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十四,</p><p class="ql-block"> 余志远今天很兴奋,他用力打着肥皂搓洗着自己的手,手上龟裂的伤口在肥皂的作用下钻心的痛。一会儿他还要上早班,他擦了擦手,换上老式的黄棉衣,拿着自己的饭具向食堂走去。</p><p class="ql-block"> “余志远,厂大门口有人找,女的,说是你的大学同学”。余志远刚刚吃完早饭回到车间,这间主任看着工作起来不知疲倦又有技术能力的年轻大学生,高声地喊着,紧接着就撂了句:“车间没什么事情,你就好好招待你的同学吧”。</p><p class="ql-block"> 余志远换了衣服,猜测着跑步来到厂大门口,他惊奇地看见站在厂门口向自己挥手的薛芹,心中突然翻起层层波浪。</p><p class="ql-block">“大学毕业已经一年半了,你没怎么变化,而且比学校时更漂亮、更洋气了”,余志远激动地大声说到。</p><p class="ql-block">薛芹很惊奇也很乐意听余志远夸奖自己的话,“你也进步了嘛,学会说好听话了”。</p><p class="ql-block">她停顿了一下,有点心疼地说:“你可是憔悴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没办法,攻关任务重,经常夜以继日,还是你毕业论文给了我启发,已经有了突破,收获很大,简化了生产过程,很有价值”。余志远津津地谈着他喜欢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薛芹全神贯注地听着,虽不全是她期待的内容,但提到了自己当年毕业论文,心里似有很大的安慰,就表现着由衷地欣赏。</p><p class="ql-block">突然,激动中的余志远似如梦初醒,才问到:“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提前告诉”。</p><p class="ql-block">“哦,路过,按照通讯录上你的地址找来的”。薛芹文质彬彬地回答着。</p><p class="ql-block">其实薛芹不是路过,她毕业分配到了家乡一个管理部门工作。去年单位派她到余志远所在的这个城市的政法学院做为期一年的进修学习。学校已经开始放假了,她来这个城市已经半年了,早就想来看望一下余志远。这天,她早早地出门,转了两次公交车,找到了余志远所在的工厂。</p><p class="ql-block">余志远想邀请薛芹进入工厂参观转一转,但薛芹笑了笑拒绝地说;“咱们们街上转转,走到哪算哪,只是聊聊,我下午得走。对了,不影响你的工作吧”?</p><p class="ql-block">“那也好,不影响,我在车间当工艺员,主任很欣赏我,这一年多来做了不少技术革新,大家对我像哥们一样,刚才主任让我好好招待你呢”。余志远依旧激动地滔滔不绝。</p><p class="ql-block"> “看来你的确有雄心大志,将来一定能当大厂长”。薛芹欣赏地说。</p><p class="ql-block">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总是不顺,没敢奢望当什么官,只想着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作个好职工就满足了”。余志远说着。</p><p class="ql-block"> 薛芹听了余志远的话后有点心痛,她就转换着话题。</p><p class="ql-block">“你父母身体都好吧?你也成家了吧”?</p><p class="ql-block"> 余志远停顿了一会儿,回答到:“是的,娶妻了,我们和母亲住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你父亲呢?”,薛芹想知道,有点急切地问。</p><p class="ql-block"> “前年寒假前去世了,我没有告诉你,现在想起来是个巨大的错误,我后来明白的”。余志远像小孩一样在检讨着自己。</p><p class="ql-block"> 薛芹听了余志远的回答,一下想起了很多大学时期的事情,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脚下沉沉的。</p><p class="ql-block">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是啊,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直接告诉我真相,与其制造猜测不如退而面对,猜测助长了算计的心思,就必然会怀疑真诚”。她停了停,沉重地总结着:“我们探究简捷的办法却总把眼睛盯向复杂,这就是代价”。</p><p class="ql-block"> 余志远似有同感地认真听着,又怯怯地满含热情地问身边的薛芹想吃点什么,薛芹却阻止了余志远的热情。</p><p class="ql-block"> “林一帆也在这个城市吧?她怎么样”?薛芹把心中翻滚着的问题直接道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她毕业后没有回到这座城市,只身到东南沿海去闯了,我们再没有联系”。</p><p class="ql-block">余志远停了停,看着薛芹,继续说,“其实上大学时你不应该对她有误会,她只是个善于表达自己心理感受和想法的人”。</p><p class="ql-block">听了这话,薛芹心中先是一丝丝安慰,片刻又变成一种遗憾。</p><p class="ql-block">此时薛芹心中是各种滋味搅和在一起,她不想再这样谈下去了,她停了下来,深情地说到,“是啊,那时我们年轻,不明事理,很多事情都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回过头再看,真得很天真啊”。