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幽梦·千年醉 》

天使之爱

——探游金溪古村有感

作者: 许小娥

　　清代著名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诗人龚自珍，他有一个很著名的主张。他的这个主张超越了顾炎武、王夫之和黄宗羲的实学传统。 他说，“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这个思想很了不起。就是说我们当下的政治、经济、社会运行状况，其实就是我们学问的来源。你把它记录下来，就可以产生了不起的学问。细想下来，确实如此。我们之所以了解历史，知晓历史，以史为鉴，不就是一代又一代人将当下的政治、经济、社会运行状况用文字记录下来吗？我们祖先再超人的智慧，再动听的声音，也早已随风飘散，杳无踪影，都是靠文字的汇集加以记录，立册成书，流传至今。龚自珍提供的这一思想资源，非常具有现实的穿透力，影响了他身后一代又一代的中国精英。比如像后来新文化运动那批人当中的鲁迅、胡适，他们就一再倡导我们要写日记，写自传。就是知识要跟当下的生活直接联系起来。而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也不要妄自菲薄，只要把自己的人生记录下来，就是治学。如果你做学问就有了依据，如果你不做学问，那就留于后世做学问的人当依据。只要据实即可。喜欢也罢，记录也罢，今天，我也用自己的笔头记录在重拾传统、国学的当下，一些发生在金溪这座被誉为没有围墙的古村落博物馆里的见闻。全当日记吧。

金溪县，是一个远近闻名，文化底蕴深厚的千年古邑，地处江西省东部，抚河中游。自北宋初期（公元994年）建县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自古就物华天宝，钟灵毓秀。曾出过2名状元（吴伯宗 陆肯堂）3名榜眼和242名进士以及医林状元龚廷贤。更出过像陆九渊这样的大儒，像何宗彦、蔡国用这样的宰相和像王安石这样的外甥兼女婿，并且王安石的祖茔也在此安息。千百年来，它静静地幽居在武夷山脉向鄱阳湖平原过渡地带。许多文人雅士、王公将相曾在此留下足迹墨痕。如王安石、汤显祖、陆九渊、危素、徐琼、蔡国用、何宗彦、曾巩、王羲之、颜真卿、晏殊、晏几道、陆游、谢灵运等等。并有以王安石命名的安石岭，有以山水诗派鼻祖谢灵运而得名的灵谷峰。鹰瑞高速、316国道、206国道穿境而过，交通十分便利。素有“心学圣地、象山故里、江南书乡、华夏香都”之称。并荣膺“江西十大文化古县、中国传统建筑文化旅游目的地”等称号。至今保存完整的古村落一百余个，其中，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名村七个，中国传统村落四十二个，数量居全省第二，明清古建筑近一万两千栋。名副其实的古村落博物馆。加之“六分半山两分田，分半水路和庄园”构成一副美丽的山水画卷 。

　　作为金溪县民俗文化挖掘保护协会的一员，我也和协会同仁一起寒来暑往，走村串户。通过查阅家谱，族谱，对古村的历史渊源、姓氏、分迁、现状、重要人物、历史文献、典籍、碑铭、序跋、墓志铭、寿序、家规家训、诗词歌赋以及重要的古建筑，如祠堂、书院、庙宇、牌坊的详述等情况进行资料整理，立册成书。让我亲身感知许多古村建立的艰辛、不易。我们的祖先是经过漫长的迁徙，或避乱、或分家、或入赘、或守墓、或喜山水或因官栖居于此。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开荒拓土，变逼仄为宽广；变荒凉为繁盛；变野墟为葱郁；变粗蛮为文明；变贫穷为富裕。一步一步渐进前行，才有了今日之欣欣蓬勃。尤其是蕴藏在古建筑设计理念里的深层文化，更值得后人深思。一切或有形的建筑还是或无形的精神，无不令人肃然起敬。着实感受到原汁原味的古老村落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和悠悠韵味。重新刷新了我以往对古村的认知和理解。以前总认为它就是行将就木、已经不合时宜的老建筑老房子老物件而已。通过这两年的古村走访探寻，才真正体会到了古村的意义价值所在。它蕴含了各方面的大量信息，让我们对农耕时代的当时社会运行情况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 包含有人情习俗、婚丧嫁娶、长幼人伦、村规民约 、 忠孝节义以及多种文化内涵。如儒耕文化、建筑文化、宗族文化、 堪舆文化、名人文化，民俗文化、姓氏文化、祠堂文化、美学文化 、生态文化等。甚至还有一些无法解释却又能事实应验的巫觋方术玄学文化 ，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前科学文化 。粗粗浅浅的捋一捋，其实这一切就是历史的折射面。那么，既然我们有幸赶上趟，就留下些什么吧。

