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杀手

王东生

秋日，细雨霏霏，江湖杀手上路了。 江湖杀手名叫徐广，江湖上都晓得他手段了得，名字倒被人忘却。他杀人如麻，又独来独往。那柄秋阳宝剑是在山上七七四十九天铸炼而成，再用九九八十一天铸夏雨剑时，却不成功，这才明白，铸炼秋阳剑已收尽天地精魂，天下精华不是能够一个人独自得去。他便一人一剑行走江湖，秋阳宝剑为他拼杀出一世界英武。没有了对手，他便冷然孤立，相依他的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然而人，必竟是水做的精灵，忽一日，江湖杀手徐广便再耐不住孤独日月，厌倦了杀手生涯。正这时，青州府极想得一个顶极团练。徐广曾将卖豆腐的葛三从强人手中救出，葛三为报恩，将徐广引见给青州知府钱泰康。 你便是江湖杀手徐广？钱知府官做久了，便养出了气派，他不能在一个在野之人面前落了架子。 是。徐广不卑不亢答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能来我青州府公干，是大丈夫存身立世之根基，你选的路对了。可欲来我青州府，总有个见面礼才对。 悉听吩咐。徐广又回道。 都说你是天下第一杀手，我看不然。天下还有另一人与你争霸，那就是落花峪的无怨无仇。他早放出话来，从不把你这江湖杀手放入眼里。钱知府说到这里，偷眼看徐广。果然，徐广面阴霾下来，目光中有了杀机。钱知府乘机添柴再道，如何，敢向落花峪走一遭否？ 那无怨无仇的人头是知府的了。 痛快！拿酒来。 不必了，江湖杀手从来就是先替人消灾，后再饮酒。说毕，徐广径自走出门去。 望着江湖杀手的背影，钱知府酒已在手，独自饮了，脸上也阴阴地笑了。什么招募团练，这完全是钱知府之计。他早想好了，借江湖杀手之手杀了他的眼中钉无怨无仇，回来后再将徐广杀掉。没想到徐广空有一身武功，脑袋里却是一洼污水，这样容易便中了离间之计！等到自己借刀杀人，除掉天下这两个强人，报功于朝廷，升官发财那便指日可待了，哈哈！ 　　渐近落花峪时，秋雨密了，山路在脚下一步一滑。关于无怨无仇，江湖上流传已久，匡扶正义，杀富济贫，不仅在青州一带，便是青州以外，都令官府头痛。可是说来奇怪，徐广却从未见过无怨无仇，无怨无仇就如同影子般飘来飘去，渺无踪影。今日天下两位绝顶杀手相见，该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因从未谋面，徐广与这无怨无仇也便是无怨无仇。可杀手就是杀手，受人之托，替人消灾，徐广不能破了江湖规矩。说心里话，徐广也早想会会这个对手了。 无觉间便来到落花峪山口，道路两边也早已是一片参天古树，郁郁葱葱。徐广感到头顶上有些湿凉，原来秋雨早已将斗笠淋透。他伸手正欲正正斗笠，突听哗刺刺一阵响动，一黑脸大汉由树丛中跳出，旋风一般手中劈山斧朝徐广砍来。徐广警醒一跃，闪过利器，立于一边。 你便是江湖杀手徐广，来杀无怨无仇的吗？大汉问道。 徐广一惊！这么快行踪就被人得知，看来这无怨无仇真格了得！徐广道，我正是徐广，莫非你就是那无怨无仇？ 我是落花峪三头目双斧罗头，若要会我大哥，必先过我这关，出剑吧！ 徐广道，我这秋阳剑是会无怨无仇的，你不是，便没资格见识它。 双斧罗头被激怒了，面孔黑漆，舞双斧扑来，那便着家伙吧！