</p><p class="ql-block">薛芹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印有小鸟图案的精致手绢,递给余志远,心疼地说,“把你的手包一包吧,都流血了”。</p><p class="ql-block">余志远看了看手上一道道龟裂的伤口正渗着殷红的血,很感激地接过薛芹递来的手绢,做包扎的动作。</p><p class="ql-block">薛芹执意要走了,心中恋恋不舍的余志远伸手做道别的表示。</p><p class="ql-block">薛芹努力控制住眼中的热,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安静着急速跳动的心,她没有伸手回应,只轻轻地说道,“保护好你的手,不要太拼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薛芹走了,她漫无目的地坐在公交车上。她不想下车,她一站一站地经过,她不想看周围的一切,她仿佛觉得余志远那只把玩过闪亮图钉的手上滲出的一道道殷红的血是从自己心里流出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五,</p><p class="ql-block"> 薛芹从张艳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时已经是金永平牺牲一个月之后了,她还是决定亲自来这个苍凉的帕米尔。</p><p class="ql-block">急速流动的风撩起了她的头发,注目着远方的地平线,薛芹想起来中学课堂上金永平朗诵《大风歌》的情景。</p><p class="ql-block">大风起兮云飞扬。</p><p class="ql-block">威加海内兮归故乡。</p><p class="ql-block">安得猛士兮守四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心情沉重地凭吊完金永平后,返回省城的飞机上,周新亮刚写好一首诗,递给身边的薛芹。</p><p class="ql-block"> 起伏心潮折柳枝,</p><p class="ql-block"> 躬身此处化哀思。</p><p class="ql-block"> 长天勿忘飘春雪,</p><p class="ql-block"> 撒向清明告慰之。</p><p class="ql-block"> 薛芹读着周新亮的诗,没有说话,慢慢地将眼睛转向玄窗,大地上,一个不大的湖泊在缓缓移动,阳光下,深蓝的湖面就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薛芹低声对周新亮说,“我想去看望金永平的父母”。</p><p class="ql-block">听了薛芹的话,周新亮庄重地点了点头,“你去吧,注意不要让老人家伤心,我不能陪你去了,我有任务,这一极端团伙还在勾结境外恐怖势力猖獗活动。</p><p class="ql-block"> “极端团伙”?薛芹瞪大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们必须尽快彻底铲除这一毒瘤。我马上要到基层部队去带兵”。</p><p class="ql-block"> “基层部队?在哪里?有危险吗?会像金永平一样有牺牲吗?为什么要去?是你自己要求去的吗”?薛芹急切地连串问着。</p><p class="ql-block"> “沙漠边缘的一个武警中队任队长,可能有危险,很多人都在打报告要求下基层,我也不能例外。身为军人,我们也不想有牺牲,也有父母需要我们将来赡养,但是我们没有选择,总得要有人付出”。</p><p class="ql-block">“那里很艰苦,距离那么远,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怎么救援”?薛芹担心地说。</p><p class="ql-block"> “艰苦不要紧,早有心理准备,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部队也在加强装备,对我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周新亮坚定地说着。</p><p class="ql-block"> “不过,万一我也牺牲了”,他顿了顿,“你可要来看我哦,别不公平啊,最好带束鲜花,我喜欢鲜花”。周新亮孩子气地轻松笑着说。</p><p class="ql-block">此刻,薛芹凝重已久的心突然打开了,像是一缕阳光穿透了进来,眼前威武的周新亮一下子把自己带回到快乐的少年时代。</p><p class="ql-block"> “不许胡说! 还指望你成为咱们班级出来的大将军呢”。</p><p class="ql-block">薛芹高兴又心痛的笑着说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六,</p><p class="ql-block">这几年农场变化很大,人员也流动起来了,薛芹的家早就搬走了。</p><p class="ql-block"> 金永平的母亲刚刚打扫完自家的庭院,薛芹则帮着张罗着晚饭。</p><p class="ql-block"> 看着薛芹忙碌的样子,金永平的母亲忍不住唠起家常来,“你看我这身体有时候也真不争气,说病它就病了,上个月新亮和几个军校的同学来家里看大妈,我一看见他们那身军装就像见到了俺家的平平,一下就病了,搞的他们再也不敢来家里了,你说大妈是不是太脆弱了”?