　　用武汉大学城市设计学院建筑系博士生导师王炎松教授的话说，金溪古村落数量多，建筑精，是江右文化的重要物质载体，是赣派建筑的典型代表，是中国儒耕田园乡村形态稀缺的标本库和基因库，是承载中国乡愁的范本。因其完整的保存规模、仕商农工的文化背景，独特的布局理念、优秀的建筑品质，在中国同类历史遗产中的价值与地位，可等同于“徽州古村落群、福建土楼群、黔东南苗寨”等。确如王教授所说，金溪古村保存的明清时的古建筑，其建筑久远为世人所称道。它包括民宅、官厅、祠堂、牌坊、书院、戏台、庙宇、门楼、石桥、古井等。其中名荐天朝牌楼和南州高第牌楼的高端气派和石雕的精致堪称一流，可谓极致 。并拥有众多的像进士第、大夫第、尚书第、儒林第、将军第、荆国世家、甲第世家、文武世家、榜眼第、宰相故里、恩荣世锡、南州世第、沂水渊源、百世大儒、 玉泉行宫、总宪第、方伯第、侍郎坊、医林状元等等不计其数的恩赐与荣耀。无论你走进哪个古村，都会被一种不平凡的气势所压倒。毫不夸张的说 ，在古村的世界里，它分明是一个抵挡不住的诱惑。 精致典雅的屋宇接连不断，石雕木雕艺术鬼斧神刀 ，巧夺天工。森然的高墙紧密呼应，错落有致。气吞山河，豪情万丈收敛成一个个门庭宅院。宅院无数飞檐又指向无边无涯的云际。端庄气派，古色古香，落落大方。它们虽经历几百年的风霜雪雨，处处倍显苍老，但风骨犹存，并没有太多的破败和潦倒。倒像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这些连片的辉煌古建筑没有任何避世感、隐讳感和神秘感，而是处处彰显一代代文儒雅仕、官宦商贾的大家风范，散发出一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光宗耀祖的荣耀。这无疑告诉我们，功成名就，不是靠祖先的庇荫，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勤奋，挑灯苦读，才能创造辉煌。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创造属于家乡的辉煌。这些渗透着文化气息和官宦贵气的古建筑群，撩动了我求知好奇的心。我想拾捡她散落的篇章；我想探寻她不朽的内涵；我期待欣赏她千载的华容。于是，每当我走进一个古村，都会放慢脚步，走的更轻慢，看得更仔细，思绪更遥远……

　　一路探寻，常常感动。金溪古村在此次县委县政府开展的“拯救老屋”行动中，禀着修旧如旧的原则，对古村进行全面的整修拯救。 古建筑在金溪县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协会和新时代工匠们的努力下，重现当年辉煌。工匠们不顾严寒酷暑，不断的探讨，商榷，临摹，比对，雕琢，钻研，打磨，选材……等等。严谨细致，一丝不苟，将古建筑修复得如同复制般。既保持了古建筑的风貌，原汁原味，又焕然一新。一些毁于改朝换代历史浪潮中的残缺木雕、屏风、廊檐、牌位、题䟦等都得以修复，归位，还原。现代的一些涂抹、残留物以及印痕都一一洗去。这一洗一修，竟然再现了一座充满历史厚度的古村落，修洗出了金溪人曾经的骄傲与自豪。置身古村落的街巷里，所有的繁华都成了陪衬，我的目光只停留在古村的石雕和木雕里。那一方方精致的雕刻，隐藏了一首首动人的诗篇，好似那明媚的笑容，于那坚实的石木上徐徐绽放 ，灼灼如秋叶静美。 又如穿越时空的隧道回到了过去。让人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世外的喧嚣，只有心灵的对话；没有外物的诱惑，只有灵魂的呼应；没有红尘的干扰，只有当下的悠然。

　　时光回眸，古村见证了一个纯手工的农耕时代。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取之自然，用之天然。切身感知四季轮换， 春播夏长，秋收冬藏。熟练应景二十四节气，排解各种蛊毒瘴疠，蛇虺蜂虫。春有山花烂漫，夏有草木浓荫，秋有遍野果黄，冬有踏雪寻梅。闻一丛花草竹木，体味大自然的包容、生机和美丽；喝一杯活泉野茗，感受宇宙天地的和谐、洁净和甘洌；赏一轮月出荒芜，品味世间光阴里的宁静、美好和祥和。远远的一幅山水画卷的美妙与温馨。这何尝不是现代社会很多心身疲惫的城里人最向往的回归、原生、自然、朴素、单纯、真如本性。哪有歌词里唱到的城里不知季节已变换的无奈。如此，便是古村存在的极大魅力。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一路涉足、一路留恋、一路回望，依旧前行。不管是过往的辉煌或平庸，还是今天的光彩或盛名。古村还是原样，人事寻常，衣食住行，晨夕无辍，族群在此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完好地矗立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以优雅恬静的姿态，从容绽放千余年，仿佛从未被岁月惊动。站在古村的门楼下，满楼苍劲的山风吹乱了我长长的秀发，却吹不灭古村人心中那盏明亮的心灯。侧耳倾听，它似乎依然在诉说那些沧桑岁月中过往的人，和他们所带来的传奇故事。我凭栏望叹，在千年的岁月里，一代代人老去，又一代代人长大。新时代的太平盛世，惠民政策恩泽大地， 岁月的书卷又一次打开。在重新修复的古村见证下，过往的故事和新一代人的梦想又将启程，并将以更昂扬，更自豪的雄姿放飞展翅。而我们也终将成为到此一游的匆匆过客。古村在数以千计的流星如雪片般划过如墨的长夜，悠悠沉睡，只待天际风云再起，如诗如画。