再看徐广，他眼望天空，腿脚不移，双斧夹风就要劈入面门间，轻弹双指，倏然抵住双斧手柄，只听铮铮两声铁响，双斧罗头只觉双臂一阵麻苏，双斧飞出双手，旋飞起舞，砰砰两声砍入树干上去。双斧罗头怔在那里，败得惭愧，愤怒得几乎炸裂，竟赤手空拳又扑上来。徐广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在他喉下轻一点，双斧罗头便干瞪着眼睛喘着粗气，身体立在那里再动不得了。徐广再正了正湿了的斗笠，绕过这木头人儿，又向山上走去。 一个时辰过后，就看见一片竹林，有雨水的洗涤，竹叶竹枝更显清翠欲滴。徐广这时停住脚步，冷眼看向竹林深处，随口说道，朋友，可以现身了。话音刚落，竹影一阵摇动，一手执羽扇的书生出现在眼前，也冷然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如此说来双斧罗头已遭遇你江湖杀手毒手了？ 徐广回道，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再喊爹娘了。你又是何人？听得兄弟生死未卜，书生游步扑上来道，不要罗皂，过我铁扇书童这一关吧！然徐广仍未拔剑，身体只轻一摇，便闪过至命一击。 徐广稍稍退步之间，腿脚稳立，两条长臂便挥舞起来，像划过两道月光，绵里藏针，杀机无限，赤手空拳抵御着。铁面书童手中利器也飞舞起来，张开如同大鹏展翅，合拢若似霸王钢鞭，呼呼生风，着着致命。数十回合后，铁面书童见徐广始终不拔秋阳剑，显然是蔑视于他，心中更为火起，退步闪身间展开铁扇，无数暗镖便从扇中飞刺而来。徐广只见眼前一片白光，用推天掌赶紧拨开，可仍晚了一步，一支扇镖刺入肩胛，铁扇书童乘势再扑上来。 就在这万分之一时刻，徐广运一口气将肩胛处的扇镖嘭一声逼出，同时长挥猿臂，一指点在铁扇书童腋间，铁扇书童便定在那里，徐广收了掌也不杀他，也不辱他，抬腿又走。 山路更加狭窄，再转过一个山口，却见一条长绳拦在山路间，山路两边则是深涧。徐广过去刚要撩开这条水淋长绳，长绳却倏地被抽走，转眼落在一大汉手中。说时迟那时快，大汉已跳到眼前，长绳原来是大汉手中的长鞭。徐广厉问，莫非也是落花峪强人，快报上名来？ 徐广问出几声，对方却不言语，徐广闯荡江湖有个习惯，从不与没得名姓之人过招，正欲绕行而去，大汉竟把长鞭一甩，如一支长笔般叭叭叭几声脆响，在泥泞的地上甩出一排字来：若要进得落花峪，就过我长鞭哑巴这一关！待最后一字甩完，大汉乘势长鞭再舞，徐广胸前便被着着，麻苏苏疼痛！徐广怒了，又欲拔剑，但再想起初衷：秋阳剑只杀无怨无仇！忍住了，一纵身五指够着长鞭哑巴，只一掠，长鞭哑巴背也便现出一道血沟。哑巴退后一步，不去理会，长鞭在细雨中挥舞更是叭叭作响，一会儿仙人指路，一会儿又长蛇出洞，鞭子如雨丝般细若织网，缠绵于徐广周身不离不去。 徐广也便闪，挪，击，打，两条长臂也如两条长鞭，且比那哑巴的长鞭来得更加灵魂犀利。就这一通拼杀，惊得秋雨似乎停歇，参天古树的秋叶竟被长鞭甩打得落地厚见！ 徐广这时却惦记着自己使命，不想再打了，便瞅一空隙，一把将哑巴甩来的长鞭揪住，接着几个腾跃几圈飞转，竟将那长鞭作了绳索，将哑巴周身牢牢捆缚，使之立在那里再不得挣脱。 　　徐广再走数十里，忽然眼前开阔，他已进入落花峪了。原来这落花峪像一个葫芦，刚才徐广所经之路皆是葫芦颈，现在他是走入葫芦肚里。