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2016年8月10日,散文家梁衡先生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百年震柳》,使海原西安哨马营的那棵见证大震灾难的沧桑古柳誉满天下,成为见证那场地震灾难的活化石、象征顽强生存精神的标本,前往谒睹者络绎不绝。那么,这棵柳树是怎么被发现和宣传出去的呢?</p> <p> 1988年10月,自治区30周年大庆。海原县拟在《宁夏日报》作专题宣传,文字和图片的撰写与拍摄工作由宣传部和县志办承担,我刚借调海原县志办不久,尚跟随陈君健老师编写《教育志》,被喊去帮忙写稿。文字稿凑齐时,宣传部部长贺吉旺拿来几张照片让润色说明。其中有张五寸的黑白照片是柳树,大家看了很惊讶。贺部长说,这棵老柳树是80年代初搞民间文化普查时发现的,群众说是地震劈叉后成这样了。几年前,他跟刘嘉荣骑自行车去拍的。并自豪地讲,这张照片黑伯理主席带到中东四国展出过。</p><p> 后来,刘嘉荣老师和我调入宣传部工作了。有天,他同贺部长挑选几张照片似是参加一个摄影评奖,边挑照片边回忆还开着玩笑。刘拿着那张我在县志办见过的老柳照片说,没有我指拨你能照出这么好?贺说,你瞎楚楚(刘戴眼镜)的指拨个屁,差点没把我绊死。我确信,这张老柳黑白照是贺部长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拍摄的。迄今过去30多年了,我再未看到过这张照片。它给了我强烈的印象。</p><p> 贺部长将照片摊开在桌上,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我是新人,不好说话。贺部长不认识我。许汝通主任介绍说,这个娃叫马天堂,刚来的。贺部长夸我说,发过文章,他看过。并要我来改。说明大致是,大地震让老柳树穿膛破腹、七扭八歪。其中说到一位老人的讲述,老柳树有几百年了,劈成两叉后塌拉地上,余震中像扫帚掠得石子乱飞。表述生动但稍长,就尽力减字数。或说改为老柳,或说改为神柳。我是顺着这思路说改成“古柳”,也与老人讲述的“有几百年了”相吻合。就这样,称这株“老柳树”为地震“古柳”。古柳由此深刻印记在我心中。</p><p> 1993年夏,我承包编写《灾害志》。那时,我已到宣传部工作。就求刘嘉荣老师带我去哨马营看古柳并调查那段口碑,刘老师有辆雅玛哈摩托车。路上,他说起同老贺于1984年骑自行车拍照片的事。蹲在树下拍不全,站在山洼距离远。就从群众家借椽子捆了梯架,他扶着。因捆扎不牢坍塌了,贺部长摔了下来,好在相机还没递上去呢。我们出了鸡肠河向西不久,前轮没气了,只好推着。山坡路十分吃力,遂把摩托车用蓬草苫住放入沟套中。</p> <p> 深入西华山腹地,小路在宽阔山梁上,眼前的高山,屏风一样堵得人心慌。山头上云块聚拢,山谷间阴风四起。我俩刚从西向南拐进有一排排羊圈的哨马营村村口,铜钱大的雨滴断珠般落下来。不及躲进山畔上的窑洞,雷电交加,暴雨如注。刘老师不停念叨摩托车。哨马营村呈半环形,紧依在大山的怀抱,我们避雨的羊圈窑洞在东面半拉山岭上。人家分住在这半环形山窝的东西两面洼里,柳树在山洼中间的小河沟里。暴雨挺大,到处流水,古柳所在的河沟水声很响。雨甫停,赶紧回返。摩托车还在,有乡亲开拖拉机带我们过了河。那天,刘老师受罪了。这算是我到哨马营的探路吧。</p><p> 切实走近古柳是2000年暮春时节。