　　隔世流转，匆匆千年。于无边无涯的时光里，于数以亿计的人群间，我恰好与古邑金溪迎面重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重逢在时代脉动的传承里。或机缘、或巧合、或冥冥，无论为何，此刻感慨的我总想在浸染人文情怀的古邑，探得一些涟漪。思来想去，我还是鼓起勇气，朝着您的方向，向我们的祖先讨教。但是，他们对我来说太陌生，太遥远，很难找到具体的话由。可是，我还是不想遗憾在心。于是，还是忍不住要向您讨得的千年一教。

　　我说，为什么现在很多人都心悬半空，浮躁不安，总背负着一些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杂念和疑虑。曾经拥有似夜深人静般的美好意境早已不复存在。您却千年一隅，坚韧扎根，泰然前行？您笑而不答，而是看着远方，看着大地，看着天空。我很纳闷。哦，我突然明白了，于是我换了一种语言方式与您对话。像现代的对唱，像对对联，像猜谜语，像作诗。你出上句，我接下句。

　　我说:“最迷人的风景，是脸上的笑容。”

您终于开口了。

您说:“最忠诚的陪伴，是无言的山水”。

我很兴奋，接着说:“最高级的修养，是换位思考。”

您说:“最高贵的灵魂，是尊敬自己。”

我说:“最大的胸怀，是容天纳地。”

您说:“最大的善意，是愉融万物。”

我说:“最卑鄙的小人，是伪装无辜，喜好谗佞。”

您说:“最正直的君子，是知行合一，刚柔怀德。”

我说:“最动听的话语，是声音有温度，语言都朴实。”

您说:“最美好的关系，是心中有彼此，相逢如初见。”

我说:“最富表情的动态，是世人的脸庞。”

您说:“最具情感的画面，是脚下的土地。”

我不得不仰您如山。终于懂得您为什么扎根千年，和融与共，创造辉煌。您深谙大道，娴熟古今。我懦懦怯问:“能否再与您拓宽一二”？您微笑示意，我受宠若惊。

我说:“万般皆空，只闻花香，不谈悲喜，唯芳名永世垂青。”

您说:“千载如梭，只种善念，不说因果，固江山乾坤无疆。”

我说:“世道嘈杂，转天转地，岿然不动。”

您说:“饱读诗书，惟心惟德，挽澜沧惶。”

我说:“浮生清乐，浅悟大道尚存。”

您说:“山河犹在，吾脉世代相承。”

我说:“恰到好处交集，快意人生。”

您说:“不动声色温柔，拔动山河。”

我与您相视一笑，最后一对。

我说:“只有“洒脱”之感，没有“敬畏”之心，只会恣意放纵，轻视自己。”

您说:“只有“快乐”之表，没有“稳当”之实，只能掩耳盗铃，自欺人。”

　　妙不可言，实在惬意！若能时空穿越，我愿意与您: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空云卷云舒。亦如这古色古香的村落，历经千年风霜雨雪，依旧绽放如初，恬静如初。她兼容并济，让这么多族姓栖居于此；她低奢雅静，如同武夷山脉，浑然天成；她热情奔放，又如花卉园般，奔赴青春之约。它像一股清泉穿岩的流水，用舒缓潺漏的清灵妙化了我通体的透澈；它像一行溪奔潮涌的书法，用亦典亦狂的气韵碰撞了我内心的怦然；它像一幅斑斓的画卷，用缤纷的色彩惊艳了我平凡的岁月。 婉婉而然，谁给谁一生回忆，绝世倾心？谁又给谁一帘幽梦，千年醉 ？唯有古村老宅知道。

　　“国人不甘寂寞，全民爆刷存在感”，套用时下这句流行语。最后我用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一段话，来为更有资格刷存在感的古村落点赞。村上春树说：“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 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 ，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是的，花开花落终成泥，人来人往皆有源。 古村，是我们的起点，我们的恩，我们的情，请让我们记住古村，记住乡愁，不忘魂，留住根。