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有人这样说:女人是脆弱的,但母亲是坚强的。</p> <p> 又到冬至了。</p><p> 在我的记忆中,那么多的时令节气,要数冬至给我的印象最久远、最深刻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每年的冬至,妈妈总会为我炖一只鸡,让我补身体,从我记事起到我下乡离开家,十几年从未间断。以至于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身高在班上的同龄孩子中总是名列前茅。</p><p> 我清晰地记得,冬至来临之际,妈妈把鸡杀好洗净,然后整个的鸡放进一只青花瓷的带盖子的圆肚小口的瓷缸里,再放入一个大锅里隔水文火炖,大约是炖上半天时间,等我放学回家、在冬至节的前一天晚上——冬至夜给我吃。最初的几次,每当我一个人吃着香气扑鼻、鲜美无比的炖鸡,心里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总会说让妈妈也尝一点,当然妈妈是不会吃的,哪怕是一点点,妈妈一边帮我拆去鸡骨头,一边还说她不怎么喜欢吃,你一个人吃才是大补。年幼无知的我,当时分不清妈妈说这话的真假,一整只鸡几餐就吃得汤也不剩一点。</p> <p> 那个时候,大部分的普通人家要到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和可能吃一只鸡的,而我却能一个人吃一整只鸡,真是有点特殊和奢侈的,而且每年都是这样。久而久之,冬至这个普普通通的时令节气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能忘怀。当妈妈去世之后,冬至对于我来说,则又赋予了新的含义,每逢冬至将临,我便会在妈妈的像前燃一柱清香,寄托绵绵不尽的思念。</p> <p> 妈妈的童年其实很苦。我外公家是双林镇的大户人家蔡家,那时候被称为蔡半镇。当时的人们总以为这是形容蔡家的富有,其实在我看来,只能算是形容双林镇上姓蔡的人家多而已。你想,在明朝中叶,蔡家的祖先从外地迁入双林定居,历经五六百年的世事沧桑和荣辱兴衰,在一个水乡小镇形成一支人数众多的大家族,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p> <p> 我的外公,祖上的确有田地有房产,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尤其是到了上世纪四十年代,家境已大不如前,已经属于坐吃山空,徒有虚名了。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我外公的子女,我的两个舅舅和大姨、阿姨、我妈五个兄弟姐妹的遭遇了:除了我大姨从小留在家里,小舅承继给本家叔叔,大舅、我妈、阿姨都送到乡下给了别人。而我妈则是很小就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是我的小舅舅几次把他的妹妹、我的妈妈从那家人家抱回来的,又被领回去,这样反复多次。直到有一次那家的人来找外公要人,说如果一定要领回家就赔点钱算了。当时外公家里根本拿不出现金,外公就指着一间屋子里的家具说,这些家具你们都搬走吧,值不少钱的——就这样,我妈妈算是重新回家了。后来我的两个舅舅也先后回到了家里,并经族中本家长辈的保荐,去了外省工作,大姨也远嫁南浔,只有留下阿姨一直在农村。自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阿姨没有领回家,成了我外婆的一个心病。我想,这虽然不是外婆的错,但毕竟是一个无可挽回的遗憾。这些往事,在只知道蔡半镇光彩面子的双林人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的,当然也包括我。我也是陪妈妈在上海住院的那些日子里,她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用一种与己无关的口吻讲给我听了以后才知道的。</p> <p> 年轻时的妈妈也很苦。我小时候就看着妈妈很勤劳很辛苦,到处打临工。国家的困难时期,妈妈从西安爸爸工作的厂里精简后,带着我和妹妹回双林老家伺候外公外婆。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妈妈没有固定工作,家里生活依靠着父亲和舅舅寄回的家用度日。那时候找工作不容易,妈妈每天去镇上蔬菜场、建筑工地,干一些临时的脏活累活,劳动强度大而且收入不稳定。直到后来,妈妈进了双林的一家针织厂,算是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并一直到退休。那些年家里的生活还是比较艰难的,因为艰难并不是纯粹来自经济上的压力。父亲和舅舅们都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事无巨细都是妈妈一个人顶着,各方面的压力都由妈妈一个人承担和化解,尤其是文革期间,红卫兵轮番来家里抄家,叫嚷着蔡半镇的家里怎么连一根金条也没有,墙壁地板都反复被砸开翻起,只有妈妈默默地把杂乱不堪的家整理干净;外婆被造反派抓走关了几天,也只有妈妈搀扶了满脸淤青的外婆步履蹒跚地回家;而我和妹妹的生活起居,还是妈妈给安排得妥妥贴贴无微不至。四季更替逢年过节,家里人衣着虽不华丽但干净整洁,一日三餐虽谈不上丰盛但餐餐吃饱还营养可口,在妈妈的悉心呵护之下,社会周遭的酷暑严寒丝毫没有影响到家里的温暖如春。每每回忆起那些曾经的往事,心里总能深深地体会到妈妈坚韧顽强的性格和慈祥无私的情怀。</p> <p> 妈妈对我很慈爱也很严格,我也很知足也很自觉,可以说是从不惹妈妈生气。至今为止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一直在努力,一直想让妈妈能够因有我而欣慰。</p><p> 妈妈一生勤俭持家,吃苦耐劳,坚韧要强,从不求人。在与妈妈母子一场的几十年里,记忆中妈妈只有两次是开口让我为她做点事。</p> <p> 一次是在我即将高中毕业的时候,妈妈很慎重地和我商量了我毕业后的事。那个年代,城镇居民每家每户不管有几个子女,父母身边只能留一个,其他都将去农村或是边疆。我爸妈只生了我和我妹妹两个,就是说只能有一个留城就业的名额。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我没等妈妈把话完全说出来,就知道她是想让我做什么事,因为我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了,马上就向妈妈明确表示:我们家妹妹留城我下乡。我想我是个男人!于是在离开学校没多久,我就愉快地做了一名下乡知青,直到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后又重新进入学校。在很多年之后,我曾经听妹妹说起妈妈在那几年里很多次为我的下乡而伤心流泪。幸亏我每次从乡下回家休息时总是表现出轻松愉悦的样子,以免妈妈的担忧。每年年终时,我还能把生产队的一百多元分红交给妈妈。</p> <p> 另一次是在妈妈得病以后。妈妈得病不久,需要频繁的住院治疗,在几番考虑之后,妈妈问我能不能提前退休。在这之前我曾经跟妈妈说过,如果需要我可以提前退休随时陪您。知道了妈妈的想法之后,我马上就答应了,并且向单位领导递交了要求提前退休的申请,单位领导在挽留无果的情况下,批准我提前退休。可令我想不到的是,我提前了两年退休,妈妈只用了我一年的时间就走了。在这短短的一年里,我和妈妈朝夕相处,随时陪伴,这样的日子在我成人之后是从来也没有过的。妈妈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故事,既有我听说过的,也有我不曾了解的。</p> <p> 妈妈走了四年半了,我也已经过了五个没有妈妈的冬至。每当冬至来临,我就会想起妈妈,想起那很久以前的冬至,想起她的慈祥和她的无私,想起她熬过的苦和她的坚强。</p><p>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悟到:正是妈妈的两次让我为她做事,一次促成了一个男子汉勇于担当的选择,一次成全了一个孝顺儿子的无悔无憾的心愿。</p><p><br></p><p> 冬至,漫漫极致的长夜,正是思念妈妈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