文管所的李进兴开着小面包拉着地震局副局长刘刚、文友杨柏林和我(已由海原县委宣传部调固原日报社一年多)去的。走近神奇古柳的瞬间真是很惊讶很震憾:撕裂的伤痕,虬蚺的根脉,沧桑的仪态……撕胸裂腹间有着斑驳灼烧炙烤的黑炭焦,残枝断柯上满是团状绵软轻柔的白絮末。真像一位披挂累累伤疤从刀枪战阵中走下的勇士,静默而威严地立于河沟,身边石块垒堆,根部砂砾簇拥,柳叶如眉,华盖亭亭。一种强烈的气息,一种威武的不屈,一种顽健的生机。</p><p> 20年后再走近时,说实话已被保护的失却了那种动人魂魄的原生态美感。这样说决非否定保护,只是说我感受的差异。它被铁栅栏围着勒石曰“震柳”,巳经是名扬天下的神树了,枝柯上系着无数祈福的红飘带。那天是10月25日,是枫林悲霜、黄叶散零的时节,它却蓬勃婆娑、绿意盎然。根部保护使震柳树冠明显比过去大了高了绿了,自然也就看不到昔日那些裸露在砂砾间山洼中像大蚺一样纵横纠缠着的粗砺树根了。</p> <p> 回到正题。那天,我们几个人在河沟上围着5棵震柳忙碌了一天。用皮尺给古柳逐一量身。回到报社,我写了篇长通讯配进兴照片送给编辑,一直未见刊出。后来知道是大意的烟头惹了祸。2002年4月,我采写的隆德县城几株“左公柳”的报道刊出,在西吉调研的马启智主席看到了,批示保护古木,还拨了30万元专项经费。借此,我找到两年前挑选仅剩的进兴所拍两张古柳照片,写了简单的采访考证文字,我报于2002年5月31日刊出,题目《明代古柳 罹难不死 保护古柳 见证历史》。原文如下——</p><p> “照片中的老柳树,现生长于海原县西安乡境内的一个叫哨马营的小山村。该村位于西华山东北麓,依山面河。古柳就生长在这条已干涸的小河床上。“哨马营”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七子楚王朱薄在自己分封的牧场上设置的一种管理牧场兼具护卫的军事化组织。</p><p> 哨马营村干涸的小河床上,集中地分布着5株明代老柳树,……其一株位于干涸的河床滩头(山窝洼中),原生老柳巳腐朽枯死,但在原生腐木中又生长出一簇簇新柳条,系新柳扎根寄生于腐柳,此为一奇。这组老柳树,大多数的枝杆都已腐朽,大片大片的腐木用手触摸像棉絮一样。据考证,这些老柳巳有500多年的树龄。</p><p>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这5株老柳所在的干涸河床和哨马营村,正好位于1920年海原大地震甘肃景泰至宁夏固原硝口子断裂带上。图中的这株老柳树真实地记录了大震发生时那天裂地陷的一瞬间。大树被从中撕裂成两半,并被扭曲。这株老柳树底围6.7米,主杆高3.1米,至今仍柳絮飘飘。然而,令人担忧的是,由于河床受洪水冲刷,柳树的树根部分裸露,容易受到损伤。建议有关部门应重视并积极设法保护。”</p><p> 今天看,文字至少有两处错误:一是标题中“罹难不处”是不通的;二是文中“朱元璋第七子楚王朱薄”应是“朱元璋第六子楚王朱桢”。但是,这篇20年前的报道仍有史料和学术价值。比如,对哨马营的说法。光绪34年《海城县志》称是西夏人的哨马瞭望之所。也或称“哨马营”为“哨马饮”等。我是根据明实录中藩府承奉指挥司下设有“哨马营”而推定的,不光楚王府有哨马营,同地区的庆王府、韩王府也都有哨马营,并且这种戍牧设置遗存在今天的地名中。据此,我确认哨马营应为“管理牧场兼具护卫的(准)军事化组织”,人员多为“恩军”,即将内地犯科之人流徙为潘府牧军,寄予自由和府籍,承恩荷罪专事戍牧苦役。“明代古柳”当属大胆推断,无确凿史料支撑。