葫芦肚好开阔，四处是郁翠的参天古树，中间则是一片广阔平原。有水流潺声乐起，土地种满了大豆，苹果和水稻，一片绿油油的景色。天空中还有布谷鸟的鸣唱，把山谷鸣唱得愈发旷古悠然。几个光腚孩童在溪水中游耍。再往前，又有悦耳的洞箫声传来，飘飘如蝶儿飞鼓。定睛看去，一只水牛正在那里犁田，吹箫者怡然是旁边一位白胡老者。水田后是一处竹扎宅院，徐广进入便见门楣上写着的浓墨楷字：无怨无仇之宅！ 徐广没有想到，竟是这样容易找到了他的所杀之人。 徐广终于拔出了背上的秋阳剑，脚下几个鱼跃，便到了那茅屋后窗，探头向里一望，却见一个乡野村妇坐在一张竹椅上，正逗着刚才那几个光腚孩童在玩耍。只见那村妇慈眉善目，一脸安祥，唤着：小二，小三，你俩不许吵闹，不然我不给你们讲故事听！ 徐广是尚武出身，从村妇那举手投足间，一眼便断定村妇一丝武功没得，那么这村妇难道就是令江湖所叹，官府所惧的冷血杀手无怨无仇？徐广大为疑惑。恰在这时，一个娄罗进门，向村妇禀报：报大王，双斧罗头，铁扇书童和长鞭哑巴一早下山，以截杀江湖杀手徐广，至现在未归。 徐广这才确定，这慈善村妇真就是那无怨无仇！ 待喽罗走后，无怨无仇又与顽童讲起故事，玩耍起来。玩得忘情了，就在一个顽童光腚上亲吻一口！徐广看到这里就有一股未感受过的母爱撞入胸怀，不觉手一软，秋阳剑险些落地！ 不一时，喽罗果真带着双斧罗头，铁扇书童和长鞭哑巴来了。进得屋里，仨大汉竟像犯了错误的孩子，齐跪在无怨无仇面前。由于他们这半天被徐广用定身功定在秋雨中，周身已湿透。 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快将湿衫脱去！无怨无仇的话落音，只见三个大汉已非常听话地脱去湿衣衫。这时无怨无仇手里握起一方帕巾，端来一碗烧酒，帕巾蘸酒擦拭三个大汉脊背，三张脊背不一刻便变得枣红。无怨无仇又找来干衣衫，双斧罗头和铁扇书童穿起走了。最后无怨无仇走到长鞭哑巴身后，看着他脊背上被徐广抽出的那道道鞭痕，先用棉布给他包了，而后一双慈母般的手在脊背上轻轻游走，渐渐哆嗦起来。她摸到了长鞭哑巴身上数不尽的伤疤，刀伤，箭伤，枪伤，记刻着长鞭哑巴的沧桑岁月。这时，徐广仿佛就感到自己脊背上也有了一双慈母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脊背上也记刻着一个杀手的江湖岁月，一世杀伐。 这时，又听得无怨无仇轻叹一声道：人，本是囫囵的，人，本是清净的，人世间为何就要自己给自己弄出这几多的伤悲几多的痛痕？告诉我，你疼吗？一串清泪飘落在长鞭哑巴的脊背上！ 徐广一付铁硬的心肠，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撞击着了，撕扯着了！他再也忍受不住，扭身离开了窗前。 月亮出来了，江湖杀手徐广孤自下山，竟有了一脸的沧桑。江湖杀手从未失过手，可是这一回他失手了！他已然明白，无怨无仇既无敌于天下，便天下无敌。已然明白无怨无仇不是一个人，是天下，是自然，是世外桃源！无怨无仇的无敌，不在刀剑之间，他的秋阳宝剑再是锋利，又怎能够斩杀得无怨无仇？ 徐广仰望苍天，再叹息一声，孤身没入夜色之中，嘴里低声昵喃道：无怨无仇，无敌天下！无怨无仇，天下无敌...... (已发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