</p><p class="ql-block"> 薛芹听金永平的母亲这么一说,声音有点颤抖地说:“不是的,大妈,大家都夸奖你和大伯呢,说你们坚强,真的,我在内地都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金永平的母亲听薛芹这么一夸也显得高兴了,“我可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经历的事也多了,深知和平安定的金贵,为了安定,总要有人牺牲的,其实想起来也没什么,别人一样有母亲,我要是太脆弱了,是不是俺家平平也不光彩,所以我以后保证坚强,再也不会脆弱了,我要为平平高兴才对,你说是不是”?</p><p class="ql-block">说这话时,金永平的母亲抬了抬头,把粗糙的手捏成了拳头。</p><p class="ql-block"> 薛芹听完金永平母亲的这段话,看着面容憔悴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人,心理非常振颤。“为了平平,保证再也不脆弱”!</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金永平的母亲接着说,“你来看大妈,我最高兴了,你是大学生,国家培养你们不容易,是国家的栋梁,工作学习又那么忙,那么远跑来,耽误你多少时间啊,以后不要再挂在心上了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薛芹和金永平的母亲唠的很开心,唠了很多薛芹小时候记忆外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金永平的母亲早早地起来,她在做着早饭,薛芹尽管昨晚很晚才睡,但是也早早地起床了,吃完早饭她就得走了。</p><p class="ql-block"> 金永平母亲掀开一个很老式的箱子,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包,递给薛芹说:“这个包是张艳十天前来家里时留下的,说是你一定会来的,让大妈见到你的时候一定交给你,还说让你回到家以后再打开看。张艳这闺女也长大了,出息了,看到你们这些以前的小娃娃们现在都个个出息,大妈可高兴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飞往内地的飞机上,薛芹仔细想着这些天的事情,她想着金永平苍凉的墓碑,想着周新亮坚定而又孩子气的笑脸,想着母亲为了儿子的光荣发出的誓言。她想着自己慢慢走过的经历,她继续想着。</p><p class="ql-block"> 她想起了金永平母亲转交的张艳留下的小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用天蓝色的油光纸包扎的很精致很艺术的小包,打开蓝蓝的油光纸,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影集,上面放着一封张艳写给薛芹的信。</p><p class="ql-block">薛芹打开信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薛芹:</p><p class="ql-block">我很想念你!</p><p class="ql-block">这个影集是六年前金永平参军临走前特意委托我一定转交给你的,却让我自私地扣下了,尽管这个秘密如果我不说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但我内心不安,这已成金永平的遗愿了,我不忍心不去完成。</p><p class="ql-block"> 我常想起咱们惺惺相守的情谊,怀念那赤纯干净的时光,像我这样自以为高傲的女孩却一直嫉妒你在金永平心中的位置,甚至会设法淡漠他对你的印象。本是执手相伴的发小,怎么长大以后反而变的不象自己了,我很纳闷。</p><p class="ql-block">我们都天真过、骄傲过,在懵懂的激情中总想好胜,有过挑剔,也爱嫉妒,那是我们年少时的天性。回顾成长的路,遇到了不同的人和事,你们始终保持着乐观上进和真诚友善,虽然一次次地错过机会,失去很多理想中的东西,甚至生命,但是你们却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友善,越来越高贵。我逐渐认识到,所谓高傲,是真诚、友善、和关爱他人的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读着读着,薛芹不愿往下读了,她把信轻轻地收起。</p><p class="ql-block"> 她翻了翻小小的影集,一张张厚硬的黑色相底纸,本应该留下灿烂的记忆,却空空得像个黑洞,吸收着所有的往事......</p><p class="ql-block">飞机在云层间穿过,外面的汽流让飞机剧烈地颠簸着。</p><p class="ql-block"> 六年的时光,错过或尘封了多少青春故事,人生的旅途本就漫长,注定会有得有失,但依然向前,......</p><p class="ql-block"> 薛芹低下头把这小包细心地重新包扎好,她认真地恢复着原貌。然后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像是要用身体中急切流动的热度去温暖它。</p><p class="ql-block"> 飞机呼啸地穿出云层,阳光陡然明亮了起来,薛芹缓缓地昂起头,轻轻地舒了口气......</p><p class="ql-block">玄窗外, </p><p class="ql-block">还是那蓝蓝的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