当然,这样的推定既有实地考察的心得,也有冥冥的史识灵犀。</p><p> 我还认为,地震前的哨马营应当有一条长流水的河谷、一条便捷的道路,还有谷场、人家,更有可规模屯畜养牧的窑洞、圈舍等,是块宽阔的山坡窝洼地或者山间河谷地。这个牧场营盘就依偎于大山的腰腹部或山脚下,此处山场很大、草木丰茂、背风向阳。是大地震带来严重的大滑坡掩埋了一切。现存的古柳,可能就是生长在山窝洼中人家门前或道旁的,被地震大滑坡裹带推移至现在的这促狭的小河沟中。从这里到震中干盐池直线距离不过数公里,属烈度达12度的极震区。地震使山河面貌变化极大,其北仅数公里的鸡窝山由高峻的大山变成了一条东西长达数公里的土质松软的长塬。上世纪40年代,国民党甘肃省的一架大型运输机因机械故障在此成功迫降,人员和飞机均安然无恙。应当说,遭此大难的古柳之所以能活下来,与滑坡寄予的深厚土层和雍塞的地下水泉都有着必然的联系。</p><p> 嗣后十余年,海原划归中卫市,我没有再到家乡采访的机会,但偶尔也会从其他媒体上看到朋友们对古柳和大地震孜孜以求地宣传推介,有位文友还在照片说明中首次使用“震柳”这个词。大约是2008年前后,固原市林业局贾仁安先生找我了解海原地震古柳情况,他还专程赴哨马营采访。2012年,他的《西海固树木大观》出版,书中的《震劈不衰柳》介绍了地震古柳。我被老先生情系林业、热爱家乡、老有所为的精神感动,写了一篇《十年心血付出 一本树木大观》的评介文字。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一棵古树就是一段历史的见证,就是一种文化的记录,就是一部自然环境的发展史,就是一尊站着与你对话的历史‘法老’。我们把树木视为天启的神灵,我们把树木看作佑生的护符,我们把树木作为气节的偶像,我们将精神和情感寄寓在丛簇绿意的每个叶片上。”可以说,这段文字也是写给让我心灵为之震撼而一直念念难忘的地震古柳的!</p> <p> 石舒清先生在《拟震柳说——给梁衡先生》的短章中说:“一个物等下一个人,一个事等下一个人,没这人此物不显露,没这人事情不得成。”诚若斯言矣!2016年8月10日《人民日报》刊发了梁衡先生不远千里赴海原考察采访后,激情迸发的散文名篇《百年震柳》——“美哉大柳,在人如女,至坚至柔;伟哉大柳,在地如水,无处不有;唯我大柳,大难不死,百代千秋。”将这棵历大劫不死、依然顽强生长的古柳推送到国人的视野之中,让这棵沧桑古柳枯木逢春般蓬勃生长于无数人的心中!</p><p> 梁衡先生讲过,《百年震柳》是他《树梢上的中国》人文古树木系列中唯一一篇写生命的古树,“也是到目前为止各种媒体转发量最多的一篇”。《百年震柳》刊出后,区内不少媒体竞相转发,尤其是在当年震中西海固地区引发了无限感慨。2016年8月11日,中卫市文联马卫民老师打电话说,《中卫日报》就《百年震柳》策划一期专题,我感激这难得的机缘,写了篇短文,题目叫《灾难的化石 精神的标本》,谈到我首次看到震柳的情形及对保护和宣传震柳的一些认识。虽然,此前海原文友也撰文将古柳称震柳,但真正使“震柳”一夜天下名的当始于梁衡先生的《百成震柳》一文。就这样,历经30多年的时光,这棵顽强生长于地震裂带上伤痕累累的老柳树的名字由老柳到古柳到震柳,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成为西海固人不屈不挠精神的象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