震慑住了，再没发案，但嫌疑人也不来了，本就不甚明晰的破案线索更是像断了一样，没有任何进展。 斜口派出所副所长郝磊是11月初刚任命的，虽说主要负责治安工作，但新官上任心气正足，“光吓唬走有啥意思，把这伙祸害打掉才能治本么！”他找了个电脑放在办公室桌子上，连上辖区的视频监控，有事没事就在监控视频里找那一黑一白两顶帽子，值班的空当几次跑去发案地周边转悠，还别说，转悠几次回来还真有了收获——在距离发案地不远处有家批发饮料的商户，每天都要来回给周围的餐厅、饭店配送饮料，特别是傍晚四五点的时候，很多夜市摊点都在这个点开始备货，所以店家的送货车这个时间段出入就比较频繁。“既然是在同一条街道、同一个时间段，那送货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就有可能拍到嫌疑人。”郝磊试着调取了这家送货车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果然发现了一段有嫌疑人清晰影像的视频。“哈哈，运气不错啊，刑警队走起！” 有了派出所提供的重要线索，再加上刑警大队对这段视频的深入研判，很快，马仲刚这个已经前科累累的犯罪团伙就再次成为了警察的目标。11月27日，郭岩刚把在逃十七年的外省命案逃犯抓捕到案、交接，就接到大队指令斜口扒窃案让他接手侦办，并立即开展抓捕。 秒杀 “砰！”的一声门被破开，郭岩他们像闪电一般迅速冲进房中，直奔屋内三人。 “你们是干啥的？”马仲刚穿着睡衣，嘴角叼着烟，正在和他的俩伙计打扑克，看到一伙人破门而入，赶紧站起来大声喊问。可还没等他们问出第二句，就被郭岩这些个头都在一米八朝上的警察一人压一个胳膊擒的死死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其实破门前，郭岩也有点犹豫，一是考虑到嫌疑人住在高层，万一是个激进的，想不开发生跳窗、坠楼、自残等意外，所以抓捕前郭岩就跟参与抓捕的同志们交代，抓捕必须要迅速，不能给嫌疑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二是担心认错地方、踏错门。这事他曾遇到过，有一次半夜在城中村抓捕抢劫嫌疑人，郭岩带人根据掌握的线索情况找到了嫌疑人的住处，可当他一脚踹开房门，床上躺着一对母女！大半夜三五个壮小伙破门而入，差点没把母女二人心脏病吓出来。后来刑警大队给人家换了新门，大队领导还提的东西去给母女二人赔礼道歉。虽然领导没批评他，但这事让郭岩好一阵子在队领导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过，马仲刚家鞋柜上放的一黑一白两顶帽子，以及沙发上扔着的嫌疑人同款外套，让郭岩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将嫌疑人控制住后，民警们还在他家中搜出来三部没来得及出手的被盗手机。经过比对确认，被抓获的马仲刚、葛毅庭和崔胜龙三人，正是斜口系列扒窃手机案犯罪团伙嫌疑人。 一举便将马仲刚扒窃团伙抓了个齐全是郭岩始料未及的，在兴奋之余，如何开展审讯成了他们需要面对的一个难题。为啥说是难题呢，在抓捕前分析嫌疑人身份时，郭岩就发现这个马仲刚、葛毅庭两人均为扒窃前科人员，而且都是三进宫、四进宫的老贼，从作案时装扮的程度便可看出他们反侦察意识极强，这些人与警察交战这么些年，虽连战连败，但总归是总结出了不少“对警经验”。想让他们一到案就顺顺利利的交代，基本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马仲刚这么能折腾。 更胜一筹 在与马仲刚三人“斗争”三天后，也就是在马仲刚拉裤裆之后，郭岩作为案件的主审，发现这样跟嫌疑人耗下去不是办法，为此，他与一起开展审讯的斜口派出所主管刑侦副所长杨臣、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曹远对这个三名嫌疑人从心理上分别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大家认为：作为老贼，马仲刚他们应该明白，警察能把他们抓回来，还大费周章的进行审讯，不可能没有证据，虽然警察没有给他摊牌亮底，但肯定是没跑了，那为啥还要这么费尽心思折腾呢？应该是有所顾虑—— 葛毅庭，名下唯一的财产是一辆白色广本轿车，而且这辆广本曾多次出现在案发地附近，据负责看守的辅警说，他曾多次问那辆车现在何处。根据整个案件的情况，郭岩他们判断葛毅庭在团伙中充当的应该是司机的角色，有可能他是害怕自己一旦交代，作为犯罪工具的车辆会被没收，也或许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葛毅庭觉得自己没有实施扒窃，警察总是要放了他的，出于仗义也得多挺几天；崔胜龙，案件中的白帽子，曾先后三次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以盗窃为生的可能性较大，在沉默之前曾多次质问民警“抓贼抓赃，你们凭啥抓我！”虽然这是一句几乎每个被抓的嫌疑人都常用的反审讯用语，但综合崔胜龙到案后的种种表现，大家觉得崔胜龙或许还在观察，因为不知道警察到底掌握了多少、交代哪起案子才能踩在警察的点上，因此不敢轻易开口；至于马仲刚，闹的越欢说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越薄弱，他装病、撒泼都是在试探警察的底线，指望警察受不了跟他来回折腾而撂出底牌。大家经过反复研究，决定根据三个嫌疑人的不同特点，分别制定审讯方案，兵分三路开展攻心斗智的较量。 再次审讯时，郭岩给马仲刚看了一篇文章，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文章题目是《吊瓶下的审讯》，讲的是一名抢夺案件嫌疑人一到案就通过绝食对抗审查，民警顶住嫌疑人刻意制造的压力，给嫌疑人挂上吊瓶坚持审讯，直到第八天嫌疑人终于放弃抵抗、如数交代犯罪事实的故事。而这篇文章中的民警正是郭岩和他的师傅！果然，在马仲刚得知法律规定监视居住最长可达六个月，且切身体会到了民警与他死磕到底的决心时，最先扔掉了盔甲，撂出一句“你们临潼刑警就是歪！”这句话一出郭岩就知道，我们又赢了。 啤酒瓶盖看似严实，再摇也不会漏，可一旦某个角被撬开，瓶内的啤酒就会变成泡沫喷涌而出。犯罪团伙也一样，铁桶般的三人在马仲刚交代后半天不到，便分崩离析、各自保命了，唯恐自己交代的比其他人少。在咸阳、渭南、西安城区、郊县等地实施32起扒窃案件时，马仲刚他们可能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群较真儿的警察，让他们在这场博弈中输的心服口服。 （文中马仲刚、葛毅庭和崔胜龙三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